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朱祐樘不由往怀恩那边瞅一眼。
李荣等人也大为不解。
你怀恩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觉得给李孜省一个山西巡抚还不够,竟还要升他的官,当宣大总督?
徐溥道:“的确,诚如怀公公所言,偏关等处防务,应该尽遣山西本地兵马,不应从大同调遣人手。且此番还有京营人马参与,届时很可能会出现军令、政令传达和执行上的一系列冲突,于大局不利。”
朱祐樘却摇摇头:“只不过是调用了井坪千户所一处人马,对大同镇而言几乎是九牛一毛,无伤大雅。况且之前该部已参与过对鞑靼人一战,李孜省调遣起来会更趁手些。等此战结束,就将人马调回去,眼下无须做出改变。”
皇帝丝毫也不钻怀恩刻意设下的圈套,没想过给李孜省继续加官,引来百官反弹。
只是坚定地让李孜省当好山西巡抚。
徐溥道:“只怕此人能力不行,致前线局势崩坏。战场上带兵打仗,跟治理一方本质上还是有所区别的。”
朱祐樘道:“李孜省为官并非一年半载,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况且他执掌通政司多年,相关案例不知道看过多少,就算没有实际统兵经验,但眼界应该是有的,也明白如何应对各种危机,想来无须他人跟他讲明白。
“反倒是治理地方,或许更麻烦些,毕竟要因地制宜,发展民生,绝非看几眼成功范例就能模仿。好在眼下我也不指望李孜省在民政上有什么建树,只希望他能成功抵御鞑靼来犯之敌,保一方安宁。”
徐溥听到这里,感觉已无法再反对。
皇帝好像什么都想到了,自己老是挑毛病,反倒会显得处处跟皇帝作对,多嘴多舌,明显不太聪明的样子。
“怀大伴,你觉得此事有问题吗?”朱祐樘又拿出先前那副虚心纳谏的模样,征询怀恩的意见。
怀恩此时显得异常尴尬。
之前皇帝通常都是在决定一件事前询问他的意见,听取他的建议行事,少数时候才会听张峦的。
这次则谁都没听,再或是已有人提前跟皇帝做过心理建设,只是在决定一切后才来询问他的意见。
瞬间怀恩就觉得自己好像失宠了。
怀恩强打精神,笑着道:“如此做,恰如其分,不过照理说鞑靼人遭到痛击,其偷袭偏关的意图已暴露无遗,他们就算要报复,多半也只是走个过场。就好像前几年红盐池、威宁海、黑石崖等战事发生后,鞑靼人也曾举兵来犯,行报复之举,但多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朱祐樘眨了眨眼,问道:“怀大伴,你这话是何意?”
“意思就是陛下不必太过担心,今年开春前,应该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发生了。”怀恩笃定地道,“此事可平矣!”
说到这儿,怀恩满含深意地打量对面的徐溥。
朱祐樘那边则像是完全没听明白怀恩说此话的用意,脸上满是茫然。
徐溥到底是老官僚,一下子就明白了怀恩专门提醒之用意所在。
怀恩是在宽慰皇帝不用担心吗?
不!
这是在提醒我,并让我转告我背后的马文升等文臣,让他们知道,对李孜省的安排只是临时性的,所谓的鞑靼人报复只是一种说法。
你们对于李孜省擅权,或是其尾大不掉等担心,其实是多虑了。
你徐溥回去后得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让他们放宽心。
我这也算是为皇帝分忧了!
……
……
内廷会议结束。
怀恩带着李荣、戴义等人回司礼监,皇帝安排萧敬送徐溥出宫。
覃吉本被皇帝留下来议事,但还没过多久,皇帝就频频打呵欠,一副很疲倦的样子,覃吉便识趣地告退。
来到司礼监值房,覃吉低着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怀恩问询有关乾清宫内殿之事,又怕自己一个掩饰不好,露出马脚来。
同时覃吉心里也在琢磨,要是被怀恩知道,现在不但张峦在为大明做决策,连他儿子都开始参与到军机大事中来,还不得炸毛?
但等了许久,怀恩对此好像并没什么怀疑,注意力都放在了批阅奏疏上。
最后还是覃吉主动走了过去,问道:“怀公公,您对李孜省升山西巡抚之事,有何意见?要是您反对的话,不妨跟陛下言明。”
怀恩抬起头来,问道:“这是陛下让你问的么?”
“不……陛下并未有任何交待。”
覃吉着重作了强调。
怀恩笑道:“陛下心中明显已有定案,再说本身地方巡抚,就是部议、廷推之后,交给陛下定夺,最终决定权还是在陛下身上。今日内廷决定,也算是廷议,并非陛下直接传奉自主,这就很好了。”
就差说,这可比先皇时随便指派官员强多了。
覃吉道:“您不觉得今日的安排有些……”
“怎么?”
怀恩好奇打量过去。
覃吉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明明人家怀恩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怀疑,而他却非得覥着脸往前凑,一心要把话说清楚的态度……这么下去,不是自己主动暴露吗?
覃吉道:“我只是觉得,陛下在这件事上,好像有些过分坚持了。”
怀恩将手头的案牍放到一边,认真说道:“陛下能有自己的坚持,有主见,这是好事。自古以来哪个有作为的帝王,不是如此呢?”
