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轻声问道:“二公子,您这是……?”
张延龄声若蚊蚋:“家父在府上养病,无法外出,我就代表家父来瞅瞅,顺带帮陛下解决一些麻烦。”
“那您这是……?”
覃吉说话通常只是开个头,后续不言自明。
张延龄笑着递过一张纸条,覃吉瞥了一眼,具体是何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让他把字条转交给皇帝,让皇帝按照字条上面的内容来继续议题便可。
覃吉拿到字条后,正要折身回前殿,张延龄却拉住他,然后将一旁放着盏茶杯的木制茶托递到他手上。
覃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怀恩等人看到他进内殿来,如果空着手回去,手里还拿着张字条,那外面的人都会察觉到这边情况有异。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这杯尚散发出袅娜热气的茶盏作为掩饰。
那别人只会觉得,皇帝刚才安排覃吉进来,只是为了取茶。
当然这也意味着,之后怀恩等人问询他进来做过什么时,他就得想方设法遮掩,不告知有关张延龄在此的事。
覃吉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这一切是皇帝早就安排好的,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和能力。
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敢张扬,只会把事憋在心底,但似乎很难长久隐瞒下去。
……
……
等覃吉再出来时,外面的讨论显得越发激烈了。
主要是探讨李孜省和朱永率部加入偏关防务后,对整体局势是利好,还是存在巨大的隐患,对防备偏关有益,还是危害巨大。
说话的主要是次辅徐溥。
他作为文臣,转述的都是马文升对此事的意见。
本身马文升就极度厌恶李孜省,此番新仇旧恨,导致马文升就极力阻止李孜省和张峦在军中建立起影响力,所以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褒奖,反而认为李孜省出塞迎敌属于无事生非,令大明边关陷入到巨大的危险中。
徐溥或许对此存在一定疑虑,但他眼下可不想背黑锅。
而不背黑锅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个合格的转述者……
话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不假,但我采纳的是前兵部尚书马文升的意见,所以就算陛下不认同,那也不该认为是我做事不当。
朱祐樘本来就已经相当厌烦。
我派个人去西北,难得地打了个大胜仗,为我登基改元后威慑四夷,奠定了坚实基础,让我觉得有了帝王的威严。
结果你们却跑来说,这场胜仗不值一提,还说我和李孜省他们是在瞎胡闹,甚至威胁到了偏关的安危?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
就在此时,覃吉把张延龄递交的条子,以压在茶杯下面的方式,连同茶托一起递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大致看过,心里便有数了。
徐溥还在那儿侃侃而谈:
“……保国公麾下的京营将士,骄纵恣意,从无疆场杀敌的经验,却挟圣意令其对内欺辱地方官将,对外却畏首畏尾,迁延不前,而地方官将被折辱后定不愿与之协同作战,互相攀比寸步不前,本会出兵御敌,也可能因此而收缩防线。
“更会令鞑靼人得寸进尺,除了进犯关口外,更会滋扰边关百姓,毁坏北方过冬的麦田,形成报复之态。”
大明北方的粮食播种,有很大一部分是小麦。
这些粮食是需要过冬的,也就是说,要是大明边关将士守在城塞里不出来,鞑靼人非要报复的话,很可能会毁坏农田,让来年大明夏收时大幅度减产。
第691章 军机参谋
听徐溥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朱祐樘心下恼火,问道:“听徐阁老之意,若是不挑起这场战事,鞑靼人就不会南犯,就不会毁坏庄田咯?”
怀恩并不知皇帝那边有私人顾问在后面运筹,只是以“相对公允”的态度,好像是偏帮皇帝般,出言解释道:
“回陛下,按照边疆敌我间长期形成的默契,一般鞑靼人不会乱来,也是怕大明军将出关塞对他们行报复之事。鞑靼人过去几年就算偶有犯境之举,也不敢过分张扬。”
朱祐樘道:“是因为曾经王越、朱永等人屡屡出关北上,令鞑靼人闻风丧胆么?”
怀恩琢磨了一下,似乎非如此无法做出解释,只得道:“好像是可以这么说。”
朱祐樘点头道:“先前王越在安陆地方上奏,请朝廷赦免他的罪行,我已同意了这件事,但后续未继续关注。眼下我觉得他对朝廷是有突出贡献的,或可酌情将其调回京城叙用,诸位有何意见?”
“陛下……”
怀恩一听当即便提出反对意见,“此乃先皇钦定铁案,如今陛下赦免其罪行,让其回乡颐养天年已是皇恩浩荡,为何要调来京城呢?”
朱祐樘不悦道:“是你们说,如今边疆对四夷的震慑力度不足,会令鞑靼人疯狂展开报复,甚至还会有蹬鼻子上脸的情况出现。找个能用得上的老臣,先住在京师,找个合适的时候叙用,恐吓四夷,令其不敢动弹,不挺好的吗?”
“这……”
怀恩微微皱眉。
显然怀恩从来都不否认王越的能力,还有他曾取得的丰功伟绩,但唯独对王越这个人的为人有一定成见。
王越太喜欢攀附权贵了!
而他怀恩虽为权贵,但并不喜欢被人追捧,更跟王越没几分交情……更为关键的是,他怀恩马上就要死了。
要是王越回朝,投奔的一定是目前正得势的张峦。
这可并非如怀恩所愿。
徐溥听出怀恩的反对态度,当即便道:“陛下,有关王越的案子,是经三法司定谳,并由先皇钦定,乃是延续多年的铁案。若是如今贸然更变其判罚,只怕会令朝中人群起非议,于陛下威名有损。”
朱祐樘问道:“先皇有留下过什么纸面上的条款,说是不许赦免王越吗?”
