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209节

  朱见深侧过头,瞪着韦泰喝问:“何事?”

  覃昌赶紧给韦泰使眼色,意思是不好的事现在最好别提,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

  朱见深又喝问一声。

  韦泰低头看着已捏在手上的奏疏,心知哪怕撞枪口上,现在也没法退缩了,当即禀报:“回陛下,礼部右侍郎倪岳上奏,请以太子于文华殿视朝,以安朝中百官之心,辅弼圣主。”

  朱见深闻言,一把抓过那份奏疏,只是草草地看了几眼,就直接丢到地上。

  覃昌则用严厉的眼神瞪着韦泰,意思是你这时候来说这个,为何不提前与我商量?你是纯心来闹事的吗?

  朱见深本已打算去吃午饭,但又被眼前这份奏疏给气着了,重新坐回椅子上,喉头发出嗡嗡低吟,似乎随时都要杀人一般。

  就在覃昌和韦泰以为皇帝又要拿倪岳撒气时,朱见深却问:“是否在朝中臣工看来,朕就是个无道昏君?”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覃昌和韦泰一听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覃昌带着哭腔道:“回陛下,您乃圣明之主,无可置疑啊!”

  朱见深微微摇头,苦笑道:“圣君应每日视朝,风雨无阻,冬夏无辍,朝中每件事的朱批都应由朕亲笔来写,四海内每件事都应做到了然于胸,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总之,朕勤政爱民,也受万民爱戴。”

  这下连覃昌都无言以对了。

  圣明的帝王的确应该做到这些,但问题是,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本朝太祖太宗?

  能做到“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大概就算圣明了吧?

  “你们说说看,前脚刚有人参劾太子荒怠课业,迅即便有人上奏要以太子文华殿视朝,这二者有何联系?”

  朱见深又认真问道。

  覃昌诚惶诚恐:“奴婢不知。”

  “朕看你知晓,只是故意不说罢了。”

  朱见深道,“若皇儿并非在给朕写书稿,那朕必定会盛怒。再有人请以其文华殿视朝,朕必定会震怒,愤而将太子禁足,或再提易储之事。”

  覃昌和韦泰心里都有些吃惊。

  看来咱这个皇帝不好糊弄啊,连这么隐蔽的狠辣手段都轻而易举分析出来。

  “也就是说,张善吉跟倪岳,本身就是一伙的?”朱见深问道。

  覃昌仍旧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道:“以奴婢所知,他们之间并无深交。”

  “是啊。”

  朱见深道,“科道言官严禁与朝官往来密切,除公务外不得有私下接触。但为何,他们的上奏,却如此巧合,就像是时刻盯着朕的软肋,故意触朕的逆鳞?意欲何为啊?”

  又是个送命题。

  覃昌和韦泰自然都不敢接话。

  朱见深道:“最近,朕的确是因为身体抱恙,未能视朝,对朝事的处置未免有些松懈了。但朕不是让内阁、司礼监,再到李卿那边,帮朕着紧办理吗?六部少了朕的约束,就不会办事了?”

  覃昌道:“陛下染恙,臣僚都很理解,如今朝中事井井有条,未出任何偏差,大明各地也都风调雨顺,眼看又是一个丰收年。”

  “嗯。”

  朱见深听到这种拍马屁的话,颇为满意。

  韦泰尽力找补,道:“陛下,一些小人之言,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朱见深冷冷一笑,问道:“一个礼部侍郎,正三品大员,能算是小人?那倪岳如今还兼着日讲官吗?”

  “未有。”

  韦泰摇头道,“前年就卸任了东宫讲官,许久未曾入过宫,更未到过东宫或是文华殿,也不知他为何会上奏。”

  朱见深嗤笑道:“这么说来,朕应该嘉奖他这种无私为朝廷的赤胆忠心啰?”

  覃昌和韦泰都不敢接话。

  皇帝这会儿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他们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万一说错了或许会引来一阵狂风暴雨,还不如静待下文。

  “着令。”

  朱见深吩咐道,“每旬逢三六九,以太子于文华殿内视事,朝中事皆可对其言明,不得有所隐瞒。另……让倪岳兼日讲官,他不是喜欢请太子问事吗?让他亲自去讲,旁听,朕倒要看看他能讲出什么门道!”

  “是。”

  覃昌听到这儿,心里在想。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有些人存心不良,却间接帮了太子,找谁说理去?

249.第249章 都是送命题

  249.

  朱见深余怒未消,随即就将覃昌和韦泰赶了出来。

  “好你个韦泰,都不与咱家商议,就敢把这么大的事跟陛下奏禀?你想造反吗?”覃昌出来后,当即朝韦泰发火。

  韦泰一脸冤枉之色:“公公,咱不是说好了,眼下凡事应该往太子那边倾斜?这不是在暗中帮太子么?”

  覃昌道:“你觉得这是帮太子?”

