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刘吉、覃昌等人都会情不自禁觉得,将来他怀恩死了,你将成为大明朝绝对的权臣,没人能压制你,所以都想趁着怀恩活着的时候,让你回归到一个普通外戚的身份,去五军都督府当差。”
张峦晒然道:“我当他们想让我家破人亡呢?感情只让我回五军都督府去,继续做官?这我倒是乐意!”
“哈哈!”
张延龄笑了起来:“说起来真有意思,他们绝对想不到,其实你张峦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你真的不想争。既然不怕失去,也就不担心会在政争中失败,这也是你的优势所在。”
“呸,你个臭小子,为父倒也没你说的那么窝囊,实在是因为……为父想争也没那本事,论能耐,我比起李孜省都远有不如,难道每次都靠你在背后出谋划策?为父辛苦了大半辈子,临死前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张峦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声嘀咕,“这么一说,我这个总靠儿子的父亲,好像更加窝囊了。”
他马上侧过脑袋看向自己的儿子。
见儿子好像没听到自己后面这番话,这才放心下来。
心说总算没在宝贝儿子面前丢大脸。
……
……
司礼监。
下午覃吉就把李孜省的案情,尤其涉及到皇帝和张峦商议如何处置李孜省之事,如实跟怀恩和覃昌说了。
没有让司礼监别的人前来旁听,诸如戴义、李荣和萧敬等新人,暂时都只能靠边儿站。
怀恩点头道:“看来李孜省说了一些让陛下觉得很满意的话……我猜得没错吧?”
覃吉点头道:“关乎到先皇对易储之事的态度,两位……个中细节还是莫要问了吧!”
覃昌有些不高兴:“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说出来?”
“欸。”
怀恩赶忙打断覃昌的话,“其实先皇对陛下还是比较疼惜的,无论李孜省交待了什么,都不会不提及此事。先皇只是对陛下缺乏足够的了解,并不是说少了父子亲情。”
覃昌闻言不由皱眉打量怀恩。
心说,怀公公你的心态好生奇怪!
以前都说你在先皇面前为了回护太子,而被发配去中都守皇陵,怎么你现在却又说,先皇对那时的太子非常好?
那整件事你的参与点在哪儿?
你对陛下登基的贡献又如何体现?
怀恩道:“陛下让锦衣卫暂时将李孜省看押,可有别的目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
覃吉摇头道,“陛下就是这么吩咐的,我也就这般转告你们。”
怀恩笑道:“我想,陛下的意思,是想查查李孜省是否有别的作奸犯科罪行,诸如残害忠良,或是把持朝政,或是打压异己等等……”
覃吉一听,心想,这些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哪儿可能没有?
残害……或许不至于,但李孜省过去对那些反对他的官员,下手可都不轻,有很多人甚至直接从中枢贬斥到地方上当官,还是降级任用那种,羞辱性极强,以至于李孜省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大概就是这群人在背后痛骂。
而恰恰反对李孜省的人,又被世人认为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覃吉问道:“乃陛下临时起意,还是说……?”
以覃吉的意思,有关对李孜省继续看押之事,难道不是你怀公公提前建议这么做的么?
咱那位陛下,能想透这么复杂的事情?
怀恩却没有正面作答,而是摇头叹息:“可惜在此事上,张国丈对李孜省的回护还是太过明显了,对于他自己的名声或许会有损。”
“我看倒未必。”
覃吉居然又跟怀安唱起了反调,“今日与之一同去见李孜省,全程参与,发现张国丈通盘都在问问题,且他与李孜省之间还在案情上有过激烈争执,李孜省对他言语上似有些大不敬。”
“不过是人前做戏罢了。”
怀恩笑着说道。
覃昌有些好奇,问道:“怀公公,咱都没亲自去北镇抚司衙门见过,您怎知晓二人是在做戏呢?”
怀恩道:“李孜省乃何等人物?他能不知眼下应该跟张国丈保持距离?而张国丈昨日更是不避嫌疑,亲自到北镇抚司诏狱去安抚李孜省……这份情义,可不是人前装作不和的样子就能给打消的。”
覃昌恍然点头:“那倒是。”
怀恩笑道:“经此一事,也不知朝中人会如何评价张国丈。”
覃吉却依然持保留意见:“不好说!”
一句话,听到不同的人耳中,自然有不同见解。
覃昌那边似乎就听出一些苗头来。
覃昌心想,怀公公这算是在明示我吗?
张峦跟李孜省在北镇抚司公堂上装出不和睦的样子,或许能欺瞒朝中一些人,但只要我找人去外边大肆宣扬下,还不是朝野皆知其实是张峦的力挺和回护,才让大奸臣李孜省转危为安?
怀恩继续问道:“陛下可有对刑部和大理寺做进一步指示?”
