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便想到怀恩曾被流放过,到中都守过皇陵,大概很怕那种寂静无声渺无人烟的环境,想活在烟火气中。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致仕后归隐田园。
显然怀恩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就算是退下去了,以怀恩的掌控欲,也想在暗中去协助皇帝扫除朝中的一些障碍。
“厚方,你得小心李孜省这个人。”
怀恩提醒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算是看明白了,张国丈为人洒脱,可以做到不争名夺利,但李孜省不同……此人狡诈无比,对张国丈的依附更多是一种利用,哪怕此番立下大功,将来也必然是大明祸乱的根源。”
“呃……”
覃吉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怀恩再道:“至于那位小国舅,就算能力再突出,也不是读书人出身。如果他有功名在身,倒也没什么。只是他身为外戚,即便将来能得到爵位,也不该脱离五军都督府任差的范畴,最多是可以在内府中充任一些职位。”
覃吉附和:“是啊。”
怀恩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对李孜省如此防备吗?”
覃吉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唉!厚方,你就是如此实诚,怎能让人放心得下呢?”
怀恩感慨道,“我实在无法放心把司礼监交给你。你定要记住我今日的忠告……无论你再信任张国丈,也得防备李孜省。他……太狡狯了!”
……
……
清宁宫。
周太后一身素袍坐在那儿,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佛珠,好似一尊活菩萨一般。
而一旁的大弟周寿,正在姐姐面前好一通诉苦。
“……要是李孜省都行的话,我们也可以啊,尤其是这次领兵去西北的保国公父子,他们压根儿就没打仗,就顺利混到军功。老姐您跟张峦的关系那么好,为何不帮弟弟们说说,让我们也去西北走一趟呢?”
周寿这是在埋怨姐姐,明明守着一坐宝山,平时大侄子叫得亲热,但到了为周家争取利益的时候,就好像忘了还有这么回事般。
周太后睁开眼,目光显得很犀利,甚至带着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就算来瞻他本事再大,也想不到他能帮李孜省取得军功……如果早料到的话,我能不为你们争取?”
此时的周太后本就心烦意乱,听到弟弟抱怨的话,心里更觉来气。
张峦提出计划前,莫非她没见过张峦?
没提出过意见?
只是当时没想到张峦这么个军事方面的门外汉,竟能帮李孜省这样一个更显得边缘的人物打胜仗。
周寿道:“听说姐姐在张峦提及出兵建议前,还曾见过他?”
“那又如何?”
周太后恶狠狠地问道。
周寿却好像不知自家姐姐正在生气,就像个不懂事的娃娃一般,继续往姐姐伤口上撒盐:“那为何当时姐姐不提一句呢?”
周太后狠狠地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情,这才道:“当时朝中人都对来瞻存有偏见,认为他在文政方面尚有一定能力,却不敢让他牵扯进军务。当时我不过是想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身为长辈的豁达,谁曾想……”
我能说,当时我不帮你们争取,完全是因为我也不看好他?
我就是想借助我那大侄子的口,在我孙子面前展现一下他皇祖母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且大公无私,不为私利全为朝廷。
我要是知道后来能让李孜省捡这么大的便宜,能把机会错过么?
周太后见弟弟还想抱怨,气呼呼抢白:“你少给我提李孜省,李孜省怎么了?吾儿在位时,就对他称赞有加,且能在朝中长盛不衰,他凭的是真本事!再说他一直都在通政司做事,有着充足的为官经验,你只是在都督府做个闲差,你能比吗?”
周寿道:“取代不了李孜省,总能取代朱永吧?他就是跟在有能力的人身边的一条狗,以前是汪直、王越,现在是李孜省……”
“哼哼!”
周太后道,“你别瞧不起保国公。至少他审时度势,而你呢?”
“老姐,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您不能帮弟弟们争取一下?家里的小辈也想有所建树。”周寿道。
周太后一甩头:“来瞻最近病得不轻,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你要是有闲暇,就该自己前去拜访,探望一下他的病情,打点好关系。再怎么说,我也认了他当侄子,以后……多亲近有何不可呢?”
“这个……”
周寿显得很为难。
周太后道:“我知道,都是外戚,必定暗地里较劲儿。明明先前已给了你机会,你们也建立起了密切的联系,后来自己不去争取,现在反倒怪起哀家来了?”
“咳咳。”
周寿感觉到,姐姐因为生气,已经开始倒打一耙了。
周太后指了指旁边的箱子,道:“你们带来的东西,我不需要,自个儿拿回去。还有,没事别总往宫里跑!看看人家张家……”
周寿道:“姐姐,我们总不能白来宫里一趟吧?哪怕只是给家里赏几亩地呢?”
