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39节

  如此一来,徐溥就没法提前跟怀恩通气了,等于说双方都不能完全明晰对方的立场。

  会议开始。

  朱祐樘看着分别落座于龙椅两侧的大臣,朗声道:“今天朕很高兴,李卿在西北击退鞑靼人,大扬我大明国威,可喜可贺。在这之前,朕还很担心他能不能胜任此差事,一度忧心忡忡。”

  徐溥一边倾听皇帝说话,一边留意皇帝的气息和身体状况,以确定皇帝究竟是在装病还是真的病了。

  结果一番观察下来,终于确定皇帝的确是病了,这会儿形容憔悴,声音沙哑不说还时常咳嗽,明显是因风寒所致。

  怀恩朝对面的徐溥看了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好似在问,你不出来发表见解吗?

  覃吉却率先开口了:“陛下,是否应该派人去把张国丈请到宫里来?他对此战知晓甚多,或由他来解读战事,能更方便朝廷做进一步安排。”

  此话明显有意在针对怀恩。

  怀恩怎么也没想到,覃吉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公然跟他唱反调。

  李荣质疑道:“覃公公,此时叫一介外臣入宫来商谈军机大事,怕是不妥吧?再说陛下龙体欠安,需要多休息,咱们把事大致说明白便可,何需那么麻烦?”

  覃吉叹道:“这不是看先前咱内部商议,没拿出个好方略,所以才想着请张国丈来问询一下么?”

  李荣一听顿时来气。

  心说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质疑我们的能力,且跟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们所求不就是让外戚远离决策层么?

  你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祐樘道:“不必了。岳父他老人家重病在身,一时半刻好不了,暂且就不劳烦他了!要是真有什么重大变故,我会派人去问询对策。”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谁才是最重要的决策层人员。

  你们先商量,如果结果明确,且能带来正向反馈的话,那就不用去劳烦我那岳父。

  如果你们不行,最后连个应对策略都拿不出来,甚至搅成一锅粥,那我就不得不劳驾正在病中的老岳父。

  怀恩打量对面的徐溥,目光犀利,好像在说,为了你们文官集团不被一个外戚拿捏,现在就要看你的临场发挥了。

  要是你们拿不出对策,那就怪不得人家张来瞻登堂入室。

  徐溥会意地站了出来:“陛下,臣听闻张学士顽疾缠身,且还是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不知是否有此事?”

  “啊?”

  朱祐樘没想到徐溥的关注点如此奇特,当即好奇地问道,“徐阁老是如何知晓的?”

  徐溥叹息道:“之前刘学士曾亲自前往他府上探视病情,乃听其家人所言。”

  朱祐樘问一旁的覃吉:“老伴,真是如此吗?”

  覃吉显得很尴尬。

  之前就说可能是传染病,但那位张国丈坚决不承认,就在那儿一通掰扯,我上哪儿知道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这个……”

  覃吉还是比较实诚的,不知道就不说,但另一方却自称是张峦家人对外人言的,情理上来说刘吉和徐溥断不至于会为了这点儿小事便扯谎,这就让他很难办了。

  怀恩道:“都怪奴婢最近身体不佳,以至于好像成了瘟疫源头一样,令宫中不少人都沾染了疾病。

  “奴婢身体不支,还望陛下能恩准,及早回乡静养。”

  还没等开启西北边事的话题,就先谈到了张峦的病,以及怀恩请辞之事。

  朱祐樘摇了摇头,道:“大伴对朝廷太过重要,日常那么多政务,没有你辅佐的话,我应付不过来。求大伴多停留些日子,让我多适应适应。”

  怀恩道:“陛下实在是折煞老奴了。”

  徐溥赶紧起身行礼告罪,道:“都怪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朱祐樘道:“徐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其实自岳父入朝以来,他就一直在奔波劳碌,可说是积劳成疾,无论他得的是什么病,朕都会让人全力医治。且他自己就是当世名医,想来会对自己的病情有所掌控。”

  张峦积劳成疾?

  请问他“劳”在哪儿?

  不但怀恩和徐溥这么想,连平时帮衬张峦很多的覃吉都在腹诽,皇帝说张峦积劳成疾也太过于牵强了。

  可不管怎样,人家皇帝就是觉得他岳父很劳累,还因此病倒了,为此还感念张峦的功劳,谁又能如何呢?

  朱祐樘继续道:“就好像这次,乃岳父窥测出天机,算出鞑靼人进犯的大致时间和地点,让李卿领兵西去,如此既送了衣物和钱粮到西北各军镇卫所,还给了鞑靼人当头一棒,浇灭了鞑靼来犯的野心。居功至伟啊!”

  徐溥提醒:“陛下,鞑靼人并没有退走,反倒是在李孜省领兵回退到关内后,后续尾随而至,以偏关地方上报,鞑靼此番来犯至少有万骑,不可轻视。”

  “有那么多吗?”