覃吉摇头道:“没有。陛下说了,这次不过是找李孜省例行问话,他的官职官衔暂时不会动。不过通政使司的差事,暂时让其卸任,会调他去总理上林苑和钦天监的差事,仍旧挂礼部尚书的职务。”
“哦,就等黄河河工开启后,调他出京去公干,是吧?这是张国丈提出来的?”怀恩期待地问道。
“是的。”
覃吉脸上隐隐现出一丝钦佩之色,“张国丈还说,等事顺利做完,就让李孜省回归道士的身份。陛下还褒奖张国丈,说其并无把持朝政之意,相关传闻不过是朝中一些言官恶意中伤而已。”
覃昌有些愤懑:“如果张国丈真能做到心平气和,为何不在李孜省的事情上抽身事外,还要主动参与?他分明就是想保下李孜省这个政治盟友罢了。”
怀恩抬手道:“话也不能如此说。以我观张国丈为人,绝对不是惺惺作态。换作一般人,到了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必定是要大力发展党羽,甚至开始干涉朝中方方面面的事务,尤其是吏部用人等,他一定会多番跟陛下举荐他自己的亲信和党派中人。但你们看,他有吗?”
覃昌举证:“吏部右侍郎徐琼算是一个。”
“徐学士在南京多年,从资历到能力,都是足够的。”怀恩叹道,“倒是当初的李孜省,把控朝政期间那是如何光景?只要稍微对比一下,你们就知道,其实张国丈为人还是很收敛,也知分寸的。”
覃昌道:“那李孜省之事,就这么罢休了?”
怀恩笑着道:“除非东厂能再拿出李孜省为非作歹的证据来。”
覃昌道:“他祸乱朝纲倒是证据确凿,至于为非作歹嘛……”
怀恩笑道:“邓常恩是怎么倒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覃昌瞬间好像明白了。
而覃吉则眼神空洞,以他的觉悟显然想不明白。
“乃丹药?”
覃昌也没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却被怀恩伸手打断,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第590章 好人言
北镇抚司衙门内。
诏狱中。
李孜省还是入牢时穿的那一身,并没有换上囚服,就直接坐在草席上,经过几天下来,多少有些蓬头垢面,但他身上的衣服却非常整齐。
李孜省面前,这会儿正摆着大碗小碟各种精美菜肴,而他胃口似乎也很好,不时往嘴里塞东西,但他并没有去吃中间几个碗里的鸡鸭鱼肉,而只是盯着炒黄豆、蚕豆、豌豆和松子儿等干果,嚼得那叫一个嘎嘣脆,可惜没有酒水,好在茶却是新沏的,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这可把对面牢房里能看到这边情形的几个同在押囚犯,看得那叫一个口水直流。
外面传来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动,随后牟斌带着两名狱卒到牢门前,将李孜省的牢门给打开。
“李尚书,您在这里倒是安逸,不担心被定罪吗?”
牟斌屏退了几名狱卒,一脸好奇地问道。
“哈哈。”
李孜省听到牟斌的称呼,心里大概有数自己没问题了,他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笑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临死了为何还要当王八?怎么,牟千户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牟斌无奈道:“您可以收拾收拾。出去了。”
“哦。”
李孜省问道,“去哪儿?”
牟斌道:“您的案子暂时了结了,问话正式结束,您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了。已经通知到您的家人,让他们派出车驾来接人……要是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到外面的宴客厅坐坐,稍事等候。”
“呵呵。”
李孜省笑道,“你们这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停留。话说你们这儿的食物倒是不错,尤其是这些……”
牟斌点头:“这是上面吩咐下来,找就近的食肆给您精心准备的。”
李孜省道:“这就挺好嘛,有人情味儿……对面几个,最近几天看你们碗里连点荤腥都没有,我这马上就要出去了,就把这些食物送给你们吧。别嫌弃啊!”
对面几个犯人一听,都是精神抖擞。
进诏狱前,一个二个都是养尊处优的权贵,吃东西专挑好的吃,对于残羹剩饭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但现在嘛……
长期的饥饿和由此带来的营养不良,早就让他们对食物极为敏感。
当听说有鸡鸭鱼肉吃,那还不得瞪起眼来?
吃了这顿好的,下顿再有这么好的菜肴可能就是断头饭了。
牟斌道:“李尚书,在这里,不能随意转赠食物。”
“你看你。”
李孜省责备道,“这牢房里也要讲究点人情味儿嘛,不然以后谁还想来你这里?谁敢来?一听说要被拿到这儿,想到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不是令人心生恐惧么?所以说,这诏狱就是少了那么点儿人间烟火气。”
“……”
牟斌一听怔住了。
这李孜省,进了一趟诏狱,人是魔障了吗?
居然开始跟我讲起了大道理?
关键是讲的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根本就行不通!
“没人愿意到这里来,无论是否改善待遇,均是如此!”
牟斌定了定心神,笑着道,“不过既是李尚书亲口吩咐下来的,就当是您私人转赠给他们的食物,我们也就不加以干涉了……来人哪,把这些食物分一分,送到对面去,给他们解解馋。”
“哈哈,我觉得你牟千户,至少在人情事上比那个朱骥朱指挥使做得好。”李孜省道,“如果你来执掌锦衣卫,或许朝中大臣就不担心被看押在此了……至少心里有数,有你这个仁慈的主官在,他们不会被薄待。”
牟斌一挥手,发出了逐客令:“李尚书,你该走了。”
李孜省笑道:“对,我是该走了。牟千户,听你口气,似乎对我离开诏狱这件事,多少有些不满?其实没什么,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尤其是没受过我恩惠的,或许巴不得我去死吧?”
这问题多少有些尖锐。
牟斌在短暂犹豫后,还是点头:“没错,以卑职所见,您在朝中作恶多端,甚至还牵扯进了皇储更迭之事,实在不应如此就被放回去,尤其还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