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53节

  邓常恩冷笑不已:“你们一群人,还比不过李侍郎一个?”

  吴昊低下头,拿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态度。

  其实他心里也很委屈。

  要是我有那么大的本事,我还只是个钦天监监副?我不就成为你们这样牛逼的大人物,圣宠在身?

  艾愈在旁说和:“邓大人,现在看来,那泰山地动真就是子虚乌有……若明天一切都没有发生,咱就有话说了……”

  本来艾愈还要讲讲如何发动朝臣去参劾李孜省,却被邓常恩伸手挡住。

  明摆着的事情,眼前的吴昊并不是他的嫡系,再说现在钦天监乃是李孜省的地盘,人事和财政权都没掌握在他手上,吴昊听到内幕后出去宣扬,甚至告他黑状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邓常恩道:“既为同僚,我并不希望看到李侍郎出丑,可泰山地动毕竟关乎国本,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为好……吴先生以为呢?”

  吴昊道:“在下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那你们钦天监可要好好算算,若这次不幸再被他命中,而你们什么都不做,以后你们钦天监的人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如今陛下春秋正盛,你们这群人恐怕要一直被那位李侍郎压着,我都替你们可怜。”邓常恩尽可能出言挑唆。

  一旁的邓愈瞧着偷乐,心想,前有御马监梁公公,现有这群利益相关的钦天监官员,最好让姓李的众叛亲离,我既然投靠了邓大人,一切都要先维护他的利益。

  吴昊道:“在下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

  ……

  艾愈把吴昊送出门,回来时,却见先前捧在邓常恩手里的茶杯已变成碎片撒了一地。

  一看就是邓常恩发怒了,至于是无能狂怒还是心情不痛快摔个东西发泄一下,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大人,这事我看未必需要太过担心……自古以来,能预测对一次地动的人都是凤毛麟角,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窥探天机,而纯粹就是走狗屎运……若能让他连中两次,那还有天理吗?”

  艾愈尽可能挑好听的话说。

  可仔细看邓常恩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艾愈瞬间也有些慌张,难道说这位太常寺少卿这么不自信?

  邓常恩道:“先前我让你查史书,寻找能准确谶言地动,还要准时准点的,有这样的人吗?”

  艾愈想了想,无奈摇头。

  邓常恩不依不饶:“那就是没有咯?”

  艾愈道:“民间野史中倒是记录了不少,但多荒诞离奇,像李侍郎这样能在圣驾前准确命中,且时间和地点都对上的人,好似古今就他一个。”

  “这……”

  邓常恩脸色更加难看了,嘀咕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他真有大神通?”

  艾愈急忙宽慰:“邓大人,您不是也有吗?何必羡慕他人!”

  邓常恩瞅了艾愈一眼,心里有苦说不出。

  别人不知道他的本事,他自己心里却门清,道家方术纯粹就是靠江湖神棍的手段坑蒙拐骗,就看谁的骗术更加高明。

  本来他也是抱着这种心态跟李孜省斗法。

  可现在却知道,原来长期以来的竞争对手不是神棍,而是有神鬼莫测之能,这让他这个神棍岂能不慌张?

  要知道,此前他是尽可能想办法攻击李孜省,既跑去联络梁芳,又找钦天监的人,还对外大肆宣扬李孜省的谶言,就是想靠这些手段把李孜省给拉下来……

  谁也没料到,李孜省居然有真本事,越想邓常恩心里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做点什么,结果不知不觉间自乱阵脚。

  邓常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明后两天就会有结果了。若泰山真的发生地动,届时太子的位子就将稳固下来……可惜我与太子间素无往来。”

  艾愈从邓常恩话中听出一丝不寻常,心说,邓大人怎么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艾愈道:“大人,地动指定不会发生……泰山乃大明基石所系,若泰山发生地动这般灾异,那是了不得的大事,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人提前窥探到?”

  邓常恩道:“希望如你所言吧。”

  艾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从内堂出来后自己也不由迟疑了,心想,难道我也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看来这位邓大人不怎么靠谱啊,连他都开始打退堂鼓了,若其失势,我这样的传奉官可就完蛋了,说不得我也要想办法,尽快跟那位李侍郎建立起联系。

  若是等泰山地动发生后再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78.第78章 过小年

  78.

  腊月二十三。

  天气阴沉沉的,京城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雪。

  雪花纷纷扬扬,给大地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结束了诊棚那边的差事,又到国子监转了一圈,张峦冒雪回到家中,拍去身上的积雪,嗅着饭菜的香味就来到了灶房旁的耳房。

  “爹!您回来啦!”

  早早就坐到餐桌前候着的张延龄连忙站起来招呼,背对着门坐着的张鹤龄却恍若未闻,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丰盛的菜肴,猛咽口水。

  张峦踱步到了桌子前,用力拍了把张鹤龄的后脑勺,斥道:“没个眼力劲儿,为父回来都不问候,怎么不学学你弟弟,一点礼仪都不讲。”

  张鹤龄摸着隐隐生痛的脑袋瓜,一脸委屈地道:“一家人那么客套干嘛,我才不做那些没用的表面工夫呢。”

  下晌的时候家里刚送了灶神,祭品丰盛得紧,晚上全部做成了美味佳肴摆上桌,加上之前沈禄送来的年货中有几坛道南烧酒,今天祭神开了一坛,正好被金氏拿来为小年夜的团圆饭助兴。

  张峦拉着小儿子的手坐下,先拿起酒坛把自己面前的酒盅斟满,看到大儿子期盼的目光,教训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酒你可沾不得,很容易上瘾,尤其是这种产自江南的高度酒,酒性浓烈,触之即醉,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喝酒。”

  张鹤龄扁扁嘴没有搭腔。

  金氏帮汤氏在灶房里忙碌,又端了个菜上来,看着餐桌前端坐着的张家父子三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家老小都这样,只等着吃,就不知道到灶房帮一把?”

