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常恩!一定是邓常恩坏事!他的那道奏疏是如何上的?快去把他叫来,咱家要当面质问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难道那厮就是个灾星,谁用他谁倒霉吗?”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梁芳铁定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是他自己的过错,一心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赖。
韦兴杀气腾腾道:“咱家这就去把人给您叫来!若是不能让您满意,一准儿将他大卸八块!您觉得呢?”
“什么混账主意?你是内官,不是刽子手!叫人去!”
梁芳气急败坏吼道。
……
……
邓常恩被连夜叫到梁芳府上,来之前,韦兴一个字都不透露,让他自个儿去猜。
邓常恩还以为梁芳是来找他论功行赏的,满心期待,等到了梁府才发现情况不对劲,韦兴甚至让人把大门给堵上了,似乎是怕他逃跑。
等进去见到梁芳,看见梁芳那漆黑的脸色,他便感觉大事不妙。
“邓大人,咱家且问你,让你上的那道奏疏,你找人上了吗?”
梁芳厉声喝问。
邓常恩理所当然地回道:“上了啊。”
“上了?怎么说的?”
后面的韦兴厉声喝问。
邓常恩一脸莫名其妙之色:“正如梁公公吩咐的那般,说太子平时看闲书,日夜颠倒,神不守舍,甚至公然在课堂上开小差,耽误了课业,请陛下规范太子的行为,让太子一心向学。
“哦,对了,张善吉在上奏这件事的时候,还特地去问过东宫讲官,得知一切均如梁公公您所言,太子最近的确荒驰了课业……证据确凿,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梁芳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他……”
邓常恩仔细一想,似乎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道,“这一两日确实没见到他,不过头几天我们经常碰头。会不会是在上奏后,为了避嫌躲起来了?”
梁芳瞅向一旁的韦兴:“能把人找来吗?”
一脸倦色的韦兴为难道:“其实找人来就是公公您一句话的事情……只需派个人去他府上找就行了。咱是否等到明日再说?毕竟时候不早了。”
被梁芳恶狠狠瞪上一眼后,韦兴立即又出门去跑腿了。
……
……
这头韦兴刚离开,邓常恩赶紧用巴结的口吻问道:“公公,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芳一脸阴霾地道:“陛下让太子在文华殿视朝。”
“啊?这……不知有何讲究?”邓常恩惊讶地问道,“当下的情况……应该不是梁公公您的目的吧?”
“砰!”
梁芳直接把茶杯摔在地上,听到“咔嚓”的陶瓷四分五裂的声音传来,这才怒问,“你说呢?”
邓常恩马上缄默不言。
梁芳怒气冲冲地道:“明明是太子不专心于课业,且上疏建言有理有据,另外咱家还同时找人上奏,请陛下以太子于文华殿视朝,就是为了激化矛盾,让陛下怒从心头起,就算不至于废了太子,也会一怒之下将太子禁足,进而对太子产生厌恶心理。谁知竟……”
邓常恩微微点了点头,道:“不过,谁知陛下是否真的动怒了?陛下有时做事不循常理……梁公公,您想啊,太子什么都不懂,他于文华殿视朝,还不得丢人现眼?或许这是陛下处罚太子的一种方式呢?”
梁芳冷笑不已:“你倒是挺乐观!”
“这……嘿嘿。”
邓常恩的政治觉悟远没梁芳高,这会儿只能傻笑,不知该如何应答。
……
……
等了许久,就在梁芳等得不耐烦时,韦兴终于带着一脸丧气回来。
“人没找到?”
梁芳问道。
韦兴哭丧着脸道:“公公,大事不妙,张善吉已下了诏狱。快两天了。”
“啊?”
这下不但梁芳惊讶,连一旁的邓常恩也是一脸迷糊。
邓常恩旋即惊醒过来,上前问道:“人已下了诏狱?不知是何原因?”
韦兴道:“张家人现在哪有机会见到人?他家里现在已哭成一片了……既进到诏狱,不死也要脱层皮,估摸着跟其上疏奏事有关,或涉及太子。”
“这就是你找的人?”
梁芳到此时仍旧不觉得他的计划有错漏,认为是邓常恩所托非人。
邓常恩一脸冤枉之色:“我可都是完全按照公公您的吩咐跟他说的,谁知……他……他……竟会这般?”
韦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建议道:“现在人在诏狱,不好随便过问,要不咱找人去北镇抚司问问?”
“此时……指不定会怎样……”
梁芳似乎也察觉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掌控,瞪着邓常恩道,“谁把事办砸的谁去说!你邓仙师不是人脉广泛吗?去锦衣卫北司见个人,没那么难吧?”
“我……”
邓常恩一脸苦恼之色,这他娘的是正常人能安排的差事?
本来别人或还不知道我跟张善吉有关,要是我去见了,那不人尽皆知?
韦兴瞅了邓常恩一眼:“要不这样吧,找个相熟之人,先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张善吉自己的问题,让邓仙师再找人上奏便是……也有可能,上奏是上奏了,但奏疏被银台司、内阁或者司礼监给压了下来,这一招不得不防。”
梁芳气冲冲道:“他们还敢明着跟咱家作对不成?”