  朱祐樘求证一般问道。

  怀恩点头道:“具体是多少,还有待观察,不过偏关地方的奏报的确是如此说的。”

  朱祐樘会意道:“幸好是提前发现,并安排得当,不然被这大批外夷来犯,边关百姓还不知要承受如何的摧残。

  “眼下既有先前大胜作为保障,还有李孜省和朱永两路强军,配合地方兵士,必定能将鞑靼人击退,还边疆安宁。”

  徐溥道:“陛下,臣特地去问过左都御史马文升的意见。”

  “哦?”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问他作甚?其中有什么讲究吗?对边事不解,不应该去找兵部同仁问问?也是因为我生病,不方便见太多人,不然的话,我会于此时把人都叫过来,详细问询一番。”

  徐溥显得很感慨:“马文升曾在西北履任多年,治军严谨,更对偏关地方道路和关卡等了如指掌。”

  “哦对。”

  朱祐樘点头道,“我早就听说马卿家是个有能力的人,所以特意把他请回朝中并委以重任,希望朝中官员都跟他一样优秀……不知他对这一战,有何评价?”

  徐溥道:“马文升的总结是六个字:得胜易,守胜难。”

  “怎么讲?”

  朱祐樘皱眉问道。

  徐溥继续道:“以马负图的见解,既然鞑靼人没有选择撤兵,而是继续南下侵犯我边塞,就说明他们提前做过探查,对大明在偏关周边有多少兵马布防,基本上都是清楚的,且认为大明在偏关一线无力阻挡鞑靼南犯。”

  朱祐樘听着就很不爽,问道:“我大明边军,连鞑靼人寇关都无法抵御?那如何保卫疆土?鞑靼进入关口后,还不得横行肆虐?”

  徐溥道:“据马负图所言,自成化十六年之后,偏关关口便有多处破损,周边的城塞也已有几十年未曾修缮过,导致关口防备极为松懈……鞑靼人经常从此处进入外关,掠夺一番后从容撤走。”

  “为何不修建,堵住缺口?”

  朱祐樘问道。

  这问题,让徐溥不太好意思作答。

  修不修的……

  人力物力,朝廷一样都保证不了,那还怎么个修法?

  真当展开一项工程不需要花银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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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内廷旁听生

  乾清宫。

  见气氛有些尴尬,怀恩不由出言提醒:“陛下,偏关周边关隘上一次大规模修缮工作,还是景泰末年到天顺年初。

  “过去数年,因为先皇健在时几场对外战争的辉煌胜利,对四夷震慑很大,鞑靼来犯次数已锐减,关口几乎没什么防守压力,朝廷也一直未抽调钱粮对关口进行修缮。”

  朱祐樘问道:“就算朝廷对外如何强势,也不可能丝毫防守都不要……主要还是因为拿不出银子来吗?”

  “也可以这么说。”

  怀恩道,“本朝早年间修缮关隘,主要是靠盐税等支撑,但最近几年……”

  有些话,怀恩不好意思往下说。

  粮开中本意是好的,奈何执行到后面,在边疆已经很难执行下去了。

  因为盐税收上来,主要是作为九边开销正项外的杂项在使用,毕竟将士们吃饭穿衣等,主要是靠军屯。

  而商屯存在的目的,则是补充军屯的不足。

  当随着盐政崩坏,商屯废弛,在盐税收入锐减的情况下,西北各大军镇都尽可能节衣缩食,能把那些军户养活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抽调银子修关隘?

  边镇自己拿不出银子,朝廷也不会调拨相应修缮款项,因为朝廷自身也很缺钱。

  从疏通运河到修浚河工,从防治干旱和洪涝灾害,从发放官员俸禄到民间教育投资,干啥不要钱?

  治国如当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别说成化帝还那么喜欢铺张浪费,从来不知节俭为何物。

  朱祐樘见怀恩缄口,不再往下说,心里也大致有数,当即问道:“如果关塞无法阻挡鞑靼人,接下来,鞑靼铁骑南下,甚至威胁宣、大等军事重镇,又该当如何?”

  徐溥道:“或无须朝廷担忧。”

  “咦,你这话是何意?”

  朱祐樘眉头皱得紧紧的。

  怀恩解释道:“陛下,其实是这样的,西北自有一套应对体系,各军镇可说是各司其职,且这套体系已经维持了几十年,从未曾出过状况。”

  “什么?”

  朱祐樘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指了指一旁的覃吉,示意他近前。

  覃吉有些懵逼,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等覃吉走到龙椅旁,朱祐樘指了指内殿方向,意思是让覃吉进去。

  覃吉一边往内殿走,一边听徐溥对事情做出补充:“鞑靼来犯,无论多少人马,偏关周边地区都会有相应的人马防备。

  “但眼下因为李孜省带兵抵达边塞,严重干扰地方布防,可能会导致各军镇军令政令的冲突,反倒不利于各方积极配合,阻挡鞑靼兵马进犯。”

  朱祐樘火冒三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派李孜省和朱永带兵去西北,错了吗?”

  覃吉见皇帝生气,心里也在想,这不是胡搅蛮缠是什么?

  这些文官是诚心为难陛下啊。

  心里琢磨着事情,覃吉不知不觉已进入内殿,一抬头,就见到一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打量他。

  把覃吉吓了一大跳。

  不是张延龄,又是谁?

  覃吉有些犯迷糊。

  张延龄出宫后,几时折返回来的?

  对此他完全不知情,皇帝也没安排人去迎接,现在这位小国舅突然出现在此,且在暗中听取前面探讨军机大事,可见问题很不简单!

  现在皇帝安排他进入内殿,不明显是让他问询张延龄对策么?

  这参与度……

  啧啧,决策权似乎比内阁首辅都要大。

  虽然只是针对眼前这一件事,但覃吉也看出来了,皇帝对张家父子非常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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