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42节

  汪机惊讶不已。

  他打开信件,仔细查看上面的内容。

  秦掌柜道:“先生乃当世杏林大家,可以做个鉴定,他如此行径,是否是拿大明百姓的安危当儿戏?要是此种防治疫病手法在未来某个时间段突然失效,导致痘疮大规模爆发并迅速蔓延,只怕他的命完全不够赔!”

  这话其实也是在变相宽慰汪机。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的种药之法有一定效果,但谁知长久下来,会不会祸国殃民呢?

  所以咱先心安,静观其变。

  汪机面带震惊之色,细细回想学过的典籍,不由点了点头:“古书中曾记载,牛得痘疮后,病状较轻,只说牛乃是因人而得痘疮,却从未有人提过牛的痘疮传染了人后会怎样。

  “那张监生对于医理所见甚浅,稍微与其深聊几句便漏洞百出,让人生笑,所以之前我才会断定其为骗徒。

  “但现在看来,他的见地极为高明,很可能是实践中得出的真知,如此一来……以后岂不是……”

  秦掌柜急忙问道:“怎样?”

  汪机放下写有药方的信函,叹道:“以后很可能,痘疮之顽疾就此在华夏大地销声匿迹。”

  秦掌柜瞪大了凤眼:“不会有先生说的那么神奇吧?”

  “唉!”

  汪机道,“说起来,之前还是我太过冒失,只与他见了一面,并未详细问及病因和医理,也未跟他求教具体的诊治方法,便说他是欺世盗名之辈,实在是鲁莽了啊!”

  言语间,汪机显得很自责。

  徐恭在旁道:“汪先生您大可不必太过抬举其人,想那张监生乃用病牛的脓包液往人身上种,让人没病找病,这也太过冒失了。”

  汪机道:“伱们或有不知,如今华夏之地唯一能防痘疮的方法,就是痘衣法,乃用得过痘疮之人所穿衣物,给未得痘疮的人穿上,以此染病,或能因发病症状轻微而阻挡斯人再得痘疮。

  “而张监生采取的种痘法大概便采用了此医理,而牛身上的病症状只会更轻微,比之痘衣法更为安全稳妥,若验证为真,那意味着谁种过他的药,以后都不会再染上痘疮,终生有效。”

  “那传言为真?”

  秦掌柜本来还没觉得如何,等听了汪机以专业角度解读,随即便感觉到,自己之前好像误入歧途,完全理解错误了。

  感情种过药的人并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也不是一时防病,而是终身免疫……

  这对大明百姓的影响可太大了。

  汪机点头:“若事可行,实在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只是目前还需时间证明。不知可有……已种过药的去密切接触正好感染痘疮之人,以检验效果?”

  意思是问,有没有做过活体实验。

  “未曾……”

  秦掌柜摇摇头,继而解释道:“痘疮之病异常凶险,人患上后生死在五五间,未有人敢于尝试。”

  汪机道:“如此说来,我倒可以一试。”

  “先生不可。”

  秦掌柜急忙劝说,“您乃大才之人,岂能以身犯险?再过一些时日,想来就会有更多的消息验证。”

  汪机叹道:“可如此才是最快且行之有效之法。”

  一旁的徐恭也赶紧劝说:“先生实在没必要如此,其实在河间府,有的人家就发生过……种药之人平安无事,未种药之人却很快就发病。此事只需派人去痘疮时疫爆发地,详细验证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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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有担当

  紫禁城。

  乾清宫。

  朱见深正在召见李孜省和邓常恩二人,旁边立着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

  覃昌笑道:“今日一早刚传到京城的消息,说是宁夏地动,夜发三次,都乃丙子夜发生,与李侍郎的谶言不谋而合。自古以来能提前准确预测地动者,李侍郎可谓第一人。”

  如此推崇,让李孜省面目有光。

  而一旁的邓常恩却气得脸都绿了。

  李孜省好似示威一般望向邓常恩,笑着道:“陛下,臣不过是用扶乩之法进行推演,事成与否不敢完全保证,如今地动真的发生,臣惶恐……好在没有耽误朝廷大事。却不知是否还需派人求证?”

  这话是对邓常恩说的。

  你难道不怀疑,下面的人跟我勾结,没地震非说有地震?

  你尽管派人去查,我才不怕呢!

