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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正堂。
李孜省亲自出面接待张峦,沈禄也得以就座旁听,而主位上的李孜省一脸轻松淡然的神色,并不像是来找张峦来兴师问罪的。
“来瞻,今天不说方家谶纬之事,就说说你治病救人的能耐……我这里有张条子,你给看看……不知这病你能治吗?”
说着,李孜省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规整的纸条。
张峦亲自上前接过,等他回身落座,打开来看过,不由大吃一惊。
虽然背不出纸条上的内容,但张峦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跟几天前覃云给他看过的那份几乎一模一样。
李孜省眼见张峦面色剧变,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这病不好治吗?还是说……来瞻啊,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可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啊。”
张峦顿时明白过来。
李孜省这是在提醒他,你要是还想混进朝官的队伍,就把所有歪心思都摒除,在我面前当个老实人。
有什么就说什么,别藏着掖着。
张峦道:“敢问一句,这是哪位病患的诊断单?可是宫里哪位贵人?”
他本来一点都不相信儿子的话,觉得张延龄纯粹就是胡诌八扯,什么万贵妃生病,你从个单子就能看出端由?
真把自己当半仙了?
啊呸!
可当李孜省再向他展示一遍单子,他立即敏锐地意识到,儿子说的那番话很可能属实。
从锦衣卫到李孜省,都很在意这个人的病情,却都不愿意一上来就告诉他是谁,足以说明这个人的身份既尊贵又不好对外人言,这不就是在往万贵妃身上靠么?
李孜省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显然他没打算把真相告诉张峦。
略微思忖后,李孜省道:“咱先别管他是谁,你且说,这病你能治吗?”
张峦这次学乖了,果断地回答:“不好治。”
“哦。”
李孜省释然,似乎从一开始他也只是抱着投机的心态,让张峦看看,没说一定要让张峦去治病。
太医院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案例,你张峦就算再有能耐,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一旁的沈禄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劝解道:“来瞻,就算你不能治,也给好好斟酌斟酌,看看是否有什么法子,对病情痊愈有益。”
张峦来的路上就问过沈禄是什么事,沈禄说不知情。
此时张峦也相信沈禄是什么都不清楚,才会有此建议。
张峦苦笑道:“此乃肝脾之病,需要好好养护,若一个不慎出什么大的变故,像是……骤然爆发,那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不错不错!”
李孜省眼前一亮,赞道,“来瞻,你没见过病患,就靠这么个条子,就能把病情说得如此准确,看来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本来我说让你进太医院,那群太医还颇有微辞,由此可见分明是他们嫉贤妒能。”
张峦心有惭愧。
他暗忖,这些都是我儿子随口说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臭小子难道会治病?
当时他只是随便瞅了几眼单子,怎就能一口道破是肝脾之疾?
真是邪门儿了!
沈禄有些得意,笑道:“来瞻怎么说也是生员出身,张氏一门也是出过显贵的,有此优异表现不足为奇。”
“那是。”
李孜省微笑着点头,望向张峦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本来堪舆玄空方面,李孜省对张峦大有防范之心,可随着张峦展现出悬壶济世的高超本领,李孜省的态度慢慢改观。
毕竟有真本事的人在哪儿都会受到青睐。
“来瞻,你从这张条子上,还看到了什么?便对我直说吧……这里没外人,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孜省满脸都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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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能避则避
75.
张峦一时有些踟躇。
到底是明说呢?
还是继续藏匿下去,引而不发?
但就算是要直言,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啊!
无非是依样画葫芦,复述当日我儿子讲的那番话,我那时还骂他,现在却要拿他的话来撑门面,搪塞李孜省?
我这个当爹的这么没品吗?
沈禄在旁催促:“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来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又没让你亲自去接触病患,治不治得好,都与你无干,何需吞吞吐吐,做那小儿女姿态?”
张峦把心一横,径直问道:“敢问一句,此病患的病,应该得了些时日,且每况愈下吧?”
沈禄赶紧望向李孜省,眼神中多有求证之意。
李孜省收起笑容,微微点头表示伱说对了。
“还有,此病患日渐疲劳,肌肤泛黄,胃口不佳,尤其进不得油腻,对吧?”张峦继续发问。
“嗯。”
李孜省继续点头,道,“确实如此。”
张峦道:“这些都是肝脾之病即将爆发的征兆,若是近日还不见好转的话,只怕病情会持续加重。”
李孜省问道:“若换作你,该如何诊治?”
