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道:“换作一般人,那自是很难,可你有李侍郎相助,那成功的机会就相当大了。再说了,令嫒已跟太子暗中通过信,太子也给她写了回信,彼此有了好印象……以后真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这些人。”
“哪里……哪里……汝学言笑了,我到京城后,多番承蒙你照拂,这些日子也幸好有你相助,才能事事顺利……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张峦用力拍着胸脯,一副仗义的模样。
沈禄笑看张峦,并没有太过担心。
以沈禄对张峦的了解,此人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不靠谱,但为人还算仁厚,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忘恩负义的事情,值得他投资。
“走走,上车,上车,李侍郎的府门口可不是长聊之所,咱有事马车上讲。”
76.第76章 老而弥坚
76.
紫禁城。
清宁宫。
这里是成化帝之母周太后的居所。
老太太最近几年不太喜欢管事,清心礼佛,平常无论是儿子朱见深,或是孙子朱祐樘,对她都非常孝顺,但她并不喜欢目前皇宫内苑的氛围,尤其是宫中有个跟她同岁的万贞儿,儿子找个跟老娘年纪一样大的妃子,且这妃子还宠冠六宫,她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这天她刚礼佛出来,清宁宫侍奉太监陈贵便走上前来,行礼后示意有话要对周太后讲。
周太后摆摆手,环侍一圈的宫女都恭敬退下。
随后周太后发问:“那女人又在闹幺蛾子吗?”
陈贵是御用监太监,平时也负责清宁宫日常管理,但主要任务却是在皇宫中充当周太后耳目。
“老祖宗,您误会了,最近安喜宫那边还算太平,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太医院的人进出越发频繁了。”陈贵道。
周太后冷笑不已:“真当哀家不知她抱恙在身?都是富贵病,气大伤身,她还没个觉悟……不是安喜宫,那又是哪儿的事?”
“东宫。”陈贵道。
周太后收起轻慢之色,蹙眉不已:“小皇孙最近确实没来请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贵道:“陛下不许太子来清宁宫。”
周太后脸色难看,随后问道:“东宫出什么事了?莫非还有人乱嚼舌根,说陛下要易储?”
“不是。”
陈贵摇头道,“乃太子殿下与宫外之人交通信件,由钦天监的人暗中传送,先前有几封信不清楚,这次宫外来信,奴婢让人誊录了一份,请太后娘娘亲阅。”
“胡闹!”
周太后斥道:“太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在这节骨眼儿上还与宫外人通信?
“是谁?东宫那些讲官吗?”
陈贵被周太后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上气,赶紧把手头誊录的信件递了过去。
周太后打开略微瞥了一眼,摆摆手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唉,人上了岁数就要认命,扑腾得越厉害就越容易出问题……你来读吧……”
陈贵听出来了,周太后这是“指桑骂槐”,或者说是指着自己骂万贵妃呢。
因为二人同岁,如今不服老的那个人显然是万贵妃,而不是自诩清心寡欲的周太后。
随即陈贵便将信的内容,低声念给周太后听,等读完又将信纸递了过去。
周太后接过信纸,看都不看直接丢到一旁的炭火盆里,誊录的信很快就烧成灰烬。
“奴婢也是怕出事,这才誊录下来,跟老祖宗汇报。”陈贵道。
周太后道:“你誊了才是给东宫找麻烦……本来事情不怎么样,没人关注,你倒好,直接送我这儿来了……这样岂非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啊……”
陈贵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赶紧低头道歉,“是奴婢思虑不周,请老祖宗恕罪!”
“下不为例。”
周太后淡淡一笑,“不过也无妨,信里毕竟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话……小皇孙到底认识了什么人?
“看这信,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哈哈……这算是鸿雁传书吗?真有趣!”
陈贵掩口笑道:“奴婢不知,但看起来,此人才学倒是不错,都跟太子写诗词了。”
“那首词出自哪儿?”
周太后道,“伱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这……”
陈贵心想,你老还真会出难题。
词是那么容易背诵的吗?
周太后嘴角上翘:“你不知道,小皇孙一定知晓,与人舞文弄墨倒也无妨。就算是皇上知道了又何妨?
“不过,要是照这情形发展下去,就怕后续信中会来个劝进什么的,那可就把小皇孙害了。
“太子到底没多少为人处世的经验,就是个品性纯良的乖孩子,最架不住的就是有恶毒心肠的人借题发挥。”
陈贵道:“那要不要……提醒太子一下?”
周太后道:“盯着点就好,后续再有什么书信,把大致内容记下来,告诉哀家便可,不用每次都誊录。
“只要写信之人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咱们就不干涉,权当乐子看。嘶……”
说到这里,老太太仔细琢磨了一下,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怎么先前那信里表现出的意境,跟个小姑娘悲秋伤春似的,有些太过儿女情长了啊!”