“对。”
覃吉点头道。
“陛下信任张国丈,器重他推荐的人,要是这个人没什么能力,乃任人唯亲,那的确是不妥。可问题是现在无论是张国丈,还是李孜省,都做到了尽职尽责,且能建功立业,稳住大明江山基业,又有何不可呢?”
怀恩继续笑说着。
覃吉听到这里,人有些迷糊了。
到底是什么状况,你怀恩竟不反对张峦擅权了?
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第693章 老老交替
紫禁城,内阁值房。
就在覃吉陷入自我怀疑时,李荣走了过来,小声道:“六科给事中得知陛下要委命李孜省为山西巡抚,行使了封驳权,反对陛下做出此决定。”
怀恩霍然站起,急切地道:“你赶紧去六科走一趟,告诉他们,这是内廷商议后得出的结论,有我,还有徐阁老支持。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让他们不要无事生非!”
“是。”
李荣立即转身出去。
等人走了,怀恩又拿出一份奏疏,递给覃吉:“你看看吧。”
覃吉打开后,仔细看完,赶紧道:“怀公公,远未到您老请辞的时候,如今陛下正需要您。”
原来这是怀恩亲笔所书的请辞奏疏。
怀恩摇头道:“老了,且重病在身,身体实在撑不住,精力也跟不上了……我已跟陛下提过,陛下安排了养老和养病的居所,或许几日后我就会搬过去。”
覃吉哭丧着脸道:“有您在,才能让朝堂上下安心哪!”
“厚方,到了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怀恩笑着说,“你还是太过仁慈和软弱了,等你执掌司礼监,可不能把手头的权力拱手相让。你得撑住大明的江山基业,要倚重文臣,而不能单纯依靠某一人或是一方派系。”
覃吉低下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他甚至在想,怀公公是不是在等我主动交待今日之事?
对我这么信任,我却还把张家小国舅隐身幕后为陛下参详之事瞒着他,我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怀恩道:“我也很欣慰,当初先皇最担心的就是陛下登基后,无法承担那么繁重的差事,会安于逸乐,败坏祖宗基业。
“但现在看来,先皇还是轻视了咱这位陛下。陛下自打登基以来,已展现出仁君和贤君的风范,大明未来有指望了。”
“嗯。”
覃吉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此非常认同。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在把所有人都屏退后,就回到后殿,跟小舅子相对着坐下来,好似闲话家常一样,继续谈论西北军务。
“姐夫,用李孜省可以,但不能长久安在一个地方,最后还是得把他调去治河。”张延龄道,“现在无论多少人对家父和李孜省有非议,可真当李孜省痛快卸职,并去为大明做民生之事,谤议立即就会平息。”
朱祐樘道:“不能把李孜省一直留在西北治军吗?”
“不行。”
张延龄摇头道,“留这人在西北,短时间看,他能加强西北防务,让宵小不敢妄为,但长久下来,以李孜省拉帮结派的习惯,很可能就是第二个汪直。他会让西北成为铁板一块,只有投靠他的人才能得到重用……
“李孜省无法做到任人唯贤,一定会在军中安插亲信,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只要肯向他送礼,也会得到拔擢。陛下,此人可用,但不能彻底放权,这才是正确驾驭他的手段,随时都要把他身上的缰绳给勒紧!”
朱祐樘很开心。
先前朝会上,有关李孜省的任用上他受了朝臣的气,最后不得不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这次大臣们明显又想对他施压,他是靠着生病为借口,以辍朝的方式才堪堪躲过群臣对他的逼宫。
而眼下却能在小舅子的帮助下,于内廷会议上将怀恩和徐溥等人施加的压力给顶了回去,并顺利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施行用人策略,等于是为自己找回了场子。
然后朱祐樘挽留小舅子在宫里吃晚饭。
坤宁宫。
张玗见到弟弟前来,还很好奇,问道:“你中午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还在啊?”
张延龄笑着调侃:“姐,在你这里蹭顿饭吃,可真不容易,还带盘问的……”
朱祐樘解释:“延龄中午确实回家去了,后来我又把他给叫了回来……怎么,玗儿,你不想让他来吗?”
“我怕他耽误了出宫时辰。”
张玗先是白了对面两个男人一眼,随即没好气地对张延龄道,“想留你多坐一会儿都留不住,你姐夫却随随便便就把你叫回来了。哼,要是你真不想走,可以长久把你留在宫里,大不了把你给阉了,哈哈……”
张延龄赶紧叫屈:“姐,你怎么还吓唬我呢?”
“哼!”
张玗一副不屑的神色。
朱祐樘笑道:“延龄刚帮我做成了一件事,我叫他过来一起吃过晚饭再走……其实不走也没关系,宫里别的没有,宫殿多的是,随便找个地方给他住一宿再出宫也不迟。”
张延龄道:“宫里规矩多,我可不想留下来……再说了,我姐都想让我当太监了呢……”
张玗笑眯眯道:“知道怕了?还想当太监?先让你从伺候人的活计开始干起,干得不好就得挨罚,让你一辈子出不了宫门。”
“姐夫,你也不说说姐姐,她说的那些光听着就挺渗人的……我还是先走吧。”
张延龄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
“好了,玗儿,别吓唬延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