虽然周寿往宫里送礼,看似对自家姐姐尊敬有加。
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周寿全都是为了能多得一些实际的利益,比如说田宅,似乎这也是外戚立身的根本……除了土地能让人心安,且能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大地主,维持家业之外,别的真指望不上。
毕竟老太太年岁不小了,回头若死了,那周家就将彻底没落。
周太后冷笑不已,道:“这方面你们也得学学来瞻,你看他从来就不跟朝廷讨要田地,且陛下想赠给他,他都不要。
“再看看你们,屡次三番给你们田地还嫌不够,贪得无厌不说,还喜欢与市井百姓抢夺田产,多少次被人参劾?如此丢脸的事,就不能消停消停?”
周寿道:“田地能安身立命,能为我周家延续香火,您不会不明白吧?”
“谁不知道多得几亩田更好?但为何张家就能忍住?”
周太后摆摆手道,“滚滚滚,回去后静思己过,考虑一下是什么导致最近这些年周家逐渐势弱。别总说什么万家、张家,人家能上位,凭的是真本事!”
“唉!”
周寿只能在旁唉声叹气。
脸色那叫一个不甘。
同样是外戚,差距咋那么大呢?
之前万家得势的时候,周家也没像眼前这么羡慕嫉妒恨……主要是万家再牛逼,也没超脱外戚恣意的范畴,全靠皇帝庇护才有耀武扬威的机会。
而张峦却走出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周太后道:“替哀家去探望一下来瞻,给我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你年长他几岁,他会尊重你的。有些话,我不方便去求我那小孙儿,但你可以去求来瞻,只要他肯帮你,你就能得到上进的机会。想李孜省不过就是去巴结奉承而已,这种事,你不会吗?”
周寿道:“家底没人家殷实,怎么个巴结法?”
周太后显得很生气。
她大概听出来了,其实弟弟就是在她面前叫穷,目的还是为了得到一些田产。
想得到立功的机会是为什么?
最终还是落到田亩上。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所谓的“家底殷实”,根本不是为国效命,更不会想着去洒热血抛头颅。
“不争气的东西。”
周太后骂骂咧咧,“希望后辈不会跟你们一样。守着机会,却能混成这般凄惨的模样!万家已是日落西山,你们也快了!
“走走走,不想再见到你们!索性眼不见为静。”
第714章 有大病
端敬殿内。
张玗正在一边坐着,旁边小几上摆着两个散发出袅娜香气的茶杯,另外一边坐着异常小心谨慎的金氏。
金氏入宫来探望女儿,正好碰到女儿要到端敬殿这边来查看织布工坊的情况,便一起前来。
此刻厂房里边机器轰隆隆的声音清晰可闻,母女二人隔着张茶几坐在那儿,稍显生分。
每句话都需要去找个由头,否则就只能安静地在那儿坐着。
张玗主动引导话题:“父亲的病可有好一些?”
“不知道。”
金氏显得有几分不满,皱眉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人了。”
张玗惊讶地问:“父亲生病都不在家里待着?他去哪儿了?莫不是……”
金氏吐槽道:“不但你爹不着家,你弟弟也是如此……”
“哼!”
张玗气呼呼地道:“就说延龄这小子心思不正,回头我要好好教训他。”
“不是你二弟,是鹤龄。”
金氏立即出言纠正。
“……”
张玗瞬间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母亲不应该抱怨她二弟把老父亲给带坏了吗?
怎么听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大儿子更为不满?
张玗问道:“那……二弟平时都在家?”
金氏道:“他白天基本不在,但晚上都会回来。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带来不少好东西,比如啥海带、海鱼干,笋干、蘑菇干,还有苹果、梨、桃子、西瓜等时令水果,以及各种豆腐制品等等,再加上按月给为娘的一百两银子,如今家里边的情况比以前好太多了……你不用太过挂念。”
张玗听到后更觉来气。
原来二弟是用“收买人心”那一套,让老母亲对他没脾气。
银子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管用的东西,连一向挑剔的老母亲,竟都一心向着小儿子说话。
“那……鹤龄平时都在做什么?能到不着家的地步?”
张玗蹙眉问道。
“谁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些啥……”
金氏很生气地道,“明明没多大本事,非得往外边跑,听说成天花天酒地,还没多大年岁就开始学他父亲的坏毛病,或许在外边已经有女人了,唉……”
张玗本来应该跟老母亲一样生气,但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竟咧嘴笑了下来。
大弟弟真有本事,竟学会怕泡女人了?
在外边厮混,总好过是个榆木疙瘩,怎么也不开窍,在家里混吃等死吧?
哎呀等等。
在哪儿混吃等死不是混呢?
看来我这心态不对啊!
“母亲莫要生气。”
张玗拿起茶碗,抿了口茶,才又问道,“二弟一定会教导好他的。”
“那也得鹤龄肯学啊……你觉得他会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