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里边很多人不知道翰林院是干嘛的,因为他们的官本身就是靠方术换来的,再或是花钱买来的,他们对于官场事了解得不多,只大概知道翰林院可不是平常人能进去的地方。
邓常恩皱眉不已,问道:“翰林修撰?我记得每届的状元,才能授此官职。来瞻他……”
随即邓常恩意识到,张峦似乎是“高升”了。
但又好像是贬谪。
毕竟翰林院史馆修撰才是个从六品的官职,跟正四品的京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但要说能进翰林院,任何文人那都是趋之若鹜,毕竟就算是进翰林院当个啥都不是的庶吉士,也一堆人抢着去,甚至还要参加考试,年岁大的不要,还得有人缘、背景……
张峦惊喜莫名,站起来大声道:“我进翰林院了吗?哈哈,我果然进翰林院了……”
艾愈非常惊讶:“张翰林,感情您早就知晓此事?”
“没没没,就是……早就想进翰林院了……其实自打我应童生试就想过,可一直没机会。没想到有一日终于梦想成真。”
张峦就算是喝多了,也知道不能暴露自己跟李孜省的关系,随口搪塞。
艾愈道:“要说我平日做梦做得可多了,就算是白日梦也不鲜见,但……这种梦也能成真?来瞻,您的梦还真是……与众不同哪!”
艾愈想说,你咋不做梦上天呢?
再或者做梦当个吏部尚书?
那样你的梦实现了,让我们更觉得你牛逼不是?
邓常恩感慨道:“来瞻,你看今日欢迎你的宴席还没结束,你就调去别处,辜负了我等一片拳拳心意啊!”
张峦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今日的酒宴,就当是我请的。”
“我可不是这意思。”
邓常恩道,“你进翰林院,这是值得庆贺之事,但到底只是个史官修撰,官品不高……要不这样,我帮你想办法提请朝廷,让你继续留在太常寺当少卿可好?怎么说,也是正四品的大员啊。”
张峦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当个史官修撰,我平生志愿已了,甚至死都无憾了!这顿饭,就我来请吧。”
张峦调翰林院,当下这场宴请对他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
再加上他也喝多了,便执意要离开。
张峦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恣意,恨不得见个人就告诉他自己当翰林了,那感觉真就是春风得意,可比他女儿当太子妃都更让他开怀,仿佛这才是他人生的终极追求。
“翰林修撰,不就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吗?我的太常寺寺丞都是正六品,比他大一级。”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他在那儿高兴个什么劲儿……正四品迁从六品,还美成这样?神经病吧?”
太常寺这群人有点看不懂张峦的表现,有人还觉得他是因为被贬谪了导致精神失常才会如此。
艾愈把人送到食肆门口,看着张峦上了马车,这才折返回来,到了议论纷纷的人群中间,摇头叹息:“你们懂什么?对读书人来说,翰林院那就是最高学术殿堂。想他一生都在应科举,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却直接当上了翰林官,能不激动吗?”
正说着话,邓常恩从茅厕返回。
此时邓常恩的脸色很不好看……本以为可以收拢张峦为自己做事,以后可以拉着张峦一起对付李孜省,甚至可以借助张峦为跳板,往太子那边靠拢……谁知计划才刚开始就被迫流产了。
“邓仙师?”
艾愈望向邓常恩。
邓常恩黑着脸道:“他不是说要请这顿饭吗?明天就让人去他府上讨钱。”
艾愈听完不由一阵无语。
你这个做东的真是抠门,一边说把张峦当自己人,一边却连请客吃饭的钱都要与他讨要?
就这样,以后还想跟太子建立起良好关系呢?
“那……邓太常,以后我们还与张峦往来吗?他太常寺少卿的差事是否保留着?”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邓常恩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说是降职,但很有可能还保留着兼职,毕竟正四品降从六品怎么都说不过去,但若是“翰林修撰兼太常寺少卿”的话,听起来就比较合理了。
“邓仙师您别看我。”
艾愈无奈道,“这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进翰林院了。”
“那就问清楚。若是他还保留着太常寺这边的职务,那就还是自己人,这顿饭就不用他请了。”
艾愈这次彻底哑口无言。
你这见风使舵还带前提条件和转向的?
得,你邓某人的格局也就那样了。
……
……
张峦其实并没有喝得太醉,他更多是以此为借口,趁机离席。
回到家中,张峦兴奋异常,直接就在自家院子里翩翩起舞,双手高举抖动,身体在那儿摇摆个不停,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一点儿都不怕丢人的架势,愣是把府上刚请回来的丫鬟和仆人看得心惊胆寒,赶紧进去通传自家夫人。
金氏闻言,连忙带着汤氏出来收拾烂摊子。
“老爷,您这是咋了?”
金氏看着正在转圈的丈夫,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女儿当了太子妃,从那之后自己的丈夫看上去就没以前正常了,天天不着家不说,偶尔还会变成神经病,疯疯癫癫的,简直是无语至极。
“哈哈哈……你不懂,你不懂。”
张峦压根儿就不想跟没多少见识的妻子解释。
张鹤龄嘴里叼着根鸭腿从后边走了出来,试探地问道:“爹这么高兴,应该是升官了吧?”
金氏疑惑道:“不是调太常寺当少卿了么?前几天还闷闷不乐,这就给改回来了?延龄,你知道你爹是咋回事不?”
