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芳恼火地问道,“你还准备动粗不成?”
“我……”
韦兴一时间有些迷惑。
我说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哄你开心,你现在不觉得覃吉是个心腹大患了?
梁芳问道:“覃吉从张府带进宫什么东西?”
韦兴道:“据说是一些女人常用之物,却有几样不同寻常,比如他随身携带有一方木匣,里面装有两本书,还有一面镜子。”
“书?镜子?”
梁芳皱眉不已,问道,“宫里缺这两样东西吗?还需要他从张府往宫里捎?”
“我也觉得稀奇,这不就专门跑来跟梁公公您汇报了?您看这背后是否有隐情?那张家……”
韦兴尽可能展开他的联想。
反正对他而言,说错了也不用负责。
看起来梁芳的地位是比他高,但实际上二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直接统辖关系,最多算是政治地位有高低之分的盟友,以前全靠万贵妃联系在一起。
梁芳问道:“不知是什么书?圣贤书吗?”
“自然不是。”
韦兴道,“可惜宫廷禁卫全都没读过几天书,没细细翻查,毕竟谁也不相信覃吉会把一些违禁物品带到宫里去……他在宫里人缘不错,谁都不认为他会有歹心。”
梁芳脸色不悦:“这不应该是对他搜查松弛的借口。”
韦兴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宫里有资格经常出入宫门的内官,加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号人,要是没混出一定资历,谁有资格在京城内拥有处私宅?再说禁卫也不敢公然开罪太子那边的人。”
“书是什么,没查清楚?”
梁芳问道。
韦兴想了想,这才回道:“有极大的可能是闲书。”
“闲书?你确定?”
梁芳突然有些兴趣了,问道,“宫里都在传言,说覃吉当初可是不允太子读闲书的,屡屡有纠正之语,现在他竟自己给太子带闲书入宫?没有夹带吗?”
韦兴摇头:“严密搜查过了,确实无夹带,或真就是闲书……不过并不是带给太子的,而是给太子妃的。”
梁芳奇怪地问道:“一介女流,即便贵为太子妃,可她毕竟初入宫门没几天,不严守妇道也就罢了,还一门心思看闲书?就不怕惹来非议?”
韦兴问道:“您是觉得……事情背后或不简单?”
梁芳不答反问:“如今东宫或文华殿,有咱自己人吗?”
“没……”
韦兴否定完,又道,“太子就算要看闲书,应该不会把书带到文华殿去吧?东宫内……应该没有咱的探子。”
“有的。”
梁芳突然想到什么,道,“不过是万娘娘的人,如今归邵妃统辖。”
“啊?”
韦兴对此大惑不解。
有关芳娥之事,韦兴是不知情的。
梁芳脸上涌现一抹笑容,道:“太子若看了闲书,必定耽误课业,他苦心塑造的一心向学的姿态就站不住脚,陛下知晓后必定对其厌恶至极。”
“呃……”
韦兴脸色有些尴尬。
感情你还想借题发挥呢?
先前贡品案,到现在都没完结,你这是觉得巴结好了东宫讲官,已胜券在握了?居然又要主动出招?
梁芳道:“咱家这就去见一趟邵妃娘娘……你先回吧……这几天盯紧些,陛下预定的期限将近,咱至少有那一具望远镜,送到宫里多少也算有个交待。”
……
……
刘健府宅。
谢迁在见过梁芳后,随即就登门去见刘健,因为他实在搞不清楚梁芳的用意,却又觉得事关重大,非要找个人倾述并商讨一番。
等谢迁将事大致说完,刘健也陷入到深思中。
谢迁叹道:“回到翰林院后我细细琢磨,也不知梁芳是否认为,之前太子与他相争之事都是咱们这帮人教唆的?所以才会主动登门求和?”
刘健问道:“太子做过什么?”
“据说……涉及到贡品,就是先前失窃的那批……都说乃梁芳贼喊捉贼,幸好覃公公慧眼,及早发现端倪,不然很多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不过杨学士可惜了,因为家人的疏忽最终没避过去。”
谢迁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在他们看来,杨守陈清正廉明,可惜家人行事不慎才会被奸人所害。
刘健问道:“会否跟眼下咱联名请奏一事外泄有关?”
谢迁迟疑地问道:“你是说,联名之事被人泄露出去,为梁芳知晓……梁芳怕事情闹大,所以才主动找我谈和解之事?”
