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差点儿把一旁邓常恩鼻子都给气歪了。
他没有技不如人,意思是我处处不如他呗?
李孜省道:“覃公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有些事实在是玄妙莫测,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也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的,不给陛下和各位找麻烦。”
“您言笑了。”
覃昌继续笑着宽慰。
李孜省再道:“覃公公,以在下所知,最近太医院的人做事懈怠,民间有一位治病救人的大贤,在河间府防治痘疮有功,如今到京师推广种药防疫之事,太医院那边却完全不当回事,让人不解。”
“哦?竟有此事?”
覃昌面带疑惑。
这边厢还在说天相和灾异地震呢,怎么突然又把话题扯到防治痘疮上了?
邓常恩冷笑不已:“怎么?李侍郎连太医院的事都想插手?”
李孜省道:“那……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管上一管呢?”
覃昌赶忙道:“咱私下说说无妨……宫里万主子染恙,各处可能太忙了,一时抽不开身,需要您提点一番。莫说给些建议,就算您带着鞭子挨个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您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知会一声……”
李孜省笑着拱手:“不敢劳烦覃公公,我就是想管管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之人。”
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上林苑监丞艾愈等候在宫门处,见到邓常恩急忙迎上前,道:“派人去查探过了,宁夏地动之事不似作伪,是不是再派些人手前往宁夏,多番印证?再跟那边的巡按御史打个招呼?”
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伱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艾愈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不言自明,如果说上天注定的事情他们没法阻止,但隔绝人言还是有机会的……
即便泰山发生地震,下面往上报的消息能压住,那就等于没发生。
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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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笔友
端敬殿。
太子朱祐樘结束一天的课业,随着东宫座师离开,他依然埋头用功读书,即便天色昏暗也不许服侍的太监点蜡烛。
“殿下,该用膳了。”
内侍蒋琮走过去劝解。
朱祐樘头都没抬,一摆手,轻声道:“先不急,等天彻底黑下来,看不到字了再用饭,这样能节省些烛火。”
蒋琮心里一酸,强撑着笑意盈盈道:“殿下,最近一段时间,御用监那边供给东宫的火烛多了些,不必如此节省。”
“能节俭总归是好的。”朱祐樘语气平和,继续低头阅读,“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段就快读完了,真是受益匪浅啊。”
蒋琮行礼后,先行退到外殿。
没多时,天色近乎完全黑了下来,就在蒋琮准备再进去叫朱祐樘用饭时,另外一名内侍覃吉捧着封书信进来,见到蒋琮怔了一下。
蒋琮识趣地避让到了一边。
东宫上下都知道,朱祐樘跟覃吉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覃吉为人谦和,人缘极好。
等覃吉进到内殿,朱祐樘刚好读完一卷书,意犹未尽地将书合上。
他抬起头来,正好见到覃吉略显模糊的身影,笑道:“老伴来了?”
覃吉服侍朱祐樘时间比较长,涉及东宫太子生活起居和学习的方方面面。覃吉对太子口授“四书”,还常常叙说民间情况,连历史上宦官专权祸国的往事也从不避讳。
覃吉对朱佑樘说:“我老了,也不想当富人,但愿天下有个圣君,我就满足了。”他忠于职守,对于许多事情都能给出自己的观点,让朱佑樘大受启发,用亦师亦友来形容二人关系丝毫也不为过。
覃吉年长,太子常挂在嘴边称呼其为“老伴”,慢慢地习惯成自然。
正因为主仆情深,后来二人之间的称谓传到了宫外,“老伴”这个词逐渐为民间采用,久而久之成为老年夫妻之间的互称。
覃吉走过去,恭敬行礼:“太子,这里有一封书函,有人特意差遣送来,您不妨看一下。”
“书函吗?我独居于此,跟外面的人又不相熟,最多跟东宫讲官有些交情,可他们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在授课时提及,为何要多此一举?不知是什么人给我写信?”
朱祐樘仰着下巴,极为好奇。
我虽为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但自幼丧母,被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个爹能给与我的情感寄托还不如没有,更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东宫讲官教我读书,也都是例行公事,不涉及私人交情。
居然有人给我写信?
朱祐樘见覃吉面带难色,压低声音问道:“是皇祖母让你送来的吗?”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有可能是对他还不错的周太后让人送来的信。
覃吉道:“殿下您看过便知。”
朱祐樘接过信件,此时天已经黑到无法辨别上面的文字,覃吉赶忙找了根蜡烛点上,朱祐樘凑到烛火前,认真看书信上的内容,随后怔怔出神。
“殿下,信上写了什么?”覃吉好奇地问道。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伱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第64章 挑拨离间
入夜后,随着宫殿里烛火陆续点燃,吃过晚饭的朱祐樘坐在书桌前继续读书。
有人给太子写信这件事已时过境迁,无人再提及,此时夜深人静,一旁侍奉的覃吉开始如同小鸡啄米般打起了瞌睡,朱祐樘左右瞥了一眼,忍不住从怀里拿出信,仔细看了起来,脸上慢慢浮现一抹笑容。
“太子……”
覃吉的轻声呼唤,把朱祐樘拉回了现实。
朱祐樘冲着覃吉点点头,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双眸星光点点:“我从出生开始,从未与宫外之人有过接触,却有人暗中关心我,处处维护宽慰,这种感觉很好。
“我现在就想知道,她是什么人,身在何处,又是以如何心境给我来信。老伴,如果我写一封信,不提及国事,送出宫去,会被纠责吗?”
覃吉仔细想了想,衡量过利害得失后才一脸认真地回答:“不会,这封信来历不明,只要太子在信中不提及与其有私交,故意与之交通便可。况且这样的信件,本非出自太子意愿,又何来纠责之说?”
朱祐樘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道:“我都亲自写信了,还不算自己的意愿?”
覃吉理解朱祐樘心中的苦楚,面带怜惜之色:“太子长居宫中,少与外人往来,难得有人与太子通信,只要他非心存歹意,我认为怎么做都是可以的……且没人会过问这件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