“这个……并没有。”
徐溥摇头道。
朱祐樘点头道:“既没有,那就不能以一时的罪过来定一个人的余生,况且王越已上了年岁,就算调往京中,多也是以参详军务策的方式存在,并不一定非要回朝为官。
“眼下朝中对于军务等事多有争议,有个经验丰富的擎天巨擘从旁出谋划策做参考,我认为是合适的。”
徐溥听到这里,就算心中再反对此事,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了。
赦免王越罪行,其实在文官集团看来并无不可,只是让王越直接回朝为官……此事就存在较大争议。
再怎么说王越也是文臣出身,规矩基本都是懂的,多数时候都会自觉地遵守,对大局无碍。
“怀大伴,这件事由你去草拟诏书,没问题吧?”
朱祐樘看向怀恩,郑重其事地问道。
怀恩虽然很无奈,但还是道:“陛下早有赦免王越之意,且先前已派人前去通知,如今他或已在回乡的路上,如今只是将他召来京师罢了,费不了多少工夫。”
“那就好。”
朱祐樘颔首道,“先前说李孜省到偏关后,对地方防务形成影响,容易对军令形成传达上的误解和冲突,是吧?”
怀恩道:“是的。”
朱祐樘随即道:“那我认为,就直接以李孜省为山西巡抚,暂领山西地方军务,主持偏关周边防务等事,如此军令不就能做到通达了么?”
“陛下,贸然以李孜省为山西巡抚,只怕会令军心不稳,人心不服。”徐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给李孜省一个佥都御史的职位,已属于不可忍受之事,现在竟还要给李孜省补个实缺,让其去领山西一地防务?
朱祐樘侧过头问道:“怀大伴,如今的山西巡抚是翟瑄吗?”
怀恩一怔,先往覃吉那边瞅了一眼,这才道:“是的。头年里左钰调大同后,就是以翟瑄为都御史,领山西地方军政之事。”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那就以李孜省接替他,将翟瑄调京叙用。”
“陛下,如此人事安排,是否应当等朝会上再议?”
怀恩提醒。
眼下在没有经过任何朝堂流程的情况下,直接委命一个新的山西巡抚去接替原先的巡抚,既不是任满调往旁处,也不涉及到过错或是正常履职,这就应该集思广益,经朝臣商议后再定为妥。
朱祐樘苦笑道:“以我这孱弱的身体,明日还能参加朝议吗?咳咳……”
怀恩还是硬接了一句:“或应该以吏部的意见为准。”
朱祐樘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道:“如果说需要朝中诸位卿家意见,那今日朕在这里问策,又有何意义?有关让李孜省接任西北某一地巡抚之事,其实是我在年前就曾设想过的,只是为诸位卿家反对才作罢。
“如今李孜省已取得军功,且有守御偏关的职责,临时委命他巡抚山西、偏关等处,等战事结束,再调他回京,有何不可?我想,这已是当下最合适的安排了。”
徐溥联想到年前最后一次朝议,在有关李孜省人事安排的问题上,群臣跟皇帝吹胡子瞪眼的那一幕。
他感觉到皇帝当时应该是憋着一口气。
新皇登基,手头的权力还不牢靠,无论当初朱佑樘对于李孜省的人事安排有多不合理,群臣对皇帝的威逼是实打实的,心里的阴影必然存在,且影响深远。
如今李孜省真的在西北扎稳了脚跟,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皇帝也受到鼓舞,好像斗气般非要安排李孜省巡抚山西,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
说白了,这就是少年郎想证明自己的眼光而已。
徐溥马上意识到,自己作为东宫讲官出身的官员,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是不跟皇帝在大政方针上保持一致,很可能会被皇帝疏远。
就好像现在……
皇帝就多采纳张峦的意见,而对朝臣和司礼监的意见都显得很抵触,他必须要做出改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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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2章 一反常态
徐溥面对皇帝任命李孜省为山西巡抚的提议,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会儿。
引用了马文升的一些见解,到后面他就默不作声了。
在徐溥看来,让皇帝收回成命这件事,不应该只是阁臣或是东宫讲官来做,你们这些司礼监的大佬也该尽力。
而今天的内廷会议,怀恩等人明显就是在逃避问题。
既然你们不作为,我徐溥也不想当那出头鸟,避免惹来皇帝反感。
“既然你们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决定吧。”
朱祐樘一锤定音,“马上传旨西北,让李孜省接任山西巡抚,治所暂时设在偏关,等此战结束后再做安排。
“至于覃昌,则以镇守太监的身份,协助他完成接下来的战事。另委命保国公为镇守山西总兵官,分守偏关等处。”
皇帝好像是早有安排一般,上来就把一整套人事安排给说了出来。
这也让惊疑不定的怀恩意识到,皇帝似乎早有定案,提前没跟他们作任何商议,就有了这么成熟的人事安排。
小皇帝开始变得有城府了。
怀恩心中颇为不安,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毕竟一个少年帝王超脱了文臣管束体制,自行其是,甚至隐隐有自立的倾向,短时间内看来似乎彰显了皇权,体现了皇帝日益成熟稳重,但长久而言未必是好事。
一旦皇帝脱离了文臣掌控,很可能会恣意行事,这皇帝的祖父英宗不就是那么个孬货?几乎凭一己之力把大明拖入无底深渊!
覃吉出言提醒:“陛下,要是李孜省提领山西军务,他从大同镇调去的人马该如何处置?”
怀恩瞥了眼覃吉,对他摇摆不定的立场虽然不满,但还是赶紧出言附和:“陛下,若是李孜省继续动用大同镇的兵马镇守山西镇地界,会遇到跨区域调兵等问题,毕竟这是总制宣府、大同、偏关等地军务都御史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