张峦摇摇头,苦笑道:“没法治。”
这下李孜省不满意了,皱眉问道:“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表明你治不了?来瞻啊,有些时候,哪怕适当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你以后可是要当太医的人,当前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怎么都避不开……
“再者,陛下和王公大臣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讳疾忌医,更不会无理取闹,你出手了哪怕治不好,也没人会责怪。”
“我……真的没那能力。”
张峦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了,显然面对李孜省的发难,他的压力很大。
李孜省气息粗重,用怒其不争的眸光瞥了张峦一眼,摆手道:“既然来瞻你不愿意出力,那就算了吧。”
张峦见势不妙,这是要彻底得罪李孜省的节奏啊!
当下赶紧补充:“在下有句话,本不该问,或是问了李侍郎您也不会明说,但在下藏在心里,不吐不快。”
“问吧……都说了,千万别见外,反正这儿就咱们三人,你说什么都不打紧。”
李孜省确实有些生气了,但他还是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调侃道:“连泰山地动这么大的事,咱都能私下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张峦点点头,道:“那在下就说了……得病之人,是不是宫里那位万贵妃?”
沈禄霍然站起,喝斥道:“来瞻,别乱说!”
“抱歉!”
张峦赶紧俯身致歉:“请恕在下失言。”
李孜省却伸手,将二人的对话叫停。
但见李孜省阴沉着脸,半晌后才说道:“来瞻,你讲的没错,这条子上所列正是宫里那位万贵妃的病案……
“我知道你想把女儿嫁入东宫,而万贵妃素来与太子不睦,所以你才不想趟浑水?”
沈禄怔立当场。
他顿时觉得,自己跟眼前两位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
人家所聊内容,太过高深莫测,且关乎皇室,更关乎国家大事。
这么一看,似乎他只适合当个跑腿传话的。
张峦正色道:“并非在下有意推辞,实在是这病不好治,药石只能起到辅助作用,不一定见效,往往还费力不讨好,最好的方子也不过就是静心调养。毕竟肝脾之疾,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李孜省见张峦说得头头是道,与从太医院那儿打听到的情况几无二致,当即点头:“你说得很对,若你实在没把握,那这事你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毕竟你想把女儿嫁入东宫,以这层身份来说,未来一定会被人拿来说事。”
……
……
张峦见过李孜省,依然是由沈禄送归。
出了李府大门,尚未登上马车,张峦道:“不必劳烦汝学你大驾……我自己回去便可。”
沈禄笑道:“这怎算劳烦?既是我替李侍郎请你前来,自然也要送你回去。”
“你又不顺路。”
张峦嘴上推辞,其实心里却很享受这种车接车送的待遇,不过临上马车前,他还是想到一件事,不由问道,“汝学,先前李侍郎那番话,不知是何意?”
“什么话?”
沈禄不解地问道。
“就是劝我不要掺和,说或会被人拿来说事。”张峦道。
沈禄笑答:“有时看你思路清奇,好似处处都能料事于先,怎有时候又问出这般近乎痴愚的问题?”
“嘿。”
张峦显得很惭愧,“我毕竟刚来京师不久,很多事都懵懂无知。”
沈禄道:“刚来京师不假,但你做的事可是惊天动地。难道你没听出来,李侍郎已表明会全力相助咱侄女应选太子妃?
“你今日出面为万贵妃治病,就算倾尽全力,但凡没把人治好,将来你与太子结了姻亲,旁人会不会就说你预谋在先?”
“啊!?”
张峦一脸惊惧之色:“难道会有人说我蓄意谋害宫里的贵主?”
沈禄笑着摆摆手,道:“这宫里的情形一向如此……与自己存在利益牵扯之事,一定要尽可能避开,而你既有心让自家小女应选太子妃,在万贵妃的事情上就要避嫌,其实李侍郎想得比你深远得多。”
张峦这才明白其中深意。
突然有点感动,李孜省这是充分为自己考虑啊。
他惭愧笑道:“说得好像小女应选太子妃,说选就能选上似的……跟皇室联姻,那要何等的气运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