  “看结果啊。”

  韦泰道,“陛下不是让太子往文华殿视朝了吗?”

  “哼哼。”

  覃昌冷笑不已,问道,“你耳朵是不好使吗?陛下几时让太子视朝了?只说让太子去文华殿视事,一字之差乃天壤之别。还是说你觉得,咱们手上的权力太大,要将其分润部分给太子?”

  “我……”

  韦泰一时无言以对。

  覃昌趋步就要往宫门方向走。

  韦泰急忙问道:“覃公公,那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谁造成的烂摊子,谁去收拾!你不是喜欢在太子面前邀功吗?你这就去东宫,通知太子这件事!”

  覃昌一副气恼的模样,脚步不停,声音却飘了过来,“咱家还要出宫去见那位李大人,陛下有吩咐让咱家做……各自安好吧!”

  ……

  ……

  李孜省府宅,内院。

  戏台上,一个戏班三五名伶正在鼓乐声中,咿咿呀呀唱着大戏,而戏台下观众却只有聊聊数人。

  大白天的,李孜省一脸春风得意,坐在观众席正中的太师椅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拿着个茶杯,慢慢品茗,右手边茶几对面坐着师爷庞顷。

  几个丫鬟环绕左右,不时为二人端水送茶。

  “道爷,您累坏了吧?今儿正好休息……”

  庞顷脸上带着促狭之色。

  李孜省侧过头,骂骂咧咧:“好你个庞炳坤,敢取笑你家道爷我?今天说好了只是听戏,怎么听着听着就不对味了呢?嘿,一群戏子,坏我道行!”

  庞顷翻了个白眼,道:“道爷要是能守住本心,断不至于坏了道行……就这你还要怪别人?”

  “我这……”

  李孜省多少有些无语,随即骂道,“你这张臭嘴啊,迟早会害了你!也不知怎的,老子非收你这么个玩意儿在身边,迟早会被你气死。”

  庞顷嘴里正嚼着西域来的葡萄干,闻言笑道:“良药苦口,要是敝人真就是墨守成规之辈,做事也一板一眼,怕是道爷连正眼都不会多瞧一下。”

  “嘿。”

  李孜省笑眯眯道,“你个东西还知道自己优势所在,难得,难得。唉!咱家就是在外面奉承话听太多了,有时需要你这张臭嘴掰扯两句,算是忠言逆耳吧。”

  就在两人闲扯时,外面有人前来通报,说是覃昌来了。

  “谁?”

  李孜省站起身,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庞顷跟着站起:“道爷,看来事情不小,司礼监印公前来,来者不善啊。”

  李孜省道:“你先靠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去会会他!或就是替陛下传个旨,哪儿那么多讲究?”

  ……

  ……

  李府正堂。

  覃昌跟李孜省间一通寒暄后,宾主分别落座。

  覃昌道:“李仙师,这不是陛下吩咐,说是鸿胪寺卿张峦空有官品而无具体官职,特地让咱家来跟你说说,看给他委派个如何差事。以此让他多接受一些官场历练。”

  “呃!?”

  李孜省当即就懵了。

  先有首辅大学士万安在我面前大力举荐张峦,现在连皇帝都知道有这回事,还单独让内相跑来替张峦讨官职?

  朝廷又在刮什么妖风吗?

  覃昌叹道:“是这样的,前几日东宫常侍覃吉去了一趟张鸿胪府上,本是为太子妃取一些日常所用,顺手带了话本入宫,其中有一名为《儒林外史》的话本,讲的乃是官场是是非非,太子有孝心,竟誊录下来,敬献于陛下观瞻。”

  “哦……陛下喜欢看话本?”

  李孜省终于听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

  覃昌微笑道,“却说这话本乃张鸿胪所写,陛下觉得他既无官场为官经验,只是靠一些道听途说就把话本写得如此好,若是让他多接受一些官场历练,或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写出更精彩的官场故事。”

  李孜省听完瞬间无语。

  为了让张峦能更好去写话本故事,皇帝竟异想天开让张峦直接当官?

  说到底,皇帝此举并不是欣赏张峦做官的能力,而是看上张峦写故事的能力!

  这张来瞻本事还挺大,走我的关系半天,都没能给你混个一官半职,竟还能让你“曲线救国”,通过你女儿和女婿的关系,写个话本,就为了给自己捞个官职?

  我这……

  覃昌问道:“有困难吗?”

  “没……没有。”

  李孜省道,“不过他到底已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要是给安排个翰林院的差事倒也可以,但他……毕竟不是进士。若是去五军都督府的话……”

  李孜省很想说,我不是不想帮他当官,但他到底只是个监生,连举人都不是。

  他能获得鸿胪寺卿的虚职,也只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岳父,要是轻易给他安排个实缺,就算是放个正七品地方知县,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别人还会非议说我李孜省任人唯亲。

  我李某人可是很爱惜羽毛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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