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随口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这点天道缺损算不了什么,就算朕要改变态度也等过些日子。
李孜省道:“臣听闻,张峦在弹劾微臣之事上赢得了人心,而人心向背则关乎社稷安定,更关乎天道亏盈。总而言之,不可逆天而行。”
朱见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听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是,朕不能违背人心,否者或真对天道有损。”
李孜省笑道:“臣听说,有人保举张峦入翰林院,说不妨让其进修一番,好好做学问,增长见闻,且听闻他在修书上颇有造诣,臣是这么想的,不如让他安心在翰林院……为陛下您……修书?”
“哦?”
朱见深微微皱眉。
覃昌在旁笑道:“李仙师,这修书哪儿都能修,为何非要进翰林院呢?再说翰林院一般人可进不去,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吧?”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这话说得对也不对,为陛下修书自然要到正规场合,且张峦先前赢得名声,陛下已惩戒过了,调他进翰林院算是对他的一种鼓励和褒奖,如此陛下既全了朝廷法度,又为朝廷留住了人才,更堵住心怀不轨者的悠悠之口,彰显天道人心,难道不应成全吗?”
覃昌不由苦笑。
你李孜省的歪理可真多,看样子你是诚心让张峦进翰林院,是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张来瞻间有着秘密往来,我那大侄子早把你们之间的那点儿勾当告诉我了。
朱见深听完后深感满意,笑道:“李卿啊,朕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你都挂在心上。张峦参劾你,你不但既往不咎,还为他着想……不对,应该是为朕着想。朕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让他进翰林院吧。”
覃昌为难道:“陛下,安排张峦进翰林院不是不可以,但他一个正四品京官,进翰林院的话……不好安排。再者,这翰林院的官……都很清贵……”
“有什么不行的?”
朱见深倔脾气上来了,覃昌越反对他越要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是做局部微调就行了,“正四品京官去翰林院,是有些问题……既如此就降两级任用吧,给他个六品翰苑官……侍读、侍讲不合适,那就赐从六品史馆修撰便是。正好让他修撰书籍,朕还等着看他写的后续话本呢。”
覃昌一听,顿时觉得李孜省这是把皇帝的心思全都算准了。
写话本……
史馆修撰……
这不正好搭上了吗?
……
……
李孜省吃过午饭就出宫去了,皇帝还安排覃昌相送。
“李仙师,您可真是高风亮节,大肚能容人,那位张大人如此得罪您,您非但既往不咎,还帮他谋求翰林院的差事,这要是说出去,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美谈。”
覃昌还不忘恭维两句。
但言语中其实带着几分试探和挖苦。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说错了,在下乃是为了维系天道平稳,具体缘由,已在陛下面前讲得一清二楚,切不可误会。”
“呵呵。”
覃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奚落。
“倒是覃公公,你对张来瞻入翰林院之事,似有些排斥,莫不是与他有何过节?”李孜省气定神闲问道。
“咱家与他并无往来,谈何过节?”覃昌勃然变色。
李孜省道:“听说张来瞻入京途中,尚只是个监生,锦衣卫就派了一名姓覃的百户前去沿途护送,也不知背后有何情由。难道那时覃公公就知道有这号人了?”
“你……”
覃昌顿时语塞。
覃云被派去护送张峦一家入京,还真不是他安排的,但覃云回京后,自己倒是已几次找覃云问过张家的情况。
李孜省这分明是在暗示他,你背后针对张峦那点小动作,别以为我不清楚。
就算我跟张来瞻穿一条裤子的,与你姓覃的何干?
别没事找事。
……
……
张峦当日前去太常寺报到。
本来他打算点个卯就走,因为太常寺少卿在他看来更像是个寄禄官,这衙门有没有实际职务都一样,反正是负责祭祀、礼乐等闲散事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事委派给他。
可当他到了太常寺,却正好见到如今太常寺的掌舵人邓常恩,似专门等他一样。
“张大人,久仰大名。”
邓常恩上去就对张峦一通恭维,“如今朝堂上下,无人不称颂张大人您的忠直,还有人说您乃千古第一铮臣,皆以您为楷模。您能到太常寺来任职,荣幸之至,满寺上下都等着您指点……”
张峦面对这么个热情的上司,尴尬无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我没什么值得大家学的……我入朝没多久,又不懂规矩,实在是不值一提。”张峦只好以谦虚的口吻道。
邓常恩道:“正因为您的无畏,才有今日朝堂的清明。不过您在太常寺内可要小心些,这次您参劾的人中,就有咱太常寺的人,您知道您接替了谁的位置吧?”
张峦摇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甚至连这衙门里有什么官职,他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这些官职是什么人在那儿占着。
邓常恩身后一人笑道:“乃顾玒顾少卿。”
“谁?”
