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28节

  覃昌谨慎地问道:“所以……李尚书想留在西北边镇治军,重走王威宁的老路?”

  “哎呀呀,我可不敢做此妄想。”

  李孜省连忙摇头,否定道,“我比起王越来可差远了,前半生从来就没有治军经验,连《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兵书都一窍不通,要是鞑靼大军杀来,因为我统军无能而导致前线战败,实在是愧对张国丈,愧对陛下,更愧对天下人。

  “再者我回京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差事要做,那就是马上去河南修河,促成黄河改道,彻底消弭黄河的水患风险。有时候想想……我还挺期待的……”

  覃昌不解地问道:“修黄河纯属吃力不讨好啊,如今朝廷财政紧张,各地官府也不会全力配合,餐风露宿的恐怕不比在西北治兵好多少……您今后真就打算活在张国丈提前为您铺设好的人生轨迹上?”

  李孜省耸耸肩,笑着道:“这我就不得不说一下覃公公您了……在朝中立处,为何要在意那么多虚妄的东西?谁给谁铺路有那么重要吗?难道覃公公您就希望将来自己一直受怀公公左右?

  “话说,怀公公可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先皇时,他看似处处秉直,却也没少与我虚以委蛇,有时候做事我都惊诧于他的灵活与大胆……你可别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以前李孜省说这些话,覃昌完全当他是在放屁。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李孜省再怎么得势,手也伸不进皇宫内苑,以前内廷中能跟司礼监分庭抗礼的是李孜省的大靠山梁芳,更何况如今李孜省还是在攻讦覃昌心目中有着“完人”形象的怀恩。

  但眼下……

  覃昌刚追随李孜省取得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大捷”,李孜省不计前嫌带着他完成如此壮举,换作平常人,恐怕会觉得李孜省放个屁都是香的,更何况如今李孜省还是有感而发,好言好语相劝。

  这就让本来内心坚定无比的覃昌,出现了动摇。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以前做的事是对还是错?

  为什么我默默付出那么多,还费尽心力为怀恩找来张峦医治病体,更是煞费苦心打压张峦的威望,希望把他逐出文官队伍,彻底失去对朝堂大事的话语权,到头来却是我被贬斥到西北来承受一切责难?

  我做那些事是为自己吗?

  分明是为朝廷,为陛下,也为了我们内官这个利益小团体,怎么最后黑锅却要我一个人来背?

  不公平!

第674章 再撤

  人马一行进入外长城关口前,哨骑已前去偏关镇汇报过前线情况。

  此时偏关守军已得知李孜省的壮举,派人前来接应,只是大部队没来,只有临近土堡的几队人,合起来不到二百。

  用覃昌的话说,倒像是前来递送茶水,慰问劳军的,而不是前来协助作战。

  隐约就是提醒李孜省,咱的军功可不能被偏关镇这群没上过战场的家伙给抢去。

  进入破旧的关城后,疲倦不堪的覃昌去找个地方眯一下,而李孜省还得处置军务。

  “李大人,鞑靼人去而复返,现在已驻扎在之前的山谷里,暂时没有挪窝的迹象。”

  王方恭敬禀报,“咱们的夜不收躲在山上,监视着鞑子的一举一动,源源不断将最新消息传报过来。

  “据报后续似乎有鞑子大部队正在向那山谷靠拢,从声势看或许有上万兵马,咱得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

  李孜省听了忍不住往四下打量,王方见状好奇地问道:“李大人,您有事么?”

  李孜省没好气地斥责道:“我在看覃公公去哪儿了……以他的精明,不难一耳朵就听出来你这是虚张声势,为我军继续往后撤找借口。

  “怎么的,刚打了胜仗就消极避战,想要保住之前的胜利果实,准备在鞑子主力到来前逃之夭夭是吗?”