闻讯赶来的张延龄笑嘻嘻道:“大哥说得没错,爹应该是升官了,不过这种升官应该与平常的升官意义上大不一样……爹是能进翰林院了吧?”
“知我者,吾儿也。”
张峦得意一笑,随即又瞪着张鹤龄,“不是你这个蠢货。”
张鹤龄不屑地耸耸肩:“我也没说是我啊……老二懂你就懂你呗,我还不稀罕掺和进去呢。”
金氏听到这里,也不由一阵欣慰,急忙问道:“那是几品官啊?是不是我的诰命也要升一升了?先前是四品,现在是三品了吧?”
张峦骂道:“头发长见识短,只有升官品才是升官?我进的可是翰林院,那是只有进士才能去的好地方……一去直接就是史官修撰,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以后旁人见了我,都要称呼一声张翰林,再或者是张修撰。”
“几品官?”
金氏只能望着二儿子寻求答案。
“从六品。”
张延龄肯定地回答。
金氏听完差点儿想打人,毕竟官品关乎到她的命妇等级,从六品意味着她的地位不升反降,她能忍受得了的?
“先前当了个太常寺少卿,同是正四品,你在那儿如丧考妣,现在倒好,降了个六品官,你在这里手舞足蹈,你这糟老头子怕不是脑子被狗吃了!”
金氏骂骂咧咧。
张峦一听原地蹦起来:“你个哈娘皮,说啥嘞?人生得意须尽欢,信不信老子一纸休书把你给休了?”
趁着金氏发怒咆哮前,张延龄赶紧上去劝和:“爹,娘,咱都息怒。爹您也是,出去喝醉酒回来,也不跟娘说清楚……娘,您放宽心,这边有我看着,您先进去吧。爹绝对是高升了,翰林院的官跟外面的官大不一样,以后当了翰林夫人,连命妇进宫都是单独一列的,很受人尊重。”
“是吗?”
金氏听到这里,脸色才稍微好转。
原来当翰林夫人,有这地位和荣光?不早点儿说?还以为只有官品才决定了诰命,才决定了受人尊重与否。
……
……
张峦被张家兄弟扶着进到正堂,坐下来后,丫鬟递上醒酒汤。
随即张峦喝了两口,直接吐在了面前的盆子里,摇头道:“真难喝。”
捧盆的丫鬟道:“老爷,这盆水是用来洗脸的。”
“那就换一盆去。”
张峦差点儿想发火,但面对一个娇怯怯的小丫鬟,反而狠不下心,“不换也行,我这边不需要了,早些歇着吧。”
等丫鬟端着水盆出去后,张鹤龄终于啃完了他的鸭腿,把骨头往桌上一丢,揶揄道:“爹,你眼神不对劲,动歪心思了吧?”
“滚!”
张峦破口大骂,“出去,为父要跟你二弟说话,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张鹤龄道:“谁稀罕!屋里边烤鸭才吃了几口呢。老二,你不吃的话,你那根鸭腿归我了。”
张延龄劝道:“你就不能让着妹妹点儿?小妹她望着鸭腿也很馋呢。”
“小姑娘家家的,吃那么多油腻的东西,不怕长胖?长大了嫁不出去怪谁?”张鹤龄说着人已经一溜烟跑了,似乎是赶紧回里屋抢鸭腿吃。
等大儿子的背影消失不见,张峦才道:“你娘没见识,连我当上翰林官都以为是被贬谪了,却从没想过,其实我啥都不是,这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也是白捡来的,现在能进翰林院,为父死都无憾啊。”
“爹,进翰林院只是您为官路上的第一步,难道您就不想立个更宏大的目标?”张延龄问道。
“怎么个宏大法?”
张峦眼神巴巴地望着儿子。
张延龄道:“如果按照正常发展,半年之后,太子……执掌了朝堂,您那时多半是在五军都督府任差,再好一些,过个一两年,封个爵位,以后朝中事务就与您再无关联了。”
张峦摇头:“现在也没关联啊。”
张延龄笑道:“但若是爹您在翰林院镀金几年,将来升个侍读、侍讲,加上深得太子信任,到时再晋个学士什么的,或许还能入阁呢。”
“别乱说话。”
张峦摇头道,“那是为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张延龄道:“好吧,若爹您在翰林院站不住脚跟,到时太子给您授官,您是愿意当五军都督府的武职,入朝时位列西班,还是重新当鸿胪寺卿,甚至当礼部侍郎,位列东班呢?”
“这还用得着问吗?”
张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那时候我再出来当鸿胪寺卿,再不会有人说我名不副实了吧?”
“爹开窍了。”
张延龄笑道。
“啥叫开窍?为父窍一直都开着呢,这朝中事,虽然为父明白不多,但哪条路可走,我大致还是知道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入阁,我是不敢想的,连进士都不是,要入阁也未免太难了些。”
张峦坐在那儿,忍不住笑出声来,“现在当上翰林修撰,以后见到同乡,我就能抬起头,直起腰,那感觉……别提有多美了……哈哈哈哈哈……”
276.第276章 孙子不急老太太急
276.
第二天一大早,张家就来了很多听到喜讯后前来恭贺之人,包括鸿胪寺的前同事,国子监的同窗以及兴济乃至河间府在京官员。
甚至先前张峦当鸿胪寺卿,都没得到如此待遇……
前来恭贺的人,以沈禄为首,因为这次张峦得以进翰林院,乃是沈禄作为举荐人,沈禄为此还联络了不少官员和他一起联名保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