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孜省笑道,“我很久没见过你这般耿直之人,能一语点到根子上。这又是你比朱骥强的地方,你为人耿直洒脱,甚至带着一些善恶分明的江湖气,这是朱骥那个官场老油子及不上的。朱骥太像个随波逐流的庸官,而你……却有一股侠气在身。”
牟斌听完后很无语。
你李孜省居然还在这里点评起我和我的上司来了?
说我比我上司强?
你是何居心?
这话要是传到朱指挥使耳中,还让我怎么在锦衣卫混下去?
“上次我遇到这么耿直的人,还是初见张国丈时才有这般强烈的感受,他跟你性子很相像,有什么说什么。”
李孜省摇头叹道,“话又说回来,这人要交知心朋友,一定得结交你和张国丈这般的,不要结交那些虚伪至极的家伙。那些人啊,锦上添花都未必能做到,更别说是雪中送炭了。”
牟斌看了看牢房,问道:“李尚书,您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
李孜省道:“我孑然一身而来,拂袖而去,除了身上这身官袍外,还需要收拾什么?请在前带路吧。”
“这边请。”
牟斌于是带着李孜省出了内牢的牢门。
李孜省这一出来,牢房的甬道可就热闹起来了。
很多被看押的犯人都拼命往前凑,想要看热闹。
他们也在暗地里议论,这李孜省进到诏狱,没几天就要出去了?
这世间事还真不公平啊!
我们那点儿犯奸作科之事,跟李孜省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为啥我们就得把牢底坐穿,而他这么轻易就出去了?
“各位,好好改造。”
李孜省好似挑衅一般,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兄弟我先出去一步,等诸位得脱樊笼的那一天到来。既是蹲过一个号子的,回头你们到我府上来,我必定好酒好菜款待。见笑、见笑!”
牟斌无奈道:“李尚书,您有必要如此吗?”
李孜省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我这次回去,就想好好睡几天。连公务上的事,都不想办了。”
牟斌道:“听说您已经被卸任了通政使司的职务,改而专司负责上林苑和钦天监的差事。”
“这样挺好的。”
李孜省笑道,“混个闲差,正好养精蓄锐一番,回头为朝廷做件大事。话说来年开春之前,这黄河河工项目就要正式启动了。我这次出去,指不定几时才能回京……或许就此闲云野鹤,逍遥在外。牟千户,不是我非说客套话,我真觉得你前途无量。”
牟斌随口敷衍:“多谢李尚书您欣赏。”
李孜省道:“我还要说句实在话,身为外臣,不要总想着跟中官往来,我就是前车之鉴。但那张国丈,乃仁义之人。不但他重情重义,连他的儿子张延龄,也都是侠义之辈,将来定可造福大明。听我的,多与他父子走动,你必定受益无穷。”
牟斌听完不由皱眉。
心说,你李孜省是话痨还是怎么着?
我是曾经看押过你的执法人员,你居然跟我攀交情,还指点我的前途?
你不会是诚心来坑我吧?
……
……
李孜省顺利出了北镇抚司官衙的大门。
他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整个人显得很淡定,对着天哈哈大笑起来。
庞顷一早就等候在旁,见李孜省出来,赶紧迎了过去,然后就见到李孜省如癫狂一般在那儿做一些奇怪的举动。
“道爷?”
尽管庞顷想躲开,但他还是忍不住打断了李孜省的自我陶醉。
李孜省侧过头,笑着打招呼:“炳坤啊,这几天你在外面忙坏了吧?”
庞顷摇头道:“没有,没有。都是张国丈忙前忙后,敝人没出什么力,因为当时形势极为危机,我去其他人那儿登门求救的话,很可能连自己都被折进去。
“这几日风声渐歇,张国丈也派人来通知,说没问题了,但我放心不下,连续去了张府几趟,可惜都被他的门子拒之门外。最后又派人来住处传话,让某安心等候,如此一来,我就知道确实没啥问题了。”
“嘿,你小子还真能稳坐钓鱼台……我都进去了,你不怕下一个受牵累的就是你?居然只是躲起来不想办法自救?”
李孜省看似生气,但话却是笑着说出来,脸上也无愠色。
庞顷叹道:“以前还不觉得,真出事了才发现,以前那些关系网根本不管用,面对皇权,啥力都使不上。
“这次我觉得张国丈对您真够意思的,为了您的事,他主动到宫里请命。不过连带的,京师市井间开始有一些对他不太好的言论,说他跟您狼狈为奸……”
“行了,行了,别说的,有前面那些话就够了,什么狼狈为奸,你以为我爱听这些吗?”李孜省不耐烦地喝斥一句,随即看了看周围,问道,“车驾在哪儿?”
“在街道转角处……咱府上的马车,还是离这边远点儿好,免得晦气。”
庞顷说完,居然又接上之前的话题,“忠言逆耳啊,道爷,经此一事后,你们俩或许就真只能捆绑在一起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李孜省晒然道:“这会儿靠上来瞻这棵大树,我还巴不得呢……等等,啥叫晦气?意思从里边出来的我也是晦气咯?要不要我自个儿走着回去,免得让你们倒霉?”
庞顷道:“道爷,您怎还挑起刺来了?”
“滚!”
李孜省踹了庞顷一脚,然后道,“进诏狱一趟,我算是想明白了很多事,真是人情冷暖啊!话说,这几日有人来咱府上慰问吗?比如说打算提供帮助的?”
