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张峦道,“为父不出门,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咱们家现在由你来做主,我看你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挺好的啊。
“反正最近为父一点儿奋斗的心思都没了,一心就想养老,天大的事也等过了正月再说。”
张延龄一脸不爽:“等过了正月,你是不是还要说等开春后再说?哼,喜欢推诿的人,总是会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爹,不是我说你,你养病就像在衙门坐班一样,白天养晚上就溜出去逍遥快活,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
“为父也想白天出去,正常作息,但就怕……被人瞧见,说我装病,实在没办法……”张峦居然一脸为难之色。
张延龄哭笑不得:“爹,你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是在装病呢?”
张峦骂道:“还不是要怪你小子,非让我去掺和军政大事,头两天覃吉来访,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嘿,好家伙,朝中参劾我的奏疏都快堆成座小山了,还好皇帝是我女婿,要是换作一般朝臣,非栽跟斗不可!”
……
……
乾清宫内。
又有一批奏疏送到皇帝面前,而怀恩特地把一些参劾张峦的奏疏给挑了出来,放到了一边。
大概意思是,陛下您就算再信任您岳父,是不是偶尔也要倾听一下群众的呼声?
朱祐樘很快就发现这些奏疏,却置若罔闻,直接把奏本推到一旁,对覃吉道:“老伴,你帮朕把这些回复了……内阁的票拟一概不听,直接驳回便可。”
覃吉看了眼怀恩,建议道:“陛下,其实要是您不想面对奏疏,完全可以留中不发。没必要驳斥。”
朱祐樘道:“我就这一个岳父,莫说他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哪怕做错了,就该被人群起而攻之吗?请问人文礼教和孝义礼法何在?简直不可理喻!”
“啊!?”
覃吉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居然把眼前之事上升到了礼法高度。
怀恩一直默不作声。
覃吉本想等怀恩站出来发言,苦候无果,最后只能自己把话续上:“或许在朝中大臣看来,朝堂稳定才最为重要。”
朱祐樘脸上满是阴霾,摇头道:“我觉得父皇在时,但凡遇到异族人来犯,基本都没经过朝议,直接就派人征讨,且都取得不错的效果,保证了边疆的安稳,顺带也敲打了女真人、鞑靼人等异族。
“如今怎么轮到我来做主,不过是采纳了岳父抵御鞑靼人的方略,就被这么多人攻讦?欺负我年轻好说话,是吗?”
“陛下,可能是诸位大臣觉得,不宜在此时大动干戈。”
覃吉谨慎地道。
朱祐樘皱眉问道:“那什么时候才适合对异族用兵呢?别人来犯,又不会跟你讲道理,时间、地点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难道不听我岳父的,那些大臣就有应对良策?未必吧!”
“这……”
覃吉感觉自己都快要自闭了。
眼下覃吉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皇帝所说,开始拟定驳斥大臣参劾张峦的朱批。
就在覃吉这边消停后,怀恩才对朱祐樘说:“陛下,刚得到西北地方上奏,说是李孜省在大同镇征调了一个千户所人马前往偏关,此乃跨地域调动人马,未经朝廷允许便调兵,实属僭越……”
朱祐樘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同地方上的人马愿意听从李孜省调遣?”
“这……是的。”怀恩道,“李孜省擅自调兵,乃打着抵御鞑靼人入侵的名义,若是他……有异心,恐怕……会致地方不宁。或需立即纠正西北军政弊端,以防止再有人有类似举动,损害朝廷威严。”
覃吉听到这儿暗自吃惊。
心说你怀公公奏事可真有一套。
看似大公无私,指出西北军政存在的弊端,即有权有势的人到了地方,有一个看似合理的明目就能调动兵马,应该及时堵住这个漏洞,以防变生不测,但其实就是用旁敲侧击的手段攻击李孜省。
一旦顺利将李孜省扳倒,不就打击了张峦的嚣张气焰,给外戚党以沉重打击吗?
朱祐樘微微沉吟,却断然摇头:“如果李孜省没有军令便能得到西北前线将士拥戴,那必定是朝廷的某些决策出问题了。且是我调派李孜省去西北公干,还给了他都御史的官职,以此名义调兵也算合情合理。”
怀恩建议:“还是应该派人去详查一下。”
“不用了。”
朱祐樘一摆手,“等这一战结束自有公论。”
第676章 天机不可测
怀恩攻击李孜省不得,却并不着恼,回到司礼监值房时,人还显得很轻松,竟难得地指点萧敬和李荣做事。
李荣最近很勤快,什么事情都抢着做,为的是将来能晋升高位。
眼下李荣虽只是司礼监四把手,但因为覃昌外调,而怀恩病重将死,覃吉也老迈不堪……李荣几乎被公认为未来司礼监的扛把子。
想要当上这个掌舵人,就必须要紧跟上位者的脚步,具体到司礼监就必须取得怀恩的信任,只有如此怀恩才能指定他为接班人,并给他更多办事和历练的机会。
等怀恩回到座位上,覃吉凑上前,小声问道:“驳斥大臣们参劾张国丈的奏疏,不知该如何措辞,又该以什么语气……不知怀公公您有何高见?”
