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位皇后娘娘……
这么耿直的吗?
您是专门跑来拆台的?
朱祐樘却没有动怒,而是耐心解释:“皇后你别误会,李孜省只是说,父皇从未在他面前明确提过要易储,即便因为有梁芳和万阿妈多次跟父皇提出这件事,父皇都只是推说要再考虑考虑。甚至父皇当时还问过李孜省,说我是否称职,仅此而已。”
张玗好奇地问道:“那……李孜省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跟我不太熟悉,不了解内情,不便发表看法。”朱祐樘道。
张玗微微蹙眉,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李孜省为了脱罪,才故意这么说?也许当时他明确站在易储的立场上,大肆诋毁你呢?虽然我不太了解李孜省,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名声不太好,未必就没有因由,不像是什么好人。”
张峦听到亲闺女说这话,显得很着急。
他心里在想,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女儿啊?
居然在这儿拆他老父亲的台?
不知道为父一直力保李孜省的吗?
朱祐樘却很有主见,摇摇头道:“没有,李孜省不像是在说谎……因为他明确承认了曾跟梁芳沟通过易储之事,且当时还应允了对方,并找人暗地里中伤我。你说的那些个传言,多是因此而出。”
张玗一脸震惊,问道:“这倒稀奇了,如此罪行他也敢承认?不怕死吗?”
朱祐樘回头看向张峦,微笑着道:“他说,因为跟岳父的关系,一早就悔恨当初这么做,所以后来一直在尽力弥补。”
张峦赶紧道:“陛下,臣一直不知道他居然如此狼心狗肺,竟暗地里中伤过太子。臣要早知道的话,绝对不与他往来。”
“没事,没事。”
朱祐樘见张峦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笑着宽慰,“岳父,其实李孜省很坦诚,他说,当初刚认识你,就发现你是一位旷世奇人,有心结交,连宁夏和泰山地动,都是听了你的话才跟父皇呈报,还特别指出此乃上天示警,不能轻易易储,否则会遭天谴。
“父皇半信半疑,决定先等等看,后来两处地动果真先后发生,惊惧之下便暂停了一切易储计划。后来又有了此前处处针对我的万阿妈突然暴毙之事,父皇接下来对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疑虑了,就此决定把大明江山交到我手上。”
覃吉谨慎地道:“或许是因为当时太子已成婚,已经算是大人了,陛下觉得可以尽力栽培太子您……啊不对,是陛下您。”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对啊,父皇决定要为我册立太子妃,就是因为泰山地动之事,让他有所触动,可惜当时父皇对我了解还不多。
“后来父皇让我在文华殿问政,其实就表示对我完全认可了,只是当时梁芳犹不死心,竟还在暗中谋划加害之事。
“而到了那个时候,李孜省表示自己就未再参与其中,甚至还联手岳父,对梁芳反戈一击,并最终促成其倒台,使得梁芳及韦兴被父皇逐出了京师,反对东宫的势力就此土崩瓦解,不再成气候。”
张玗再次问道:“有没有可能李孜省那时候还两面三刀,现在却拒不承认呢?”
“皇后娘娘。”
张峦忍不住说道,“当时他都跟我站在一道,全力帮太子了,还怎么个两面三刀法?这对他有何好处?”
朱祐樘道:“李孜省还说,到今年后,父皇生病时,多次召见他,屡屡都有问及我之事,还说要他一定要辅佐好我。”
张峦听到这里,心里不由有些纳闷儿。
坏了,那李孜省竟然还装起来了。
这话先皇真的说过吗?
我跟他入宫那么多次,先皇有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
“看来父皇当初只是缺乏对我的了解,他还是疼爱我的。”
朱祐樘此时非常感动,双目噙着热泪。
张玗上前抱着朱佑樘的脑袋,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出言安慰:“世上哪有父亲不关心自己儿子的?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当初都被舆论误导了!”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接着道:“李孜省还说,早年间宫里议论纷纷,说我不是父皇亲生的,当时父皇丝毫没产生过怀疑,当即便喝斥了这种说法。
“李孜省还说,当初母妃并非是私自藏起来生下的我,而是父皇派人将母妃安顿妥当,严密进行保护,等我稍微成长后才承认我的存在,以避免危险加身……”
覃吉惊讶地问道:“陛下,此事可当真?那陛下岂不是……”
“这都是父皇亲口跟李孜省说的。”
朱祐樘一脸激动,“李孜省还说,这件事有确凿的证据,让我去问吴阿妈就可。当时虽然父皇没亲自去看过我,但在我刚出生那两年,每年都会派人去给我们母子俩送一些东西。”
张峦忍不住插嘴:“这指的是……”
覃吉不由无奈地打量张峦一眼,心说,你对宫里的事缺乏了解,就算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们知道是谁就行了。
这说的不就是废后吴氏吗?