  “并非如此。”

  王方哭笑不得,连忙解释,“大人,您误会了,卑职非谎报军情,鞑子主力南下确有其事。”

  李孜省一脸奚落笑容:“王千户,咱是自己人,跟你一起上前线拼过命的袍泽,你别拿子虚乌有的军情来糊弄我。

  “鞑子一次能调动万把人来袭?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王方面红耳赤,有些羞惭地低下头,嗫嚅着道:“可能……数量没那么多,都是夜不收送来的紧急军情,暂时没办法多渠道核实求证,真不是卑职有意糊弄您。要不……咱加派一些人前去查探?”

  “不用了。”

  李孜省摆手道,“我只是告诉你,咱不整虚的,鞑子经历了一场失败,肯定心中窝火,急于找机会报仇雪恨。

  “这座关塞的城墙实在太破旧了,不用出动攻城车啥的,只需要动用盾兵冒着我们的火枪和箭雨,掩护檑木送到城塞下,捣鼓不了几下城墙就会塌陷。

  “故此,我们哪怕撤离这儿也不算消极避战,而是找个更合适的地方与鞑子相持。我记得张国丈说过一句话: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失人存地,人地皆失……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的有生力量在,拥有随时反击的力量,甚至有进一步打胜仗的可能。”

  “对,对。”

  王方听到这话,瞬间觉得无比悦耳。

  真是替我们边军将士着想啊!

  能把我们的无能退缩,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难怪您李大人是人中龙凤,而我们只要跟着您喝口汤,那就万事大吉。

  李孜省指了指关隘方向,正色道:“别以为我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之前进驻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关隘有好几段城墙都年久失修,砖石摇摇欲坠,下面的人稍微一用力就会垮塌,我可不敢在这种地方固守,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王方急忙道:“大人,咱要不要抓紧时间抢修一番?只要你一声令下,卑职立即吩咐人去办。”

  说完拔腿就准备离开。

  “你等等,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李孜省有些气恼,黑着脸道:“敌人去而复返,很可能急于寻找我方主力一战,以挽回颜面。你迫切迎战,想要获取战功的心情本官能够理解,但咱也得务实不是?凭借这破旧的城塞防守作战,不是白白送人头是什么?

  “咱稍事休整就带着物资往西行军,进入偏头关要塞后,再以那里的城防来抵御鞑靼人。你看可行否?”

  王方听得有些懵逼。

  心说这可太好了!

  我们边军也不想在这破地方打仗,最好是让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等鞑靼人知难而退。

  大人您能把避战说得这么婉转动听,真是大才!

  想来以前就是这么糊弄先皇的吧?

  王方恭维道:“大人,一看您就深谙兵法,懂得避敌锋芒的道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更如同醍醐灌顶,让卑职豁然开朗……”

  “你到底想说啥?”

  李孜省皱眉不已,显然对于这种低级的马屁看不上眼。

  王方急忙道:“卑职在想,要不要派人把周边土堡里的人马汇拢一下?如果我们进了偏关,人马多一些才可以安心与鞑靼人作战。但如此一来,无异于放鞑子这群豺狼虎豹进入长城关口,如果他们不去偏关找我们决战,而就地散开劫掠的话……那时候……”

  李孜省反问:“我们不是还有援军吗?”

  王方道:“大人您是指大同镇的援军,还是山西镇的援军?这两镇人马,很多时候其实很难配合作战,至于偏关的守军或许不会太多,也未必能跟上您的作战思路,更没胆气与鞑靼人一战。”

  李孜省有些不以为然,斥道:“我说王千户,有些事陛下早就安排妥当了,用得着你我在这里操心?你以为我只带了这点儿人来?”

  王方心说“我靠”,你这点儿人还是从我井坪千户所骗来的呢。

  李孜省道:“你别忘了,尚有保国公统帅的京营兵马,正在往这边赶。他可是久经战阵,想当初在南疆、辽东和西北带兵时均立下过汗马功劳。”

  “对对对。”

  王方赶紧道,“大人您不说,卑职都快忘了。”

  “这样可不行,领兵者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你得弄清楚我们有多少家底儿,如此你手下才有信心。”

  李孜省道,“你赶紧把我们有援军的事情传给军中每个将士知晓,让他们知道陛下派了保国公亲率万数兵马,正在往此处赶来。”

  “得令。”

  王方嘴上爽快应下来,心里却在想。

  我说敌人有万把人,你说我言过其实,说我是在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现在你把保国公带来的人马夸张到万数,就不算骗人?

