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分明是过渡解读啊!
你不就是被削去了权力,调到闲差上,才故意这么说,显得你很重要么?
我信你个大头鬼!
李孜省捻着颌下胡须,显得很得意:“我去到居庸关后,一定会好好整顿军务,争取不让陛下失望,也对得起张国丈对我的一番信任。”
“可千万别这么说。”
覃昌提醒道,“您只需要对陛下负责便好。至于张国丈嘛……最多是协助您打了一场胜仗,不能啥都让他沾染上……”
李孜省哈哈大笑起来:“这种场合,咱分得那么清楚作何?莫不是还有人觉得,张国丈有何图谋不成?一心为朝廷,你我在意那么多流言蜚语作甚?”
覃昌无奈道:“那……要是您到了内三关,又被调……回京城去,再或是去负责河工事,不知您……”
这个问题提得很尖锐。
你在这儿一番推测,觉得自己对皇帝很重要,可万一你到了居庸关,马上打脸,朝廷又把你调回京继续掌管上林苑、钦天监等衙门,让你当个闲差,你不得失落死?
李孜省却笑着道:“我倒是希望早些回去呢,有清闲谁不会享?能近距离接受陛下的教诲,受张国丈的提点,那是我的无上荣幸。”
“……”
覃昌心想,你这家伙果然有病。
且是大病!
李孜省随即用满含深意的神色,看着覃昌道:“做官到了咱这地步,不就是听令而为吗?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能做出成绩来,哪怕一时受委屈,也一定不会就此埋没。可要是没有成绩……呵呵,你再得信任,那也很可能是昙花一现。
“我不禁想到那位怀公公,你说他的能力,比之成化朝时如何?这一年来,他的境遇变化,究竟差在哪儿了呢?”
第715章 志趣高洁
覃昌跟李孜省会过面后,心中感慨万千。
以至于朱永进到屋堂向他行礼时,他都还处于怔神的状态。
“公公?”
朱永又恭敬地叫了一声。
覃昌回过神来,问道:“保国公,咱家且问你,怀公公在成化朝时,跟如今,差别在何处?”
朱永被问得一脸懵逼,想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公公指的是哪方面?”
覃昌道:“怀公公算得上是司礼监中公认最有能力之人,那为何成化朝时,有梁芳、万安等人当道,先皇却愿意听从他的意见,对他委以重任,而现在……却不行了呢?”
“您这话……”
朱永有些尴尬,心里在想,你这是哪根筋不对?
竟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且你这个问题非常敏感,不是一般人能回答的。
覃昌又道:“咱家当你是自己人,才如此问的,只管说便可!”
“多谢公公赏识。”
朱永马上明白过来。
覃昌可能开始反思过往之事了。
毕竟怀恩病重,命不久矣,早已不是秘密,很快就要致仕,回头十有八九是覃昌和覃吉二人中出一个接替怀恩。
覃昌必然是要吸取经验教训,才能有机会打败出自东宫、跟皇帝关系更为亲密的覃吉。
而眼下这么直接询问,则是对他朱永的一种示好……毕竟李孜省只是个流官,且已经被派去别处履职,而他之前奉调宁夏总兵,覃昌则是镇守太监,眼下又一同留在山西,照旧是同僚。
在大明,镇守太监和本地总兵官,基本上就属于决策层和执行层,名义上两者平级,其实覃昌地位远在朱永之上。
覃昌这是以心腹待之,开始提出一些公开场合不能谈论的问题。
朱永恭敬地回道:“以末将看来,怀公公并未失去圣宠。”
覃昌皱眉问道:“为何咱家的想法,与你截然不同呢?”
朱永又道:“圣宠未失,却因为有用起来更得心应手的大臣在,皇帝在征求意见时,便会选择广纳谏,并从中做出筛选。
“末将并非单指张国丈,还因为有徐阁老、吏部王尚书等人在朝,他们都是有远见卓识的能臣。”
覃昌微微颔首,似乎明白到什么,叹息道:“如此说来,成化朝时先皇对怀公公那般倚重,更多是因为朝廷无能人,逼着先皇不得不听取怀公公的意见。是这意思吧?”
朱永道:“末将只是随口一说,公公您莫要往心里去。”
覃昌叹息着摇摇头:“那……保国公认为,李中丞的本事如何?”
“他?”
这个问题,一时把朱永给难住了。
要是两人在京师,覃昌去府上拜访他时问出这个问题,他还能勉强评价一下。
但眼下……
虽然李孜省已被调往他处,但始终李孜省是过去一段时间他的直属上级,而在大明,下级贸然评价上级得失,属于犯忌讳之举。
当然,覃昌评价怀恩得失,也是犯上。
可覃昌还是这么做了,就说明其心中对怀恩充满了敌意……
毕竟覃昌曾做过怀恩的上司,后来怀恩又骑到覃昌头上,二人表面上相处和谐,其实暗地里较劲儿,早已不知竞争过多少回,可惜覃昌落败了而已。
但他朱永,却没任何资格跟李孜省竞争,或者说二人根本不在同一条赛道上,那他朱永就不好随便评价一个自己难以逾越之人。
覃昌道:“公爷,您这是在回避什么?”
