金氏气呼呼说完,才想起自己与女儿的身份差距,不敢再抱怨。
然后母女又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张玗问道:“那……父亲现在身在何处?他的病情……究竟怎样了?没问问延龄吗?”
金氏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延龄老喜欢糊弄人。”
“什么!?”
张玗惊讶地问道,“母亲也觉得他喜欢糊弄人?那您不生他的气?”
“他说什么他爹是因为窥探天机,导致折了阳寿,必须要到外面找个灵气充盈的地方好好静养,不能为世俗凡务所扰。还说他爹现在病得卧榻不起,但经过他抢救后,已暂无性命之忧。”
金氏随口把儿子扯闲篇的鬼话说出来,苦着脸道,“延龄还说,会尽可能看着他爹,不让他在外面乱来。”
张玗摇头道:“好像也没什么嘛,乃人之常情……”
金氏问道:“皇后娘娘,您说的人之常情,莫非是……糊弄我这个做娘的乃常情?”
张玗没好气地道:“母亲莫要误会,我想延龄最多就是不想让您多担心,他一定会照顾好父亲……好了,我们不谈他们了,这边的东西,娘喜欢什么,待会儿拿些回去。我这里的好东西挺多的,许多都是贡品,外边不常见。再者,陛下一直要赏赐咱们家田地,您看……”
“不要。”
金氏道,“其实家里啥都不缺。你爹和延龄说,别的东西咱拿就拿了,但田宅之类的最好碰都不要碰。咱家不缺那点儿田地,拿了会被朝中人参奏,告诉为娘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
……
偏头关。
李孜省终于接到调居庸关,任内三关巡抚的最新任令,距离他拿到山西巡抚的委命状不过二十天。
此时巴图蒙克一行已启程前往京师,李孜省没有跟随,而朱永所部人马也没有领到沿途护送的命令,反倒是从大同等地调遣了精锐兵马“保护”这批人前往京师,也是为防止鞑靼人半途在大明境内行劫掠之事。
“李尚书,恭喜了。”
覃昌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前去向李孜省道贺。
此时的李孜省已经在收拾行囊,却没表现出或喜或悲的表情。
李孜省停下手里的动作,波澜不惊地问道:“不知何喜之有?”
覃昌一听,便揣摩出李孜省心中所思所想,问道:“莫非李尚书更想荣升总督宣大地方军职?眼前的调遣,未能趁您心愿?”
“覃公公,切不可如此说……为人臣子,岂能有非分之想?”
李孜省诚惶诚恐地道。
覃昌笑道:“咱就是私下一说,眼下未有旁人在,说点儿贴己话,无妨的。咱家并非有意试探或挖苦,只是连咱家都觉得,从山西巡抚任上内调,朝廷此举实在是……另有深意。就是不知,这是出自谁的意思呢?”
李孜省问道:“覃公公,你还不如直接说,我被削权了。还想说,这是张国丈在背后设下的槛?再或是你想让我觉得,乃有人故意在陛下面前恶意中伤,就比如说……怀恩怀公公?”
覃昌微微一怔,问道:“李大人,您怎能如此想呢?”
“这么说吧,我到西北来送军资的目的,并不是当一方督抚,本就无权过问西北军政事务。”
李孜省一脸认真地解释,“我此番出京来公干,某种程度而言,乃是脱离群臣的攻讦,躲个清闲,顺道作为治河事务正式开启前的一次难得历练。
“可惜,西来途中,遇到兵祸,无奈之下顺道解决朝廷的困扰,上天庇佑我大明,让我终于寻到个机会,为朝廷排忧解难……可惜未能做到尽善尽美。”
覃昌笑道:“李尚书真想得开。”
李孜省道:“不是我想得开,乃是我早就放下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一早我就跟覃公公说过,我下一步的期望,是在黄河河工上有所建树,功在千秋。
“所以先前,我问覃公公,何喜之有,并非出自内心的怨怼,而是说,对我这样一个不容于世俗的人来说,在哪儿做事都一样,无喜便就无怨,仅此而已。”
“还真是……”
覃昌听到这里,心里不由琢磨开了:你李孜省是真的豁达,还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惺惺作态呢?
山西巡抚好歹是常设职位,而所谓的倒马、紫荆、居庸内三关巡抚,只是临时所设官职,可能你当上没几天,朝廷就又会调你回京当个闲差。
你竟然能如此坦然面对?
要说之前你无军功在身,外派当个巡抚,或许能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
但眼下你可是炙手可热的一军主帅,恰好又在对外敌作战中取得军功,真的甘心就这么被雪藏?
李孜省道:“覃公公,我走后,这山西,尤其是偏头关军务,可就拜托给您了。不过我相信,那位翟中丞,用不了几天,就会紧急赶到这里,跟您接洽……”
“呃……是吗?或许吧……”
覃昌突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由始至终都被李孜省掌握了话语权。
李孜省笑问:“覃公公,你可知陛下调我去居庸关供职有何用意啊?”
“用意!?”
