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29节

  沈禄急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下官这两日请了事假,去通州迎接一位亲眷到京,因此未在公廨办公。”

  李孜省笑问:“是吗?”

  随即一摆手,在场的人皆退了出去。

  等正堂内只剩下李孜省和沈禄后,李孜省起身走到沈禄面前,“最近衙门堆积了很多公务,没事的话你还是别到处走动……手下这么多人中间,我最看好汝学你。”

  沈禄赶紧弯腰致礼:“多谢李部堂抬爱。”

  “说这话就见外了。”

  李孜省笑着问道,“你那个什么姻亲,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兴济城为人治痘疮取得成效的那个什么张……”

  “张峦。”

  沈禄补充道。

  李孜省点头道:“就是他,我听说了,话说这痘疮时疫正在北直隶及周边地区肆虐,却好像刻意绕过了兴济,连地方巡按都往上报,说他防疫有功,向朝廷举荐贤能。你且跟我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沈禄一时有些迷惑。

  李孜省别看只是个通政使,但在朝中可说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居然会对小地方来的张峦感兴趣?

  不过沈禄脑袋瓜很灵活,随即便想到,李孜省有可能是把张峦当成潜在的政敌了,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沈禄解释道:“我那内兄只是有些家学传承傍身,他生员出身,除了防治痘疮外,旁的……并不会。”

  “哦?”

  李孜省问道,“对于堪舆玄空、星相风水什么的,他也不了解?”

  沈禄依然坚定摇头:“不会。”

  李孜省释然,笑着道:“倒是有些遗憾,无法与同好探讨风水之说……也罢,回头见见,世上如此能人怎可轻易错过?我可一向都是见贤思齐的。”

  沈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李孜省单独召见,更不曾想李孜省居然会对自己的大舅子感兴趣。

  与李孜省会面后,沈禄整个人都有点发懵,李孜省可是他之前怎么都巴结不上的大人物,今天到底刮的是什么风?

  太邪门了!

  “李侍郎给你说什么了?”

  看到沈禄从公廨出来,旁边一人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沈禄抬头一看,来人是通政使司左参议陈琬。

  陈琬乃成化十四年进士,为人比较正直,但在当下浑浊的朝廷氛围中,无论是否清流均难做到激浊扬清,大多数人都只是混日子。

  通政使司左参议乃正五品,沈禄很清楚自己以举人之身,有极大可能穷一生之力都无法跨越到陈琬的级别,其实当下他能做到正七品京官已属不易,暂时也没有更高的追求。

  “下官先前去见过一位姻亲,乃内兄,他在兴济以治病救人闻名,因而得地方官府保举,以乡贡进国子监为监生。”沈禄道。

  陈琬恍然,笑道:“总算知道李侍郎为何要见你了。”

  沈禄急忙问询:“这是为何?请陈大人不吝赐教。”

  陈琬凑过去,笑着低声道:“据说陛下召见李侍郎还有尚宝卿邓仙长,探讨有关天相和阴阳术术方面的内容,辩经中咱这位李侍郎落了下风,所以这两天脾气不是特别好,无论是银台,或是钦天监,见谁骂谁,唯独对你……呵呵。”

  沈禄瞬间明白过来,李孜省在皇帝跟前的斗法中输给了同样偏门出身目前占据高位的邓常恩。

  “你这内兄,看起来颇有几分能耐,或许李侍郎想以其为之所用呢?”陈琬笑着打趣。

  沈禄迟疑了:“那我该……如何?”

  陈琬道:“听之任之咯,否则又能如何?倒也不是谁都能得到李侍郎欣赏。”

  虽然从传统文官的角度看,李孜省方士出身,青史上奸佞之名少不了。

  但眼下通政使司上下却并不反感李孜省,就在于李孜省除了任人唯亲外,也会根据时望,举荐很多有本事的人,而李孜省自己升迁后,对手下人也是非常好,就好像陈琬和沈禄都受过李孜省恩惠。

  李孜省并不是那种一人得道而要把旁人都踩在脚下的类型,他能在成化朝崛起,收买人心方面很有一套。

  沈禄叹道:“可我这内兄,除了有些才学,生员出身,再就是有一点家学傍身为人治痘疮,没旁的本事。”

  陈琬惊讶道:“都能治痘疮了,这还不叫有本事?要如何才算?汝学,既然你亲自前去迎接,应该是看到此人身上蕴含的巨大潜力,不说别的,就说他未来在朝中,难道没资格混个一官半职?太医院每年可都会在民间征选良医呢。”

  “哦,我那内兄若是进太医院的话,也未尝不可。”

  沈禄释然了。

  陈琬没有继续深谈,笑着拍拍沈禄的肩膀,意思是你自己领会,然后便笑盈盈离开。

第40章 礼下于人

  第二天就是张峦去国子监报到的日子,张峦特地收拾了一身非常干净的文衫,带上张延龄,一早就去了国子监。

  大明的国子监在崇教坊,与北居贤坊相邻,就算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到了地方后,周围到处可见出售笔墨纸砚的店家,张峦给了张延龄五文钱,让老儿子在路边的茶寮等候,而他则兴冲冲进了国子监大门。

  张延龄四下观察。

  来到大明有些时日了,却一直无心体验民情民俗,就在他看得入神,准备到周围转转时,但见张峦从国子监大门里走了出来,前后只有一盏茶工夫,此时他正跟一个同样四十岁许间的书生相谈甚欢。

  “兄台,吾儿在那边等候,就等下次再来时与你把酒言欢?”张峦与此人作别时显得依依不舍。

  那人往张延龄身上瞅了一眼,笑着拱手:“届时必定扫榻以待。”

  说完,二人作别。

  张峦一脸欣然到了张延龄所在茶寮。

  张延龄起身相迎:“爹,那人是谁?你的同窗故旧?”