  张峦笑道:“君子远庖厨,你没听说过吗?去,把我两个闺女也叫来,有伱俩忙活就行了。”

  金氏听了更不自在。

  不过她还是去灶房把张玗和张怡两个添柴烧火打下手的小丫头叫来,如此桌前就有了五个人。

  “吃菜,吃菜……今儿是小年,诊棚那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过了今日,为父就算彻底闲下来了,能不做事就尽量不做事,可以睡睡懒觉,好生松快松快。”张峦道。

  张玗宽解道:“爹,家里平时也没什么事,您尽管休息,别太累着了。”

  “我!?”

  张峦指了指自己,随即自我解嘲地笑道,“还好吧,为父每天都在瞎忙活,累倒是不累。”

  张延龄问道:“姐姐的婚事,筹划得怎么样了?父亲先前不是去见过那位李侍郎吗?他就没什么表示?”

  听到父子对答的金氏,不由从灶房探头往这边看。

  显然之前张峦听从儿子建议,画出的饼实在太大了,让女儿去应选太子妃,据说还有朝中大人物相助,她也想知道事情进展如何了。

  张峦一脸嘚瑟:“李侍郎说了,要全力相助你姐姐当上太子妃,有他在背后推动,你姐姐过初选问题不大。就算做不了太子正妃,当个偏妃也行啊。”

  因为张峦曾有把妹妹嫁人当小妾的先例,所以并不嫌弃把女儿嫁给太子当偏妃。不管怎么样,先跟皇室攀上姻亲最重要!

  张玗嘟嘴道:“要当就当正妃,做什么偏妃?长居人下,岂不是要仰人鼻息过活?那种处处受气,随时都会被欺负凌辱的生活,我一天都不愿意过!”

  张延龄在旁听了,突然觉得姐姐满身傲骨,有着独立的人格,胸怀远大理想和抱负,在这时代女子中非常罕见,值得他出手相帮。

  张峦道:“傻孩子,只要进了东宫,哪怕只是偏妃,将来太子登基你就是皇妃,若再生个儿子什么的,那就是皇贵妃,若再诞下皇长子什么的,你就能做太后,如此就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张玗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可我不想跟人争。”

  张峦一怔。

  随即他往灶房那边看,只见门后边金氏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顿时觉得女儿的这种思想都是妻子教的。

  夫妻俩吵架的时候妻子也总说他没本事,家贫如洗还不知收敛,竟纳个小妾回来,然后一家人一起喝西北风。

  张峦摇摇头:“你嫁个世家子弟,难道他将来就不纳妾了?这种事啊,说不好……老大,你就知道吃,瞧你那狼吞虎咽样,斯文一点行不行?别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要是不听话,看老子怎么抽你!”

  有些事,张峦自己都问心有愧,当然没法做好儿女的表率。

  所以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只能转移话题。

  于是乎在那儿埋头吃东西,谁都没招惹的张鹤龄就倒了大霉,无端被老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金氏走过来,将一个菜放到桌上,关切地问道:“那位李大人真的说会帮咱?他不会是随口胡诌的吧?”

  张峦笑着摆摆手:“有些事没法跟你这个妇道人家说明白……哦对了,延龄,这次的事,你做得不错。”

  然后一家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向张延龄。

  “爹,那是你有本事,既会给人治病,又能预测天机,所以李侍郎才会欣赏你。”张延龄当然不敢居功。

  自己年纪小,把功劳让给张峦也没什么。

  反正现在代表张家脸面的正是眼前这个不着调的父亲。

  张峦叹道:“有个好儿子,做事总能事半功倍。老大,跟你弟弟学着点,以后也做出点成绩来给为父瞧瞧!”

  ……

  ……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小年夜团圆饭。

  吃完饭后,只有汤氏一人忙着收拾和刷碗,而张玗则把张延龄叫到一边。

  “你给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爹现在什么都听你的?还总夸你,看把你能的。”

  张玗瞅了一眼正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坐着,教训张鹤龄的父亲,随即飘了个白眼过来问道。

  张延龄能感觉出,姐姐大概是觉得选太子妃的事有了着落,心情大好,所以才会拿他打趣。

  张延龄笑道:“我没本事吗?爹这个人别的不行,识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正因为我能帮上他的忙,他才会觉得我行。如果成天混日子,爹会把我归到跟大哥一类上,现在挨骂的可能就是我了。”

  “哼。”

  张玗轻轻一哼,“我觉得你跟大弟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那能一样吗?我是半斤黄金,他是八两废铁。”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拿出吹牛逼的架势,胸脯拍得震天响,以彰显自己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小孩子。

  张玗掩口一笑:“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如果真能帮我选上太子妃,你才算有本事。”

  “我一定帮姐姐达成心愿。”

  张延龄斩钉截铁道。

  提到“心愿”这样严肃的话题,张玗有些迷茫了。

  张延龄从她那清澈而略带迟疑的眸光中,感受到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其实没什么远大的目标,就算有也只是相夫教子,过点普通人的小日子。

  就在此时,教训完儿子刚转到里屋的张峦向发妻吩咐:“明天捯饬几个好菜,我请国子监几个同窗,上咱家来喝顿酒。”

  金氏一边擦桌子,一边问道:“怎么不出去吃?今天的剩菜还不知要吃几天呢。”

  张峦笑道:“这不是要省着过日子吗?还是家里吃比较好……而且我也不知道谁能来谁不能来,万一应约的人少,撑不起酒肆里一桌,那就太丢人了。还不如在家里办席面,就当是请他们来认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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