张峦虽然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儿子曾跟他提过,但现在全忘干净了。
说话者正是上林苑监丞艾愈,他又笑着重复一遍:“乃顾玒啊。”
邓常恩道:“张大人,为你引介一下,他叫艾愈,平时上林苑监那边有什么事,都是他在打理,以后你们能经常碰到。张大人,今天难得亲临,贫道这边摆下酒宴,请了同僚一起过去,可否赏个脸?”
“我……”
张峦这会儿也很为难。
他在想,我这是应该说去呢还是说不去?
去了,我这个跟李孜省同一条船上的人,是不是应该小心戒备邓常恩对我不利?
要是我不去,我以后还要在太常寺混呢,若顶头上司天天给我穿小鞋,我这官还当不当了?
艾愈近前笑道:“张大人,我等都仰慕你的为人,也想多跟你学习交流一下,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机会。”
邓常恩道:“张大人不要误会,太常寺这边的人跟李孜省和梁芳没直接关联,今天宴请纯粹是为一叙同僚之谊。”
“那……行吧。”
张峦还是很尴尬,但也盛情难却。
上司要请自己吃饭,自己还能拒绝不成?
275.第275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275.
邓常恩也是财大气粗,请客吃饭,直接把太常寺上下所有人都请去了,名义就是要庆贺张峦进太常寺,为张峦接风。
一群人进到酒肆,张峦才知道整座楼都被邓常恩包下来了。
酒菜上来,大鱼大肉很是丰盛,且有不少山珍海味,即便现在张家生活条件很好了,张峦也觉得邓常恩出手不凡。
张峦甚至在想,难道我现在真这么有名,连邓常恩都要笼络我?还是他觉得我跟李孜省闹掰了,想趁机分化拉拢,让我为他办事?
酒桌上,同僚都过来向张峦敬酒。
虽然张峦在太常寺中,位列邓常恩之后,但按照规矩,太常寺少卿负责衙门内大小事务,他这个二把手还是有一定实权的,再加上太常寺多是传奉官和寄禄官,他们在巴结上司方面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张峦明显感觉到,这跟他在鸿胪寺时的工作氛围大为不同。
因为鸿胪寺到底有事可做,但太常寺除了吃吃喝喝,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什么差事,且大部分差事还被礼部给代劳了。
张峦本就不胜酒力,没多久,就醉醺醺的。
邓常恩拉着他的手道:“来瞻兄,以后太常寺上下,你要多加指点才是。你是太子的岳父,将来地位远在我们这些人之上,一切都要仰仗您了。”
“哦。”
张峦此时才意识到,我可不单纯只是太常寺少卿,我女儿未来是皇后,我也是未来的国丈。
你们现在有机会巴结,自然是怎么谄媚怎么来,否则以后我是否正眼瞧你们还两说呢。
“诸位,这太常寺的差事,我暂时没搞清楚门路,以后也需要你们点拨一二,大家互帮互助吧!”
张峦借着酒劲儿瞎扯,“对了,咱这里应该不负责钦天监之事吧?什么天相、天变之类的,一概别找我。”
邓常恩好奇地问道:“为何要找您呢?难道您精通这个?要不要给大家伙儿露一手?”
“不了,不了。”
张峦连忙道,“我对星相、占星等一概不通,我来太常寺,就是上面一道旨意……嗯嗯,那个……以后我在哪儿办差啊?”
邓常恩道:“这时候说什么办差啊……喝酒,喝酒!”
“哦,对对,先喝酒,这酒不错啊。”张峦醉眼惺忪道。
旁边有人笑道:“咱太常寺别的不行,酒水一定是最好的,谁让咱跟御酒房那边关系近呢?”
“别乱说话!”
邓常恩厉声喝斥,“御酒房是御酒房,与太常寺何干?来瞻,我与你共饮……你别听这些人瞎咧咧……这是我买来的好酒……”
“哦。”
张峦听了也当没听到,因为他根本听不出其中有何猫腻。
这头喝得很高兴,艾愈急匆匆从楼下上来,走到邓常恩身边,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什么?”
邓常恩此时喝多了,嚷嚷道:“说大点声儿,我听不到。”
艾愈环顾一下四周,终于硬着头皮放大了音量:“上面来人了。”
“胡言乱语。”
邓常恩不屑道,“咱上面是谁?礼部尚书吗?”
艾愈介绍道:“乃吏部来人通知,说张大人的官职又迁了,现在已不再任太常寺少卿。”
“啊!?”
邓常恩一时愣在那儿。
我这边都大张旗鼓开展接待,甚至把同僚都介绍给张峦认识了,现在却告诉我张峦不当太常寺少卿了?
张峦有些失神,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是被罢官了吗?”
连他这个官场小白都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当太常寺少卿,那应该就是皇帝不让他再当官了,毕竟眼前只是个跟寄禄官没什么区别的官职,把我调到这儿来,都不能让皇帝解气吗?
艾愈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张峦,摇头道:“不是罢官,说是……迁到翰林院,做史官修撰了……以后不应该再称呼您为张大人,而应该称呼张翰林。”
“嗯?”
在场宾客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