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以恭敬的姿态道:“覃公公忙于朝务,或没多余的时间,这种小事就让咱这些小的来办,也是合适的。”
“那……萧公公知道这银子是怎么回事吗?”
李孜省一心拉人下水。
我卖官得来的银子,你们说收就收,怎么连个跟我一起担责的人都没有?
真让人寒心哪!
此时的李孜省也看出来了,覃昌一点儿担当都没有,心里十分清楚,为什么现在覃昌占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却迟迟得不到皇帝的完全信任——这种人太过在意自身羽毛干净与否了。
皇帝需要人随时站出来帮他承担责任,作为奴婢的覃昌和韦泰就偏偏往后躲,你说你是主人会怎么想?
萧敬摇头道:“在下不想多过问。”
“其实……还是该问一问的。”
李孜省幽幽叹道,“不过既然萧公公不想听,那就等下次再说吧。”
萧敬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可不是傻子,当知道要出来从李孜省手上接收银子,就知道这全都是赃银,至于具体怎么来的他全不关心,只想完成差事早点儿回去交差。
二人继续往马车那边走,李孜省突然驻足,侧头问道:“萧公公,我对如今内府之事不太熟悉,你能告诉我,如今内府营造之事谁在管啊?”
“这……”
萧敬皱眉不已,想了想才道,“在下也不太清楚,照理说应该是内官监负责打理。”
李孜省道:“可我为何听说,最近有关内府营造事务都被梁芳梁公公给包办了?”
萧敬笑道:“您或有不知,内府很多事其实都是御马监在牵头。”
李孜省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这样很不好,把权力集中于一人之手,很容易出问题。好,就这样吧,咱先去把事办了。”
……
……
京师,南郊。
张峦父子三人乘坐马车出得城来,顺着大道一路向南,好似踏春一般,慢慢悠悠,好不自在。
张家这个由四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靠,父子三人下车后,在仆从的簇拥下往前边山腰处正在修建的佛寺走去。
张鹤龄早就被山上的热闹所吸引,带着常顺和两个家仆就往万和寺后面烧香祈福的人群跑去。
“年岁不大,别到处乱跑。要是被人当成市井泼皮,专门跑到山上来看大姑娘小媳妇就不好了。”
张峦提醒大儿子。
当天已是三月底,距离四月初八浴佛节已为期不远。
到佛寺烧香,到明朝中叶已是京师升斗小民必做的课目,哪怕很多人不信佛,在这一天都会搞一些跟佛家有关的祭拜活动。
张峦指着山上乌央乌央的人群,不屑一顾:“瞧瞧,这些都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看看为父,为人虔诚,从来不做那不敬鬼神之事,所以才会这般泰然自若,不紧不慢。”
张延龄笑道:“爹,不是因为娘信佛您才跟着信的吗?您还总在娘面前说什么信佛不好,跟我和大哥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今天在佛前还撒起谎来了?”
“你小子……除了拆台还会干嘛?”
张峦白了小儿子一眼,不再与之争论,避免白白受气。
随后张峦看了看四周环境,叹道:“这京城之地,就跟别处不一样,随便一个佛寺香火就这么旺盛。啧啧,看看人家这香火……一年进项不少啊,佛寺都这么大了还在修,要我是这寺庙的住持,肯定每年都给佛爷换金身。”
张延龄神神秘秘地问道:“爹,您知道这寺庙为什么香火这么旺盛吗?”
“为啥?”
张峦好奇地打量儿子。
张延龄笑道:“因为过去几年,太后曾几次来万和寺上香,而今年太后要上徽号,很可能浴佛节当天也会亲临此地,而普通百姓当天是没资格来烧香的,都想赶在前面沾沾贵气。”
张峦诧异地道:“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啊。”
张延龄指了指正在修造的佛寺,道:“那边的建筑就是内府拨银子修的,内官监的人负责监工,工部也不时会派人来核查。光是给这么座寺庙稍微修缮一下,就花费两万两银子上下,可不便宜呢。”
“是吗?”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听说城里修个大宅,一千两以内就能搞定,修个佛寺,还只是几栋附属建筑,也没见多气派,就要两万两银子?要么怎么说还是皇帝有钱呢……”
张延龄笑道:“爹,其中门道您根本就不懂,这朝廷拨了两万两银子,负责修佛寺的人还从民间募集银子,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听说响应的人可不在少数,而且上了一定数额后还可以被写在佛牒上,挂在万和寺后堂金身旁。”
“竟有这种好事?捐多少银子能挂名?”
张峦一听,这他娘的真是花小钱办大事,尤其张家也信佛,本来最近他跟妻子关系就不太融洽,这要是捐点儿银子,就能把一家人的名字写上去,回去跟妻子一说,那金氏还不得乐疯了?
张延龄道:“爹,您先别着急,这银子捐上去,大概率也被人中饱私囊,根本就不会用在修佛寺上……这么说吧,其实这佛寺修缮一下,四千两银子都用不了。”
“啥?”
张峦听到这儿,彻底迷茫了。
“爹,先不说别的,咱先进去看看,把烧香之事完成,回去后才好对娘有个交待。等回去后,我再跟您详细说明情况。”
张延龄好似故意卖关子,拉着老父亲进万和寺实地考察。
285.第285章 上香
285.