怀恩笑着问道:“陛下不是让厚方你负责此事吗?”
覃吉道:“总需要听听您的意见。”
“不妥,不妥。”
怀恩摇头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对跟张国丈相关的人情事,非常回护,之前在乾清宫虽然陛下没说,但我看得出来,陛下对我已经有些不满了。唉,陛下这种态度,也不知是对是错,希望未来不要出岔子才好。”
覃吉心里在想,你说这话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连我也是陛下因张国丈爱屋及乌而牵扯上的“人情事”?
覃吉一脸认真地问道:“批复的言辞是不是应该平和些?或者干脆把事情按一按,等西北战事有了结果后再说呢?”
怀恩问道:“西北有战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呃?”
覃吉先是一怔,随即苦笑。这下他完全明白了,只能无奈地点头,“是啊,西北到目前为止都太平无事。”
怀恩满意地笑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现在我就担心有的人为了能向陛下交差,做那无中生有之事。你说从成化年到现在,西北历年都有边事,但哪次真正威胁到大明安危存续?唉!算了,最近事太多,咱还是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覃吉只能附和:“眼下朝事确实不少。”
“嗯。”
怀恩点头嘉许,“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个不重要?单就说这北直隶大旱,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下了一场大雪,眼下更是一点儿雨水都不见,土地都快迸裂了……若开春后仍如此,怕是陛下要遭来非议。”
覃吉一听就着急起来。
这时代,但凡天象变化以及气候异常,都会找个背锅侠,老天爷长期不下雨影响到农业耕作,那可是要归咎到皇帝身上的。
具体是不是皇帝的责任并不重要,主要是百姓真的会这么想,到时候皇帝很可能还要下罪己诏。
怀恩笑道:“厚方,你最近有常去张国丈府上吗?就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这……”
覃吉皱眉不已,问道,“连这种事也要问张国丈,有必要吗?”
怀恩似笑非笑地道:“张国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军机大事不问他,钦天监的事总该问问吧?为了大明百姓的福祉,为了圣上的名声,让他测测天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覃吉显得很无奈,叹道:“好吧,在下有时间一定找他问问。”
……
……
边关捷报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京师来。
故此张峦在朝的名声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因为他干涉九边军务,背负了祸国殃民的骂名。
覃吉登门探病时,从门子口中得知张峦已经卧榻不起了。
覃吉到了张峦榻前,看着病床上憔悴的一张脸,感动不已:“先生为国事操劳,案前病倒,真乃国之栋梁也。”
张峦心想,我这个病人都还没觉得怎样呢,你在这里感动什么?
我这明显是小病装大病,你难道看不出来?
还是说你看出来了,故意在这儿说反话激我?
“都是分内之事。”
张峦谦虚地道,“我不能比怀公公,也比不上覃公公您,只想早些病愈,为朝廷、为陛下做点儿事情。”
覃吉道:“先生,这里有一件事情非跟您说不可,还请见谅。”
“哦?是因为朝中有人参劾我吗?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张峦一脸正气地道,“受人非议,并不影响我一腔报国之心。”
覃吉赶紧道:“不是为此事,而是为今年北方的旱灾。”
“啊!?”
张峦道,“这跟治理黄河有关吗?”
“没有关系……您怎会如此认为呢?”
覃吉也很迷糊,你怎么突然就扯到治河上面去了?
张峦点头道:“对于今年春天的旱灾,我也很担忧,但我这边也没办法,毕竟我又不是神仙,没法驱动雷公电母,还有各海龙王……这样吧,回头我再算算。”
“您费心了。”
覃吉道,“这不是吗,皇宫又织造出不少布匹,但眼下……”
“怎么,莫非愁销路?”
张峦好奇地问道。
“这个……倒是不发愁,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满足日益扩大的原料需求。”
覃吉解释了一句,又问,“不知令郎在府上吗?陛下那边想问问,从哪儿才能购进棉麻等原料?眼下许多纺纱机和织布机都空了下来,就是原材料不够了。”
张峦恍然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因为材料紧缺,宫里织造都进行不下去了?”
覃吉无奈道:“宫禁内能用于织造的人多得很,眼下纺纱机和织布机效率太高,人手竟有富余。”
张峦听了眼红得紧,心说,这生意要是我自家的,那一年下来得赚多少钱?
我那儿子就是实在,这么赚钱的买卖白白送给他姐夫?
“张先生,令郎何在啊?”
覃吉又问。
“他不在家,具体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张峦道,“你要是不着急,等他回来后,我会告知他。”
“好,好。”
覃吉自然不敢勉强。
心里在想,你们家两位都是大爷,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
……
等张延龄回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张峦已经准备要出门了。
“爹,覃公公来访,你就在家里躺尸,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结果转眼就活蹦乱跳出门去玩乐?要是被人知道,你老脸还要不要了?”
张延龄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