覃吉立即请示:“那陛下,是否要去请示一下吴妃娘娘?”
“等明早我去给她请安时,当面问吧。”
朱祐樘眉眼间都是笑意,随即冲着妻子道,“玗儿,李孜省说得如此笃定,我相信他不是为了脱罪而故意说瞎话。这件事……其实他不说,我也不会杀他的,毕竟他曾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帮过我。”
张峦见女儿又要说话,赶紧抢先一步道:“是啊,当初皇后去应选太子妃时,李孜省就大力相助,还曾跟太皇太后提及过此事,要她老人家照顾一二。他没在信上提及吗?”
朱祐樘摇头道:“这他倒没说过。”
张峦微微颔首,道:“这事我知道内情,太皇太后还在我面前提及过呢。”
张玗不由瞪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怪责。
你要跟李孜省交好那是你的事,非把我参与选妃之事得其帮助也拉出来说,意思是我也要感念他李孜省的恩德不成?
“可喜可贺。”
张峦又笑道,“陛下深得先皇宠爱,只是当时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导致父子间缺少沟通,这不是后来先皇发现陛下的能力后,一直对身为太子的您回护有加吗?故此,当初梁芳想要暗中中伤太子,太子都能转危为安,这与陛下的眷顾分不开!”
朱祐樘脸上也带着欣然之色,道:“还是要多亏岳父你,还有老伴、怀大伴,以及周围的热心人帮助。”
张玗好似赌气一般质问:“难道没有我的功劳吗?”
朱祐樘赶紧安抚:“非也非也,其实当时皇后你的功劳最大,每次遇到事情,都是你出言安慰我,迅速稳定我的心,那时候为了给父皇誊写话本,我们一起忙碌到很晚,甚至通宵不眠,为了我的事,你一直都不辞辛苦……”
“夫妻之间,这些事情是应该做的。”
张玗脸上呈现些许得意之色,丝毫也不加以掩饰,就如同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一般,有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张峦有些看不过眼,赶忙问道:“陛下,您看李孜省,应该如何处置?”
朱祐樘擦了擦眼睛,反问:“岳父,不知你有何见地?”
覃吉有些着急,很想提醒张峦,这会儿咱可千万别给李孜省求情啊,他好不容易倒台,你非得把他拉起来不可,让群臣重温前朝被权臣把控一切的大恐怖么?
张峦想了想,叹息道:“陛下,以臣所见,就算李孜省后来及时改正错误,但也不能否认他在易储这件事上曾深度参与,且他勾结中官,妄图干涉天家大事,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罪过。”
“嗯。”
朱祐樘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他那些作为没有真正危害到我……岳父继续说。”
张峦建议道:“所以,以臣所见,既然他后来有功于陛下您,挽狂澜于既倒,直接定他的罪,也不怎么合适。不如早些让他离京去督造黄河河工,充分发挥他的才能……等他完成河工之事,就让他早早致仕还乡,安心当个道士吧。”
朱祐樘眼前一亮,随即笑着问道:“岳父,他曾在你的指点下,一起帮过我,立下大功,你为什么不为他求情呢?”
“咦,我这不正在为他求情吗?”
张峦好奇地问,“我可是请求陛下您别治他的罪,这还不算吗?”
张玗终于找到机会,冷笑不已,嘲讽道:“爹,你这是因私废公……仅仅因为一点儿私交,你就主张把李孜省过去犯下的罪行都给赦免了?不将他罢官也就罢了,还让他出去继续当差,祸害人?”
张峦解释道:“督造河工,涉及到太多繁杂的事情,尤其是资源和人脉,还得兼顾朝中方方面面的利益,难办得紧。
“说实话,朝中适合办此差事的人少之又少,我这是充分考虑到李孜省的能力,利用他一身所长。他就算罪行再大,也不妨碍他戴罪立功吧?”
朱祐樘笑着道:“岳父,看来有些人对你的攻讦,言不符实啊!”
“什么?”