“如此可能性更大。”
刘健正色道,“照情理分析,应是如此。太子所作所为与咱们无关,梁芳就算再愚蠢,也不该犯下如此致命过错。且他既敢陷害众翰林同僚,就不会朝令夕改,要害他便会一直加害到底。”
谢迁点头:“说来也是,先前还一心钻研如何加害我等,回过头却跑来讲和……或许他根本就无悔过之心,只是存了别的图谋,伺机而动。”
刘健道:“不得不防。”
谢迁又问道:“那现在是不是意味着……杨学士没事了?连同山东左参政郑宗良也能脱罪?”
刘健摇头道:“这两天,我会特意留心此事,且万不可对太子提及,以免打扰他课业……圣上已下达口谕,日讲时不得提及有关书经外的东西,于乔,对这一点你可一定要注意。”
众多翰林讲官中,谢迁的嘴是最碎的。
好像什么事都藏不住,以至于太子有什么书本外的困惑,基本上都会找谢迁答疑解惑。
正因为如此,刘健才会如此提醒谢迁。
“明白了。”
谢迁叹道,“朝堂弊政连连,却连在太子面前提及都算犯忌讳。大明储君对于朝廷的昏暗一无所知,未来他该如何才能治理好大明天下?头疼啊!”
239.第239章 秉烛夜读
239.
当晚,朱祐樘夫妻俩就拿到了张延龄专门给他们编写的“闲书”。
一个看《西游记》,一个看《儒林外史》。
夫妻二人就好像是同桌学习,各自安坐在桌前,埋头苦读,就连灯火加了两盏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芳娥本侍立在靠门的地方,见一盏蜡烛烛泪流了下来,便试探地走了过去,把蜡烛烛泪往上扶了扶,将蜡烛倾泻烛泪的一边给挡住封好,如此蜡烛的燃烧速度便降了下来。
夫妻二人却从头到尾完全没理会她,显然是沉溺于书本中不可自拔。
“玗儿,你看这一段,山东某处闹龙灯,有趣得很。”
朱祐樘从小到大就没看过闲书,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书本上描述的民间场景,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界被打开。
遇到自己喜欢的部分,赶紧跟妻子分享。
张玗道:“先不言,咱各看各的,我这个也很有趣。”
“是吗?我看看。”
朱祐樘顿时又对妻子手上的《西游记》充满了好奇。
随即张玗便把书册放了下来,平放在桌面上,然后夫妻二人头并在一起,一起看上面的文字。
朱祐樘看得津津有味。
张玗侧目看丈夫一眼,问道:“没头没尾的,你乍一看,能看得进去吗?”
“这不就写一个石猴吗?有趣得紧。”
朱祐樘瞬间感觉那本《儒林外史》不香了。
张玗见状,赶紧把书册合上。
朱祐樘好奇地打量妻子,问道:“玗儿,你作甚?”
张玗看了看站在近前的芳娥,芳娥这才意识到自己超出了奴婢跟主人间的合理距离,赶紧退往殿门口。
“太子,这是家里带给我的闲书,用以平时打发无聊时间的,而太子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却是读圣贤书,岂能因此而有所耽误?”
张玗拿出一个关心丈夫的好妻子的态度说道。
“无妨,无妨……”
朱祐樘有些尴尬。
我现在白天认真读书都不行,晚上回来跟妻子独处时还要继续用功读书?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太过苛刻了?
张玗轻声道:“毕竟有很多人盯着你呢。”
“谁?”
朱祐樘随口问了一句。
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朱祐樘瞬间明白了什么。
“罢了,罢了,我还是看我自己的吧,其实我这本也挺好看的……”
朱祐樘坐了回去,又把《儒林外史》拿起来仔细阅读。
张玗也不再坚持,继续看自己的《西游记》。
夫妻俩又当起了好同学。
芳娥在旁看得一脸迷糊,心想,你们夫妻俩就这么爱读书么?以前你们一到了晚上,那可是谁都进不来,现在才黏糊了不过半个多月,你俩的关系就冷淡了?
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殿下,娘娘,时候不早,您二位该歇息了。”
芳娥眼见事情没有顺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便忍不住走上前提醒。
朱祐樘摆摆手,笑着吩咐:“换一壶热茶来,你就可以先回去歇息了……今晚精神好,睡晚一些也无妨。”
“是。”
芳娥心想,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被安插在东宫,经历了数年磨难,终于取得了太子的信任,现在终于见到太子“不务正业”的一面,可以去检举揭发了。
哎呀,等等。
好像我的雇主已经病殁,刚换了主人,这样就……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