  张峦坐下来,也不嫌弃张延龄面前的茶水冷,直接就往嘴里灌,喝完才道:“我上哪儿找这种故旧?这位可是官宦子弟,非京师人氏,乃太原代州来国子监求学的,与我年岁相当,早已成家立室。他也在北居贤坊居住,与之惊鸿一面,相谈后便觉如同老友故旧。”

  张延龄皱眉:“爹,你交朋友的速度可真快。”

  “咳,伱这叫什么话?为父与人交往,还用得着跟你细说?他姓崔,膝下育有一子,与你年岁相当,此人为人甚是爽利,与我气味相投。”张峦道。

  张延龄略一思索,皱眉问道:“不会姓崔名儒吧?”

  张峦一听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张延龄道:“哦,无心猜猜,不对的话爹就当没听到。”

  “他……他就叫崔儒,你……延龄,你是从何得知?莫非是店家……认识他?”张峦随即看向一旁正在收拾茶具的茶博士。

  张延龄心想,此人姓崔,四十岁,且在国子监当监生,还是太原人,能与你臭味相投的除了未来永康公主驸马、京山侯崔元的父亲崔儒,还能是谁?

  谁让你儿子我不但对历史了解,甚至对老张家的身前身后事都那么清楚?

  总不能告诉你,按照历史发展,那崔儒其实是我未来的老丈人,我的正妻正是崔元的妹妹吧。

  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是你在国子监中与他结交莫逆,早早就谈定了婚事!

  张峦道:“你说清楚,到底是从何得知?”

  张延龄支吾道:“刚才这里坐着一个人,他说的。”

  “是吗?”

  张峦将信将疑。

  不过想了想,好像真没值得怀疑的地方,毕竟自己儿子又不可能认识他这位新结交的“崔兄”,否则就得归类为能掐会算的范畴。

  但这可能吗?

  “也罢。”

  张峦释怀道,“与我去找你姨父,也不知他是否还住在老地方……京城可不小。今日国子监中,负责接引的人不在,要等每旬五日再来,这些情况都是崔兄跟我介绍的,他可真是个好人。这附近住着不少国子监生,他说要逐一介绍与我认识。”

  张延龄道:“好事啊,刚来就找到个帮手,能给爹省下不少力气。”

  张峦笑道:“说起来还是为父人缘好,走到哪儿都有如神助。就是里面打听过了才弄明白,之前我得到的消息都是错的,就算是率性堂的高级班学生没也有宿舍住,其他广业堂、崇志堂、诚心堂等初中级班的学生就更不要说了,就连博士和助教也不例外,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平时全都只能出来住,所以这附近的房舍腾贵。”

  “呵呵。”

  张延龄没有接茬。

  大明国子监建宿舍,还要再等个五六年,等到林瀚当上国子监祭酒之后。

  “……弘治初,召(林瀚)修《宪宗实录》。充经筵讲官。稍迁国子监祭酒,进礼部右侍郎,掌监事如故。典国学垂十年,馔银岁以百数计,悉贮之官,以次营立署舍。师儒免僦居,由瀚始……”

  与其琢磨如何才能住上宿舍省房钱,还不如想想怎么当上国丈更靠谱。

  ……

  ……

  张家父子俩一起去找张麟。

  但因张麟不过是一介游商,住所经常变换,即便有他之前的书信,打听半天也没找到人,甚至连附近住的同乡也都问过了,被告知不清楚有这号人。

  “莫不是你姨丈吹牛,实际上他未曾到过京师,或是未在京师盘桓多久?”

  张峦有些无奈。

  费了半天力气,人也没找到,回去后不知怎么跟婆娘交差。

  毕竟自家婆娘还等着在京城认亲呢。

  “爹,走吧。”

  张延龄早就不耐烦了,捂着肚子道,“饿得咕咕叫了。”

  “行。回家吃。”

  张峦知道如何才能省钱。

  父子俩穿过京城弄巷,走了四五里路,直到张延龄觉得双腿不听使唤,才算到了家。

  没等进院子,就见到有马车停在那儿,随即马车上的人下来,正是沈禄。

  “汝学?你怎在此?不是说今日有公务么?快进去坐。”

  张峦赶紧上前邀请。

  沈禄笑着道:“有闲暇就过来看看,是否有缺漏的地方……总要尽地主之谊。”

  张峦道:“汝学你这般热心,倒让我不好意思了……走,一起喝杯茶。”

  三人进到院子里,沈禄随即又让人抬进来一口箱子。

  “这是?”

  张峦先前就看到了,故意不问,直至东西进了院子才开口。

  沈禄道:“都是一些日常用度,望不要见外,多是些旧物。”

  “既如此,那就谢过汝学好意了。”

  张峦充分发挥了厚脸皮的精神,来者不拒。

  等二人进了书房,沈禄正要与张峦商议事情,等看到墙壁上挂的家谱,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代表张氏祖宗。

  张峦瞥了一眼,连忙道:“还没来得及收拾……延龄,来搭把手。”

  随即父子俩一起把家谱给撤下,由张峦卷好,跟牌位什么的放到一起,塞进空箱子里。

  这样张延龄也就有理由在旁听听他们说什么。

  “来瞻,昨日我回了一趟银台,你猜怎么着?我遇到了李侍郎,就是那位在宫里都能说上话的李侍郎……他问及我这两日去处,我便如实与他说了,提到你,他说回头或会召见。”沈禄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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