张峦吓了一大跳。
朱祐樘介绍情况:“先前有几份参劾你的奏疏呈递上来,说是你跟李孜省暗中交往,试图利用李孜省的人脉关系来把持朝政,还说你们俩狼狈为奸,试图在朝中建立朋党,打压异己!”
“没……臣没有……”
张峦赶紧出言否认。
朱祐樘笑了起来,宽慰道:“岳父,你不用着急。你看,这次的事情,看起来你在帮李孜省的忙,但其实你并没有过分维护他。你没有打算让他留在朝中,反而积极促成他出京,让他去地方上干实事,甚至表明最后让他回归道士身份。所谓你跟他联合把持朝政,全都成了无稽之谈。”
“呃……”
张峦显得很尴尬。
我就是听儿子的话,把一些说辞原原本本讲出来,咋的,还有特殊功效、额外收获呢?
覃吉笑道:“是啊,张先生在朝事上一向都不争不抢,哪里有把持朝政之意?简直是污蔑!”
第589章 到此为止?
父子俩在宫里吃完中午饭,一起往宫外走。
半路上,张峦见带路的小太监已经走得很靠前,他才凑过头小声对儿子道:“我怎觉得入宫一趟,后背凉飕飕的?”
张延龄笑着打趣:“爹,出门多穿几件衣服,别着凉啊!”
“你个臭小子,拿为父开涮呢?”
张峦看看左右,然后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当然知道,有人参劾你跟李孜省勾结,而姐夫知晓后却一直隐忍不发,直至今天才把事情真相告诉你。”
张延龄道,“我想应该是因为这原因吧?”
张峦皱着眉头道:“我啥事都不做,竟还能被人认为把持朝政……哼,都不知我到底把持什么了……”
张延龄道:“爹,你身在迷局中,彷徨无知,心中空落落的,才会觉得寒冷吧?你想想看,李孜省的案子咱皇帝姐夫都能交给你,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很可能会牵扯出无数人头落地的滔天大案……就这你还觉得,自己没有把持朝政?”
“哦,我去找李孜省问个话,就成把持朝政了?”张峦还是显得很不服气,“就算如此,为父也没结党营私吧?”
张延龄笑道:“你帮臭名昭著的李孜省还不叫结党?也就是咱姐夫这个人比较偏袒自己人,不然的话……呵呵。”
张峦眉头紧锁,问道:“你啥意思?你好像对你姐夫很了解似的?”
张延龄心说,可不是么?
纵观整个大明王朝,能把外戚做到最舒服的也就数弘治朝了。
不在于别的,就在于朱祐樘这个人亲情观念非常重,可能是残酷的童年生涯和孤独的成长经历所导致,朱祐樘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偏袒自己人,其实这还体现在朱祐樘对曾经东宫讲官的回护上。
也只能说这些个东宫讲官算是比较争气,在一众人的努力和互相吹捧下,才成就了所谓的“弘治中兴”。
是否真的中兴不知道,但至少这段时间,算是大明王朝从吏治到民生比较好的一段时期,外部局势也比较平稳……大概跟草原各部族为了争夺话语权而产生激烈内斗、无暇南下扣关有关。
没有内忧外患,君臣关系还出奇地融洽,那就算朱祐樘偏袒外戚,最后还是会被史书写成一个旷世明君。
张峦盯着儿子,一脸疑惑地问道:“陛下没说马上释放李孜省,你看又是怎么个意思?”
“关几天,压压他的锐气,没什么不好。”
张延龄道,“爹,你不要以为今天怀恩和覃昌都没露面,他们对这件事就没施加什么影响力……我甚至觉得把李孜省暂时看押的主意,就是怀恩出的。”
张峦摇头道:“为父不信……怀恩又不知李孜省会交待什么,他怎就有先见之明,会提前跟陛下说这个?”
张延龄笑道:“爹,你也太小瞧怀恩了……今天朝堂这局面,看起来你跟怀恩关系融洽,没什么矛盾,但究其根源,其实正是怀恩在苦心算计你,利用当下的局势和他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处处针对你和李孜省,打压你二人在朝中的威望,贬损你们的名声。”
“咦?你之前不是说对手是司礼监首席秉笔、现东厂厂督覃昌吗?”张峦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覃昌听命于怀恩?”
张延龄道:“高超的猎人是不会把自己的枪口展现在人前的……怀恩会尽量制造你跟某些人的矛盾,在朝堂上营造出一种危机四伏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