韦兴无奈道:“如今太子地位开始稳固,很多人不自觉往他那边靠拢……也不能完全排除此等可能。”
梁芳似乎也觉察出邓常恩不想去北镇抚司,想了想道:“那就先找人问问吧。这事,十有八九乃是张善吉自己作孽!”
……
……
诏狱的消息并不好打听,毕竟梁芳并不掌管东厂或锦衣卫。
皇帝对这些中官还是有一定防备的,毕竟梁芳已经是御马监一号人物,要是再被他掌握东厂或锦衣卫,那梁芳在朝中真就能做到只手遮天,对皇权乃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第二天一大早,还未有进一步消息传来前,梁芳主动进宫去打听消息。
不料在宫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梁公公,您见谅,上面有吩咐,近来您最好莫要入宫。”
宫廷禁卫也很为难,但恪于上司的命令,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劝阻。
梁芳怒道:“咱家往御马监去,耽误了差事,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正说着话,一顶轿子落下,从上面下来一人,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韦泰。
韦泰笑呵呵问道:“梁公公何必为难这些小的?有火气,只管朝咱这些人身上撒便是。”
梁芳见到韦泰就来气,毕竟现在韦泰也算皇帝跟前的红人,跟他之间素来不对付,最近更是没有主动来拜访过他,有什么事情也从不跟他通气。
且梁芳骨子里根本就瞧不上韦泰。
梁芳摆摆手,示意禁卫退到一边,这才问道:“韦公公,你这是刚出去办差回来?”
“没有,只是回了一趟私宅,刚回宫就遇到梁公公您……我就说今天刚出门就被鸟屎砸了一头,原来是要见到贵人啊。”
韦泰说话时有意彰显一股傲气。
梁芳冷声问道:“咱家去面圣,你要阻拦么?”
韦泰好奇地问道:“梁公公莫非忘了陛下之前的吩咐?陛下可是有言在先,最近您不能随便入宫,这是为您好。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你?”
梁芳怒火中烧,但形势逼人他只能强行压制,最后硬生生把怒气给咽了回去,黑着脸问道,“咱家是来问询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的事。”
“别问。”
韦泰道,“朝堂上下,最好什么人都与他无关,如此对大家都好。”
“此话怎讲?”
梁芳皱眉。
韦泰道:“先前覃印公还在跟我分析,说是张善吉挑拨陛下和太子关系之事,应该没人在背后指使……你说理应如此吧?”
“什么?是你下令拿的人?”
梁芳差点儿想发作。
韦泰摇头:“六科都给事中,官职不高,但朝中谁人不敬畏?没有陛下亲口吩咐,能随便拿人?”
梁芳吸了口冷气,这会儿他才意识到,问题可能没有出在别人身上,而是自己计划有误。
韦泰道:“太子于东宫,为陛下苦心誊录话本,两日两夜未曾合过眼,一心为陛下解乏,陛下心中甚是宽慰,言语间对太子多有褒奖,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人上奏说太子不务正业,您说……陛下听了能不动怒吗?”
“誊录话本?”
梁芳倒吸了口凉气,心说,我咋没想到这一招?
韦泰叹道:“有些人只知道,太子拿了话本回去后,置课业于不顾,日夜醉心其中,荒废了学业。
“但……太子是何等孝顺和用功之人?岂能连基本的分寸都掌握不好?他这是为尽孝抛弃了一切,包括向学的好名声!张善吉立功心切,不明所以便贸然上奏,你说他是眼拙呢还是犯蠢?
“梁公公,在您眼中,太子究竟是何等人?”
梁芳咬牙道:“太子行事谨慎,从不犯错。”
“那不就是了?”
韦泰道,“太子明知自己乃众矢之的,很多人盯着他一举一动,岂能在这关头犯大错?再则说了,无论太子是否用功,与朝臣何干?居然急着上奏请陛下规范太子行为……我看哪……这是诚心挑拨,罪加一等!”
……
……
梁芳没有再坚持入宫。
回去的路上,梁芳整个人都处于恍然失神的状态,感觉自己苦心谋划的一个大局,竟是给太子做了嫁衣裳,竟真的帮太子获得了在文华殿视事的机会。
那感觉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回府后,梁芳在门口见到一早就等候在这儿的韦兴。
“梁公公,问清楚了,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将张善吉下诏狱……太子将收到的话本誊抄了一遍,给陛下送去,陛下这几天都在看,爱不释手。我听说,陛下龙颜大悦之下,竟准备给写话本的张峦赐个什么官,事已安排李孜省去做……”
韦兴似乎完全不知道梁芳此时的失落,还在伤口上撒盐。
梁芳怔然踏入自家门口,走进院子后,仿佛都不认识这是哪里,随后瞳孔猛地收缩,转过头问道:“张峦?那是个什么东西?”
韦兴诧异道:“公公,您言笑呢?他是太子妃之父,就是他把话本写出来,交给覃吉,再由覃吉呈交太子。”
“堂堂书生,不做学问,竟写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