覃昌不假思索地反问,“难道不是调回京师的一个过渡么?却不知朝中,可有侍郎的职位空缺,能让你随时接任?或许你在居庸关根本就等不了多久……”
“呵呵。”
李孜省摆了摆手。
此时茶水终于被李孜省的亲兵送了上来,二人各自端起茶盏,这边李孜省好像有意卖关子一般,笑而不语。
覃昌拱手请教:“李尚书,您是高人,对于圣意的揣测,可说是世间少有。某始终不太明白,此番安排究竟是出自张国丈背后的运筹和布置,还是文臣给陛下施加压力所致?您是否能为某释疑呢!”
李孜省笑着问道:“覃公公,您觉得陛下希望我们在西北保持强烈的进取心,枕戈待旦,随时带兵出关,与鞑靼人周旋,乃至多番交战吗?”
言外之意,你觉得皇帝希望我们打仗吗?
覃昌果断地摇头:“应该是……不想吧!”
“这就是了。”
李孜省笃定地道,“无论是陛下本意不想,再或是陛下碍于朝中臣僚反对所致,总归现在的朝廷,只想快速稳定西北局势。
“一次小小的胜利,就足以震慑宵小,鼓舞我边军军心士气,再打下去,在那些文官眼中就是劳民伤财之举,且容易为鞑靼人所趁。”
覃昌迟疑地问道:“李尚书是想说,因此陛下才更属意讲和之事,同意让鞑靼人上贡?甚至开边市谋求长久和平?”
“应该是如此吧!”
李孜省一脸神秘地道:“因为陛下还要等……”
“等?等什么?”
覃昌直接问。
“等……呵呵……”
李孜省一脸高深莫测地笑道,“当然是等有利时机……等将来某个时间段,大明国运昌隆,甚至兵强马壮,再一举扫平草原,建立不世功业。”
“啊?”
覃昌闻言大吃一惊。
好似在说,你跟我扯犊子呢?
现在赢了不打,非要等将来?
兵强马壮?
国运昌隆?
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啊?
就你会吹牛?
李孜省见覃昌满脸的怀疑,不以为忤,问道:“覃公公,您是否觉得,这一天有些太过遥远呢?”
“不……咱家并无此意,大明必定国运昌隆,也一定会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西北将士齐心协力,扫平草原。”
覃昌赶紧说道。
李孜省道:“实不相瞒,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在张家。”
“嗯?”
覃昌继续懵逼。
李孜省起身,走到桌子前,把桌上几本书稍作收拾,直接塞进包袱里,并没看出他有多重视的样子。
随后李孜省继续道:“陛下登基才半年时间,你看皇宫都能产出那么多布料,不但可以满足宫中上下数万人的需求,还能运来西北。你说再给个三年五载,大明军力能没有改善吗?”
“这……”
覃昌脸色极为尴尬。
好像在质疑,就算张家能帮皇宫内院纺纱织布,但光靠织布……就能改善大明的军力?
还妄言什么荡平草原?
说二者风马牛不相及有点儿过,但你要非说这中间有很强的联系……也太过牵强附会了吧?
李孜省提醒道:“张家精擅的不是只有织布这一项,覃公公,您别忘了望远镜,也别忘了盐税和盐政,更别忘了,张家到现在竟能拿出大批财货资助朝廷,甚至那位张国丈还能在民间筹募钱粮……这都非一般人能及。”
覃昌问道:“您具体想说什么?”
李孜省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覃公公,我跟您透露一点秘辛,你切不可对外人说。也是因为我信任覃公公您才……”
“咳咳,请讲,请讲。放心,咱家定不与他人言。”
覃昌满脸期冀地说道。
“由陛下主导,张家已经在秘密研究新式火器,一旦有了新火器,大明军力必定能更上一层楼,对外用兵能更加得心应手。”
李孜省以神秘兮兮的口吻道。
覃昌不由尬在了椅子上。
那僵住的表情好似在说,李孜省你他娘的莫不是有病啊?
李孜省不满地问:“莫非覃公公不信?”
“呵呵。”
覃昌嘴角浮现出个无奈的笑容,反问道,“有了新火器,自然能……极大地改善我大明军力,但……这跟李尚书您回调内三关巡抚有何关系?莫非是让您回去具体负责此事?还是说……罢了,还是请李尚书您不吝赐教!”
李孜省笑道:“我李某人在西北属于不安定因素,无论是朝中文臣,还是西北将士,都觉得我李某人为了军功,为了窃夺权柄,一定会不择手段,主动挑起对鞑靼的战事,令西北永无宁日。”
“啊?这……这……应该不会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覃昌内心其实已经认同了这个说法。
你李孜省的确是不安定分子。
如果你是正统文臣出身,就没有这么多非议加身了。
但……谁让你是个道士呢?
而且成化朝时,你干的那些个破事太过腌臜了,朝中哪个大臣不防备你?
你在成化朝时是个公认的奸臣,总不会有人觉得,到了弘治朝就一跃而变身成了治世能臣吧?
李孜省道:“我在边陲,只会给军中上下,包括鞑靼人,制造压力,且还得受朝中臣僚无休止的非议,让陛下头疼。反倒不如,调我回内三关……既没有离开军队系统,又不用回京,更为重要的是……有我顶在第二线,鞑靼人便时刻得小心,朝廷是不是会翻脸,做事会更谨慎些。这样一来,局势是不是就达到一种相对的平衡?”
“嘶,这你都能想到?李尚书果然是治世能臣,难怪从先皇到当今陛下,都对您信赖有加。”
覃昌嘴上称赞不已。
内心却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