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覃公公这是为何?若家父回来,知道没有挽留下公公您,还不知会如何责备小侄呢……到时候我该如何跟他老人家说呢?”
张锐也有些着急。
你前来拜会,结果大门都没进,话也没说清楚,你说我爹回来,我该怎么交代?不管什么时候,得罪厂卫头子都不是好事!
覃吉道:“老朽只为让大明君臣和睦,不过是年初到各家走走,能见到人固然好,见不到也不会生气,一切随缘吧。好了,老朽还要去下一家看看,就不多留了……”
张锐倒也不怯场,直言道:“公公,今日这时候,您去别家,怕也难以见到家主本人,何不提前派人去知会一声,让各家有个准备?”
你这突然登门造访,根本就不给主人家准备时间,谁那么有空暇,专门在家里等你前去?难道逢年过节不需要出去走动的么?
你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只要提前通知一声,谁敢不乖乖留在家中等你上门?
覃吉苦笑道:“还是随缘吧!小公爷,不用送了!老朽去各处走走,告辞!”
……
……
京城官场,因为是新年伊始,大家都安心过节,也算太平和睦。
但在西北的李孜省和覃昌,这个年过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二人跟随押送布料的车队,一路上跌跌撞撞,最后好不容易一头扎进井坪千户所,然后就此进退不得。
“这里距离偏关还有一百多里,距离边关也有四五十里,鞑靼人怎么可能会穿过长城要隘,出现在这里?”
覃昌内心惶恐不已,一到千户所衙门,就把千户王方叫了过来,当面一顿训斥,“你们就不知道在前面多修筑些堡垒,防止鞑靼人越过长城入内劫掠吗?”
大明成化末年,大同周边关隘要塞防御体系并不完善,堡垒修建得非常少。
临近千户所周围的边关像阻虎堡、将军会堡,甚至是老营堡千户所都还没开始修建,以至于在覃昌看来,西北边政之弊让他这个老太监承受了莫名的痛苦。
王方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覃昌和李孜省,无奈道:“两位上差,真不是不修,就连您脚下的这座千户所营堡,也是成化二十年才建好的。”
“啥?”
覃昌一脸难以置信。
李孜省问道:“那偏关周边有多少能抵御鞑靼人的堡垒?就靠你们井坪千户所?这……”
“偏关已不在大同镇的范围内,那边抵御鞑靼人的事情,不归我们管啊。”王方也很无奈。
你说,我一个西北之地的戍边将领,这辈子都没机会感受皇恩浩荡。
结果你们一来,又不是我的直属上司,劈头盖脸一顿乱骂,我还得好言好语跟你们解释,就好像我是孙子一样,我容易吗?
覃昌还想发火。
李孜省在旁劝说:“覃公公,您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我来问就好。”
覃昌显得很憋屈,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老太监,一路上都是骑马前行,双腿内侧都快磨破皮了,沿途还不时有警讯传来,生怕跟鞑靼大队人马迎头撞上,肝胆欲裂,可以说是经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他心中很不甘……又不好直接对李孜省发怒,这才找个替罪羊发泄一通。
现在经李孜省劝说,他只能就坡下驴。
……
……
等覃昌去找地方休息,李孜省才赶紧把王方拉过来,低声问询:“大同巡抚的军令可有传到贵处?是否让你们派出兵马护送我们到偏关?”
“并未有军令传达。”
王方也很实在。
没有就是没有。
你们为啥突然跑到我这里来,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呢。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那你能否派兵协同?两天之内,星夜兼程,护送我们抵达偏关,而你……到时候再带兵回来!”
“不行啊,李大人。”
王方道,“若按照您所说的那般,末将就算是擅离职守了。现在鞑靼人屡屡犯境,边关哪儿都不安稳。
“到现在散出去的夜不收都没搞清楚鞑靼人是从哪个方向混进长城来的,要出点儿岔子……怕是您也受不了。要不您先在这里……”
李孜省打断对方的话,再次问道:“那……这里有没有来自京师的消息?”
王方继续摇头。
“这样吧,你听我的,派出一路人马协同我们到偏关。”李孜省道,“只要你完成此差事,我保举你入调京师,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王方听得一脸懵逼。
你我刚见面,认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说要保举我?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您这位曾经好像天上启明星一般的大人物垂青?
可就算我是边关鸟不拉屎地方出来的小小将领,也知道您老现在已经失势了,这话不跟放屁一样?
李孜省道:“我和覃公公,奉皇命来西北,背后站着的是当今陛下,还有张国丈。你知道张国丈是谁吗?”
“嗯。”
王方点头。
听说那是真的听说过,毕竟是皇后的老爹嘛,但也算不上有多熟。
大明以往的国丈,哪个不跟花瓶一样?
“张国丈可不一般,他神机妙算,可说是孔明在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只要你听我的,我管保你攀上高枝,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李孜省就好像个画饼大师,继续向对方描绘虚无缥缈的未来。
第648章 圣旨到
李孜省回驿馆去见覃昌。
在覃昌再三追问下,李孜省透露了他想利用王方协同护送军需之事。
覃昌显得难以置信,嗔目道:“李尚书,你分明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啊!此举说得重一些,算是擅自调兵,目无朝廷……你说你哪里来的调兵权限?”