“啊?您老是在开玩笑吗?这会儿了哪里还有人敢主动接近咱府宅?莫说是头几日,就怕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别人也要跟躲瘟神一般,远远地避着您了。”
庞顷一惊一诧地回道。
李孜省轻哼:“也就是抓我的时候,猝不及防,我没办法展开反击。要是真让我正常应对,这些其实都是小儿科。”
庞顷目瞪口呆,问道:“道……道爷,此等事情您可没必要逞强,那是陛下下旨……难道您想抗旨吗?”
“我……”
李孜省一时语塞,不由恨恨地白了庞顷一眼,喝斥,“我过过嘴瘾还不行吗?”
庞顷耸耸肩:“好吧,道爷,你喜欢就好……接下来咱去哪儿?”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不回府能去哪儿?诏狱中虽然添置了床垫和软被,但环境到底太过简陋,睡起来冷风呼呼往脖子灌,很不舒服。还是回家好,高床软枕,软玉温香,我要好好歇歇。”
“我是说,难道您不去张国丈府上拜谢?”
庞顷好奇地问道。
“呸,来瞻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吗?就算我要有所回报,也得等风头降下去后,现在我得避嫌。”
李孜省道,“少啰嗦,赶紧赶车去。别人我信不过,你来给我赶车,顺带跟我说说这几天发生何事。
“只有洞悉敌机,我才好伺机而动!”
(太惨了,不知道是五阳还是六阳了。这次很离奇,由始至终都没发烧,就是扁桃发炎,全身酸痛得厉害,浑身乏力,连带着支气管炎和哮喘等并发症全都发作,感觉肺部和喉咙里全部都是痰,把呼吸道堵得严严实实,呼吸困难,太难受了!)
第591章 欺行霸市
刘吉府上。
杜铭等了很久,总算才见到刘吉出来,而此时这位主人家脸色还有些憔悴。
杜铭心说,这刘阁老内心在承受什么折磨?莫非他是替李孜省感觉到不值,甚至觉得惋惜?
“怎么样了?”
刘吉坐下后便问道。
杜铭见刘吉不跟自己见外,便重新坐了下来,回道:“刑部刚收到风声,说是银台司的李道长已经从诏狱里出来了,归家休养。不过眼下他卸任了银台司的差事,替朝廷打理上林苑和钦天监。”
“他……没获罪吗?”
刘吉脸色明显可见的紧张。
杜铭心下又在琢磨。
这李孜省被下诏狱之事,莫非是你刘吉在背后策划的?
眼见事情不成,你紧张不已,生怕被李孜省报复?
杜铭皱眉道:“说来也令人惊奇,虽然李孜省后来确实有辅佐新皇登基的功劳,但最初他的确是曾跟梁芳、韦兴等人一道卷入到易储风波中,能如此收场,只能说陛下宽仁吧。”
“什么陛下宽仁,分明就是张来瞻在背后力保他!否则以他的罪行,死十次都够了!”刘吉近乎是气急败坏地嘶吼。
杜铭看到刘吉如此状态,心里不由鄙夷,暗忖你这个首辅阁臣还真是一点儿胸襟气派都没有。
说好的大气量哪里去了?
随即杜铭便试探地问道:“刘阁老,您先前说过要针对张国丈……莫非李道长的事也是您在背后……策划?”
“李孜省具体犯了什么罪,乃东厂和锦衣卫负责调查的,几时轮得到我出手?”刘吉扁扁嘴,随即一脸神秘地道,“但这几件事,却都是相辅相成的。”
“明白了。”
杜铭旋即就会意过来。
刘吉既然安排了他杜铭在朝中攻击张峦父子,想必也会暗地里跟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做过沟通,从不同角度去打击张峦在朝中的势力。
对李孜省开刀,可说是对张峦下手的其中很重要一步棋。
刘吉老脸上满是横皱,问道:“你明白了何事?道来听听。”
杜铭一怔,没想到刘吉还挺较真儿,便道:“您看情况是不是这样?李孜省在朝中名声向来不佳,尤其是在士林中,可说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张国丈出手帮他,不就等于是自断前程吗?他帮了李孜省,还有脸入阁?”
刘吉脸色稍微宽解了些,问道:“那就要问问你了……张峦这次在案子中的表现,是不是处处替李孜省说话,维护其利益,甚至是公然违背朝廷法度,有意宽赦李孜省?”
“这个……”
杜铭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倒显得公事公办……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李孜省很快就原形毕露,该交待的不该交待的,一并上报。就连大理寺的冯贯对此也无丝毫意见,甚至还觉得张国丈是在秉公执法。”
“他娘的!”
刘吉忍不住破口大骂。
杜铭心中悚然,心说今天真是活见鬼了。
堂堂当朝首辅,为了个外戚竟在人前公然骂人,还骂得这么……直接?
“他可真能装。”
刘吉补充道。
杜铭却摇头:“瞧着倒也不像,在北镇抚司大堂,张峦跟李孜省就有关案情,还产生了一些矛盾,互相有攻讦和诋毁之意。”
刘吉皱眉不已,喝斥道:“你糊涂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难道不知道他们是在人前演戏,惺惺作态吗?”
“我看未必。”
杜铭感慨道,“若是一般市井中人,或真就是装模作样,但这可是涉及皇室易储的大案,就算张国丈再糊涂,他也不会还想着跟李孜省上同一条船吧?且这条船随时可能沉没!此时不应该是……各奔前程么?”
刘吉斩钉截铁道:“相信我,他们就是在人前做戏。”
杜铭苦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你官大,你是权威,你说是啥就是啥呗。
“刘阁老,您看下一步,咱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