万和寺内,人头攒动。
由于短时间内人员太过密集,张家一行怎么都挤不进去。
张延龄丝毫也不着急,毕竟他不信神鬼之说,更多的是带老父亲来,让他实地看一下,让老父亲明白为什么要做接下来的一件大事。
终于等人流稍微疏解了些,父子俩得以进到寺中,张峦看着偌大的佛寺正殿,不由发出感慨:“看看人家这大雄宝殿,真是雄伟气派。那佛身,不会真是金子铸就的吧?”
张延龄道:“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佛像,得占用多少金子?不过就是外面镀了一层金身而已。再说了,真是纯金打造,不遭贼惦记吗?”
“你小子,脑子里怎么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佛身的金子,也有人敢惦记?怕不是要遭天谴吧?”
张峦说着,赶紧过去拿香,准备烧香拜佛。
却被发香的人告知,一炷香要四十文钱。
“多少?”
张峦差点儿想打人。
对面并不是佛寺的人,看上去很斯文秀气的一个年轻人,笑着道:“这位爷,一看您就满身贵气,这香上得值啊……要不您看这样如何,我给您粗香,能烧上一个时辰那种。给别人我都是送细的,谁让您看上去与佛有缘呢?”
“是吗?”
张峦瞬间又和颜悦色。
可当他准备掏钱时,瞬间又觉得四十文钱的价格买柱香实在太坑人了,换作寻常家庭,都够三四天的开支了,不由拉了儿子一把,到了一边后努了努下巴,吩咐道:“你去那边问问多少钱一根香。”
张延龄笑道:“爹,沿途行来,您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卖香的都是佛寺找来的人,您以为平常人能来此地卖?这群卖香的都有一定背景,外面那些商贩根本就进不来,这也是人家佛寺香火钱的一种。”
正说着话,已有人抱着功德箱过来,向张峦募捐修佛寺。
张峦随便掏了几文钱丢到功德箱里,再看那卖香之人,正在用几乎相同的话术跟前去打听价格的人周旋。
张峦骂骂咧咧:“都是一群奸商……嘿,你小子也是,非要揭穿,有啥意思?还说我与佛有缘呢,我看我跟佛根本就毫无瓜葛……哎呀,呸呸呸,佛寺里说这个干嘛?我这是被你这小子气糊涂了。”
“爹,您骂奸商就骂,为啥扯上我?我又没招惹您。”
张延龄耸耸肩。
意思是你烧香为的是讨好你老婆,关我屁事啊。
你爱买不买。
张峦苦着脸道:“本来好端端来上香,你非要把什么事都给揭穿,你让我当个糊涂人,稀里糊涂把香上了,不好吗?”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提醒是免得您被人蒙骗,反倒成我的错误了?我算是服您了,老爹。”
……
……
随后张峦过去买香,准备到大雄宝殿里面去上香,却被告知要到佛前插香,还要额外再花钱。
“……给一贯钱的,可以插到香炉的最前面,佛能清楚地感受到你的诚意;若是往后排插,也要花点钱,大概在一两百文左右,看看施主的佛缘如何;若实在没能耐的,那就给五十文,直接插在里边的地上,全看你们是否虔诚……”
本来张峦兴致很高,换作以前,肯定花点儿钱进入大殿,然后尽量把香往香炉前排插。
而现在,他只是随便应付公事,只要回去跟能金氏交差,就算插在大殿外的地上他也乐意。
“早知道的话,让你娘来了。”
等上香结束,张峦都没跪拜,直接就带着儿子出了人挤人的佛寺。
再看周围那群虔诚的香客,他又有些于心不忍,问道:“本就是向佛表表心意,不是说心诚则灵吗?怎会被这群人搞成这样?别的地方是否好点儿?”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据说其他的佛寺就没这么多门槛,自带香火去的也都不会被拒之门外,就这里要收银子……奈何这儿是皇室指定的上香场所,虽然价格不菲,人们还是趋之若鹜。”
“唉!”
张峦叹息道,“你说说这人,都是上香,哪儿不一样呢?你为啥不早说?我换个地方上香,还省几个铜板,回去跟你一起吃烤肉串不好吗?”
“不吃面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
“一直吃还吃不够?哎呀,四十文钱,能买好些烤肉串吃了……说起来,为父都有些馋了。”
张峦说着,竟然“吧嗒”“吧嗒”了几下嘴。
张延龄道:“爹,您真够可以的,公然在佛寺说荤食,还说自个儿是个虔诚信佛之人?”
“少废话,走了走了……叫上你大哥,咱去吃点儿好的。”
张峦现在当官了,财大气粗,吃饭都要专挑好的。
这也跟他不用迎来送往有关,一般官场中人,都要在维系一家人生活的同时,巴结上级,甚至宴请同僚,为的是自己能早日晋升。
而张峦却完全没这方面的担忧。
身为太子的岳父,背靠李孜省这座大山,平时都是李孜省给他送礼,他就从来没想着去巴结谁,以至于连花钱都压根儿不用为官场前途着想。
父子二人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在佛寺门口跪拜磕头,口中在喃喃说着什么。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钱进去买香上香,很多人就直接在佛寺门口走个过场。
他们反而是最虔诚的佛家信徒。
“……佛祖保佑,痘疮时疫已过去,吾儿平安无恙,佛祖大慈大悲,降福于世间,免除瘟疫之苦……南无阿弥陀佛……”
张峦听到这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朝着说话的那个妇人走过去,喝问:“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妇人旁边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突然蹿了起来,挡在妇人身前,昂着头喝问:“你做什么的?吼这么大声干嘛?想要欺负我娘,非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才行!”
少年很虎,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稚气,但英气勃勃,眼睛里精光闪闪。
“我欺负你娘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