  感情当官的,连吹牛逼都有特权啊!

第675章 同舟共济

  当覃昌被叫醒跟李孜省会合时,听说了人马将要转移到偏头关的消息。

  “连夜开拔吗?”

  覃昌有些紧张地问道。

  “是。”

  李孜省道,“咱军中主要是以京营兵、大同兵和本地卫所兵为主,我已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回头再告诉偏关增援来的那批人,让他们跟着一起走……正好在前面引路。”

  覃昌道:“表功奏疏我已经报上去了,料想监察御史很快就会莅临军中,到时他或许会告我们临阵脱逃。”

  李孜省苦笑着道:“覃公公,这就是张国丈不想在朝为官的原因……你做得再好都有人挑毛病,简直莫名其妙。”

  “呵呵。”

  覃昌闻言不由摇头苦笑。

  他心想,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当初我就是专门挑张国丈毛病的那个人呗?

  李孜省接着道:“眼下,咱得保证把到手的功劳给保住,好在朝中有人为咱说话,倒也不用太担心……您说,怀公公是站在支持我们的立场上,还是会站到对立面上呢?”

  覃昌道:“李大人,这节骨眼儿上你说这些不合适吧?就不怕传入怀公公耳中,横生波折?”

  “我怕什么?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谁都把我当成大明的罪人,瞻前顾后对我而言纯属多余……”

  李孜省嗤之以鼻道,“我只是想让覃公公您认清楚当下的形势,该知道现在朝中谁能替咱说话,谁又会跟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家伙走在一道。”

  覃昌脸上的肌肉稍微抽搐了两下。

  显然李孜省这话,戳到了覃昌的心窝子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咱家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唉,想想真悲哀,咱家不过是奉旨往西北走一趟,今后或许就要在宁夏、甘肃之地久留,做一地镇守。

  “不过,要是真有人在陛下跟前帮忙说上几句好话,或许咱家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京师……”

  “哈哈。”

  李孜省笑道,“这有何难?只要覃公公把自己归入张国丈阵营,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可别说我害你,就算你不想跟我们上同一条船,但问题是现在你已在船上了,且远未到跳船的时候,咱得同舟共济,一起迎接风浪。”

  “是,是。”

  哪怕覃昌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附和。

  因为连他这个向来反对外戚擅权之人,都看出来了,此时能帮到自己和李孜省的只有国丈张峦了。

  除了张峦外,谁会真的实事求是,且“大公无私”为他们仗义执言呢?

  ……

  ……

  奏捷奏疏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保国公朱永也统领京营兵马,正在紧急赶往偏头关的路上。

  李孜省和覃昌带着由几支部队汇合成的杂牌军,准备固守偏头关一线,因为张峦的来信中已表明,鞑靼人下一步的目标很可能是偏头关,要全力防备鞑靼人的毁关行为,保证关口不失。

  而在京师内。

  此时张峦正在家中安心养病。

  说是养病,其实就是白天待在家里装装样子,随时应对各种各样前来慰问的人,一到天黑就往外跑,人影子都看不到。

  张延龄去给老父亲诊病时,不由发出感慨:“就算是好人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真不怕把自己小命给嚯嚯掉啊……”

  张峦闻言立即将手抽了回来,不让儿子继续搭脉,板着脸喝斥:“之前是谁说,为父身体没事的?要不是某人,为父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根本不敢在外边露面?哼,我要是出了事,就去找某人算账。”

  张延龄无奈道:“唉,某人可真倒霉,除了要替人谋前程,还要保证那人在浪得飞起的情况下身体不出问题,简直是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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