陈贵道:“据说是女子所写。”
“这倒是稀奇……不知写信的女子出没出阁?随便一个女子就能与太子互通信件,钦天监的人在搞什么名堂?”
周太后眉头紧锁。
陈贵道:“尚且不知。”
“钦天监是李孜省的地头吧?难道是他闹出来的事情?最近李孜省有什么动静?”周太后问道。
陈贵继续道:“那位李大人,先是跟陛下说宁夏有地震,果真就发生了……”
周太后插嘴:“这事哀家也听说了,堪称神奇。”
“后来,李大人又说泰山会发生地震,事情也迅速在京师传开了,具体日期就在后天,陛下听说此事后,这两天已在布置斋醮事宜。”陈贵道。
“哦?那他倒是间接帮助了东宫。”周太后可是人精,她从这繁复的讯息中发现李孜省别样的意图。
陈贵道:“莫非是李大人找人往东宫去信,暗中联络太子?”
周太后冷冷一笑:“若如此,李孜省真是狗胆包天,既邀宠于圣驾前,又想献媚东宫,感情天下间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陈贵心说,您老人家这是对李孜省有很大意见啊。
谁知周太后话锋一转:“不过忠于陛下,也忠于太子,就等于是忠于大明,比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要好许多。
“朝中文人都说李孜省把持朝政,哀家也没见他如何。回头跟陛下提一句,把人叫到清宁宫来,在这里也办一场斋醮。”
“太后娘娘,您……”
陈贵很想说,您老是礼佛的,居然也搞道家跳大神那一套?
周太后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哀家正好近来心绪不宁,这宫里莫不是有大事发生?最近喜鹊怎不叫了?”
说着,周太后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走,好像要出殿去看看喜鹊。
陈贵跟在后面,一脸无奈:“老祖宗,这都寒冬腊月了,喜鹊都迁移到温暖的南方去了,看不到了。”
“呵呵,怪不得不叫了……不过在哪儿叫都一样,这宫里的天总算是要变一变了,瞧这一天天乌烟瘴气的……唉!退下吧。以后别贸然打扰东宫,小皇孙是个好孩子,可别让人欺辱了他!”
……
……
身在端敬殿的朱祐樘,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事已被祖母知晓。
他还在思考如何写回信。
白天读书他不敢分心,可到了晚上,本应温习功课的他却拿着笔,支着头,就像马上要写一篇经天纬地的雄文。
覃吉走进殿来,先向朱祐樘行礼问候。
他见朱祐樘踟躇为难的样子,不由问道:“太子殿下,可有跟东宫几位先生,问清楚那词的出处?”
朱祐樘脸上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兴致高昂:“老伴,我问过几位讲官,你猜如何?他们都说没听过这首词,当场评价,都说写得极好,乃有阅历心怀远大之人所书,他们还以为是我所作。”
“没有出处,那……”
覃吉也有点懵。
何等才华横溢之人,才能写出那样的诗词?
这是专门来勾引太子的?
挺下本钱啊!
77.第77章 神棍的苦恼
77.
邓常恩府宅。
因为明日就是李孜省谶言泰山地动之时,邓常恩特地将钦天监内跟他走得比较近的钦天监监副吴昊给叫了过来。
同时来的还有上林苑监丞艾愈。
“你是说,银台司那位李侍郎,最近都没去过钦天监,也没让你们的人帮他推演星象?那他可有让谁去过他府上,单独征询过?”
最近李孜省一系列反常举动,影响深远,朝野为之震动,邓常恩到如今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发“疯”了?居然胆大妄为到跟皇帝作对!
光是“疯”还不怎么样,关键是居然每次都能准确命中天机,眼看就又要到李孜省谶言泰山发生地震的日子,他必须提前做好防范。
若真地动了,背后有什么人帮忙,又怎样让李孜省如此确信,这些事都要搞清楚,以方便自己以后也能照葫芦画瓢。
吴昊神情显得很紧张。
他是天文世家出身,对于星象变化规律了如指掌,祖父吴永昌、父亲吴英都曾在钦天监中供职。
他属于技术官僚,并不是李孜省的人,也不是邓常恩的人,他以家学补了天文生,再到如今钦天监二把手,一路摸爬滚打,偏偏上面还有两个以道学修为高深著称而被皇帝赏识的权臣,这让他很头疼。
哪边都不靠拢,意味着哪边都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吴昊道:“确实如此,最近钦天监内事务一切如常,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邓常恩道:“那你们也该听说那位李侍郎所报灾异之事,难道伱们就没推演一下,做一番求证?”
“这……”
吴昊越发为难了,“先前李侍郎预测宁夏地动,钦天监众就做过推演,却不得结果。如今李侍郎又预言泰山地动,我等倾力观测,以期能从星相变幻中发现端倪,可依然……没有着落。也是卑职等人才疏学浅,故不能推算出天机,惭愧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