李孜省理直气壮地道:“覃公公,我们提前请求过大同巡抚派兵沿途护送吧?大同巡抚也答应过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吧?
“我们奉皇命护送布帛和军服往西北,沿途遭遇贼寇拦路,我请求地方戍卫将士协同运送,又没说要带他们出塞去打仗,怎就成了我擅自调兵?”
“道理是这样,但要是真有人参劾你的话,你能跟他们讲理不成?”
覃昌有些生气。
他是在怪罪李孜省做这件事之前没有跟他进行商议,好像是故意拉他下水一般。
李孜省微微眯了眯眼,道:“覃公公,您进入城塞后居然还对本地将官发火,别忘了我们现在正待在人家的地盘上,一道命令下去说不一定就玉石俱焚……我做这些不过是拉近关系,同时也是为了方便接下来完成差事,现在怎变成我的错了?”
覃昌道:“如此说来你确实没做错……出门在外,不宜和坐地虎伤和气……但,你和他沟通的结果如何,姓王的千户答应下来了吗?”
“没有。”
李孜省摇头道,“他说,自己做不了主,只会听命行事。”
覃昌闻言翻了个白眼,好似在问:那你还说个屁啊?
李孜省脸上却带着自信的笑容,捻着颌下胡须道:“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动心了,只是暂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你想啊,他区区一介千户,要不是咱到这里来,他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朝中大员,就算来此地也不会提拔他,给他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能攀上高枝,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把握机会?”
覃昌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李孜省,问道:“所以……你打算继续挑唆他?你可要想清楚,有些罪责,不用等朝中人来参劾,只需要本地巡察御史一道参劾的奏疏,或者是大同巡抚往上面告一状,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不是我,而是咱们俩……这次的事,咱二人不是在同一条船上么?”
覃昌心说,我是因为得罪了你背后的大靠山,才被发配来西北当苦役,谁跟你同乘一条船?
就算我改弦易辙,想跟你坐一条船,张国丈会接纳我吗?
我已经彻底得罪他,如今算得上是势不两立了。
李孜省道:“现在还欠一把火,最好覃公公您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咱就说怀公公也支持我们这么做,您看……”
“不行不行。”
覃昌当即予以否决,“你这等于是蒙骗前线军将,人家冒着杀头的大罪帮你,结果你却想糊弄他?要是被他知道了,你可知有何下场?”
李孜省皱眉不已,反驳道:“到时候我们都走远了,还怕这个?再者说了,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吗?他帮了我,我回京后必定会想尽方法回报他。你觉得以我的背景,还有张国丈的人品,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边军千户?”
覃昌黑着脸道:“既如此,那你还用咱家作甚?”
“当然是为了让我的劝说更具备说服力!”
李孜省道,“有你覃大公公撑腰,更能让他信服,也能让他下定最后的决心。我这可是为了咱的差事能顺利完成,绝无私心……你想啊,陛下在京师,可是殷切希望我们能早些完成差事回去。”
“你……”
覃昌此时似乎也没先前那么坚定反对了,成了犹豫不决的那个,但他也好似王方一样,无法下定决心,摇头道,“此事,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我们暂时在此停留个一两日,观察清楚形势后再定。”
……
……
就在覃昌四下观望,下不定决心时。
一道京师来的诏令,火速从后方传达到了千户所内。
旨意是直接传达给覃昌和李孜省二人的。
当传递诏令的驿马闯入千户所所在堡垒时,千户王方亲自将圣旨送到二人落榻的驿站内。
“你先别走。”
李孜省招呼道,“王千户,昨日我与你说的,你可有想好?”
“这……”
王方欲言又止,显然是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李孜省又看了眼覃昌,扬扬下巴,意思是你得站出来为我说句话,帮我一起劝他才是。
覃昌却侧过头,权当没看到李孜省的小动作。
李孜省摇头苦笑,随即就要打开诏书。
覃昌赶忙提醒:“是否先等闲杂人等走了再看?”
“无妨。”
李孜省摆了摆手,“王千户不是外人,不用避讳。”
说完,李孜省直接打开,等他看完后,眼前瞬间一亮,立即将诏令递给覃昌。
覃昌瞅了一眼,脸色也是大变,立即认真端详起来。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王千户,你不必回避……给你看看圣旨如何?”
王方赶紧拱手:“卑职不敢。”
“实不相瞒,如今我呢,已兼任右佥都御史,协同朝廷运送粮食和军需等物资往宁夏镇。而覃公公也有幸出镇宁夏,与我一同前往,保国公则以总兵官身份,从京营抽调兵马前往宁夏公干,路上受我节制和号令。”
王方目瞪口呆,一副懵逼的神情,显然他不太相信这些事。
你刚进我驻守的千户所,而此地不过是边关一个荒凉的千户所城堡,充其量就是个保护军屯的前沿哨站,面朝黄土背朝天,你昨天刚领着人马躲进来,今天就晋升为西北之地节制军权的大人物?
可问题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李孜省有什么实际统兵能力,朝廷为何要给你派遣如此重要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