  朱见深望向邓常恩,问道:“邓卿家,你认为呢?”

  邓常恩躬身道:“臣以为,李侍郎不愧为我大明第一国师,所做预测准确无误,令人钦佩不已。”

  不是邓常恩不想质疑,实在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跳出来挑刺,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且某些时候,他跟李孜省有着共同利益,毕竟他们都是方士,如果皇帝有一天突然不相信方士之言了,两人都要被赶出宫廷。

  朱见深微微点头:“地动是发生了,但下面人汇报,并没有太多人畜损害,这大概也是上天庇佑吧。

  “朕思来想去,或是某些地方做得不好,开罪了上天,朕打算……公开讨论东宫的过失,由太子来承担过错,伱们以为如何?”

  自古以来,若是发生灾异等事,都需要有人出来背黑锅。

  一般都是皇帝下罪己诏,再或是由大臣上奏自己请辞,说自己做得不好,但这次朱见深直接把黑锅扣在太子头上,易储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邓常恩赶紧道:“臣附议。”

  覃昌站在一旁,面色平静,显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虽然覃昌在司礼监名声不错,但他却不像怀恩那般嫉恶如仇,也不像怀恩会为了易储之事跟皇帝争论不休,他更像是个谨小慎微的老好人,凡事不出头。

  朱见深满意一笑,道:“既如此,诏书就由你们来拟定,不日下发,就当是代太子为万民请罪。”

  李孜省突然道:“陛下,臣最近又扶了一乩,得出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在场几人,齐刷刷把惊诧的目光落到李孜省身上。

  邓常恩的眼神中更是带着几分羞愤,好似在说,之前没跟你计较,你应该适可而止,现在居然变本加厉了?

  朱见深明显呆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道:“李卿家,你应该知晓朕的意图是何……若确实不当讲的话,那就别讲了。毕竟宁夏地震之事已成过去,前尘不计,实不该拿过去发生之事来推测未来的国运。”

  言外之意,不管宁夏发不发生地震,朕易储的心思非常坚定,谁都改变不了,就算是你李孜省也不例外!

  李孜省却拿出忠心耿耿的姿态,神色肃穆,义正词严:“臣推测出,八九日后将会有灾异发生于东方,且关乎大明国本。”

  “你……你在说什么?”

  朱见深本来还很佩服李孜省的本事,但听了这话,不由气血上涌,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不轻。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李孜省马上矮身叩拜:“臣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臣认为易储之事应当暂缓。”

  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第62章 天意人心

  覃昌、李孜省和邓常恩三人从乾清宫出来。

  邓常恩一脸奚落笑容:“李侍郎,你可真是敢作敢当,宁夏地动之事还没过去,你竟又妄言泰山地动?那可是江山社稷之本,你应该知道胡言乱语的后果吧?”

  李孜省没有回答,似乎懒得正眼去看邓常恩。

  宁夏地震这件事上,他已经占据了上风,就算是质疑他的本事,也轮不到邓常恩。

  在他眼中,邓常恩就是败军之将。

  覃昌道:“邓先生不要如此指责,李先生的意思是……泰山一旦真的发生地震,会陷陛下于极大的被动,既如此一动不如一静,这才建言陛下暂缓几天,一切等年后再说……

  “当下腊月已过半,也没几日了。”

  李孜省拱拱手:“多谢覃公公理解。在下原意就是如此,陛下既让我等推测国运,我既然算到了,难道会藏掖着不说?真要发生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覃昌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泰山为大明国之镇山,平安与否直接关系到朝廷治乱兴亡,而因其山位于东方,属木,象征生长与青春,与太子之宫称为‘东宫’或‘青宫’以及‘帝出乎震’说法完全吻合,从来泰山与太子之位都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泰山地震一直都被视为对太子之位稳定性的警示,关乎国本,我等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若事情未发生,那一切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便可,就是那时……”

  李孜省摇摇头:“若没发生,只能说贫道技不如人。”

  “哎哟,先生可千万别这么说,自古准确预测何时何地发生地动者,您乃头一号人物,旁人或有羡慕妒忌,说您撞大运,可我等都知晓,您第一次对地动进行预测便如此精准,连夜震三次都能准确命中,您说技不如人,那是不如谁呢?”

  覃昌就差把恭维两个字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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