朱永感慨道:“公公真是折煞末将了……以末将看来,李中丞非常善于与人交际,朝廷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很好,未必有多少能力,却是个聪明人。”
“说得好。”
覃昌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张国丈如何呢?”
“这个末将无资格评价。”
朱永直言不讳道。
覃昌有些奇怪:“你连怀公公和李中丞,都能中肯给出评价,到了张国丈这儿,却无从言说?
“还是说你觉得,以后或许要仰仗那位张国丈,不想暗地里议论,以免不好的风评传出去,落人口实?”
朱永苦笑着解释:“公公勿要误会,末将只是没资格给出评价而已。张国丈虽显得能力卓绝,但给人的印象却是……无心朝事。极少与朝中人往来,据闻最近,他还因为生病,年后就未再涉足过朝堂。”
覃昌道:“保国公人在西北,消息倒是很灵通。”
“末将只是道听途说,无从求证。但以此看来,张国丈的格局,以末将这般粗鄙,是不敢妄断的。”
朱永道,“毕竟夏虫不可语冰。”
覃昌皱眉道:“听保国公这一说,那位张国丈还真是世外高人……莫非到朝廷供职,还折辱了他不成?就该找个道观或是庙宇,直接把他供奉起来,等着成仙成佛?”
朱永听出覃昌话语中的不满,不敢再随便搭腔。
随即他便意识到,可能是刚才自己对张峦的评价过高,导致覃昌生气了。
但朱永却在想:你覃公公如今落得跑到西北来送棉被、军服和布料,要不是通过那位张国丈协助,还有李孜省帮衬,让你获得军功,你的政治生涯或许都已经宣告终结了。
眼下还有机会回朝,甚至有机会跟覃吉争夺司礼监掌印之位,就这样还敢对张国丈有所抱怨?
或者你觉得,张国丈没把你当成自己人,心中恼恨,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朱永道:“覃公公,那……今日还举行饯行宴吗?”
眼下朱永已不想跟覃昌探讨有关朝中权臣的是是非非,因为在朱永看来,永远轮不到他一个勋臣谈论。
大明勋臣更多是具体军事政策的执行者,没有哪个皇帝会把勋臣当成绝对的心腹。
覃昌摆摆手:“李中丞有言,明早就要动身往居庸关去,官场的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不应以此为由,行迎来送往之举。或者说,那位李中丞如今的追求,已不是手头的三瓜俩枣,有了更高的政治抱负。”
朱永听完,瞬间明白覃昌感慨所在。
连李孜省这样曾经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佞臣,现在都开始有高尚追求了,覃公公也开始静思己过,反思既往,准备重新面对人生?
朱永道:“公公,李中丞到居庸关后,是否可能会被调回京师任用?”
覃昌打量朱永:“你希望他回去,还是希望他继续在西北供职?”
“卑职希望他被调去督河工事。”朱永道。
覃昌道:“你倒是挺直接,咱家还以为,你会避而不答。是啊,他去修河,促成大河改道,避免溃堤的风险,如此既能安定人心,又不算折辱他,才是最好的抉择。为何非得挤破头往西北来呢?他野心不小啊。”
……
……
京城。
张峦的病情又有反复,刚好转了些,随即又卧床不起。
但这次他似乎没多担心,只是一再催促让儿子给他的用药加大剂量。
“头几天疗效就挺好,为何这两天,又昏昏沉沉的了?一天至少要休息六七个时辰,好像睁开眼,又要睡过去。”
张峦迷迷瞪瞪地道。
张延龄解释:“可能是用药后的反应吧。”
张峦苦着脸:“吾儿啊,你这用的是什么药?莫不是蒙汗药?”
张延龄没好气地斥责:“爹,你病不好,怪不了我。谁让你跑这里来静养的?我让你出门来静养是为了养病,没说让你天天在花丛中逍遥快活。你说说你,头几天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跟女人鬼混了?”
“我……”
张峦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
如果是父子当面,他肯定不会跟儿子探讨这个问题。
但他现在却很清楚,不能把眼前的小子当成不谙世事的晚辈,应该当其是主治大夫。
倘若讳疾忌医,那距离他一命呜呼真就近了。
“也没太过放纵,只是……”
张峦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张延龄给他挂好吊瓶,坐在一旁,道:“鞑靼使臣已经过了倒马关,估计两天后就能抵达京师。我会跟覃公公一起前去迎接。”
“行啊。”
张峦闭着眼,好像在享受打点滴的过程,脸上竟有些陶醉的表情。
张延龄皱眉问道:“怎么了?”
张峦道:“没什么,就感觉这东西慢慢融入到我血液里,感觉很踏实。”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再好的药,用多了也会产生耐药性,第一次用最管用,以后效果就会逐渐降低。”
“那就换药啊。”
张峦不以为然地道。
“你真当我神仙呢?等你病入膏肓的时候,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无能为力。”张延龄道,“爹,你还真是不管不顾。到底是小命重要,还是恣意享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