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张峦其实没觉得怎样,他这算是总结李孜省所说的话,但入李孜省耳,张峦这话里的弦外音可太浓烈了,光看那疑惑的小表情,就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
李孜省琢磨,来瞻这是对我没下狠手对付梁芳,表达不满啊。
“也不能说没事。”
李孜省郑重地道,“陛下将他进献上去的丹药,洒了一地,足以说明陛下对其已失去信任。还说以后让他不得随意前去见驾,他这算得上是失势的前兆了。”
“哦。”
张峦会意地点了点头。
心想,原来我儿子做的这一切,针对的全都是梁芳啊。
虽然没一次性就把梁芳给扳倒,但能让皇帝身边的宠臣失去信任,吾儿还是很有本事的。
可在李孜省听到这一声“哦”后,却感觉张峦还是不太满意。
“来瞻,你有何想法,直说吧。这是你府上,也不怕隔墙有耳。”
李孜省也很着急。
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你到底想咋样?
我都成了局中人,被你用一个望远镜给折腾成这样了,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难道你要让我把真心掏出来给你看?
张峦问道:“那……贡品案算是就此了结了吗?”
“这……”
李孜省现在对自己有点不太自信,张峦每说一句话,他都要仔细琢磨一番,然后还品不出味道,只能继续以探寻的口吻道:“来瞻,你觉得是结束了?还是没结束呢?”
“大致应该结束了吧?”
张峦反问。
“你说结束就结束了!”
李孜省笑道。
张峦脸色颇有些尴尬。
怎么我问你,你反倒频频问我?
今天不是你上门来通知我最新情况吗?
你这么个搞法,让我很纠结很被动啊!
李孜省等了半晌,没听到张峦有下文,只好问道:“结束了,接下去会怎样?”
张峦大致感觉到,李孜省应该又是上门来问策。
想到这儿,回忆起儿子教他那套故弄玄虚的手段,张峦当即清了清嗓子,道:“既已结束,梁公公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什么动作?”
李孜省心叫一声“我靠”。
果然来瞻身上有料啊!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经他一点立即就透彻了!
“来瞻,你且说,姓梁的接下来会有何动作?你只管说,我自会替太子消灾解难,绝对不会让太子再蒙受不白之冤。”
李孜省就差拍胸脯保证,我是一心一意站在太子这边,咱俩共谋大计,助太子成就大业!
“我……尚需斟酌。”
张峦说这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所谓的“需斟酌”,大概意思就是“我还得问问我儿子意见,他说怎样就怎样,你现在问我也是白搭。”
李孜省颔首微笑:“几时有结果?”
“明日吧。”
张峦一想到回头问儿子就能有答案,在给李孜省的期限上也很是爽快。
“好!”
李孜省兴冲冲道,“国士就是国士,从不拖泥带水,明日我在府上恭候。要是你单独前来不方便,可以跟汝学一道登门。”
张峦谨慎地问道:“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可否让汝学单独去告知您?”
李孜省一想,笑道:“来瞻这是在防备梁芳?你且放宽心,就算他知你在密谋什么,想加害于你,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得逞!但你想要保持低调,也是应该的,那明日我就在府上静候佳音。”
……
……
张峦将李孜省送走,心中兴奋异常,赶紧把小儿子叫到正堂,郑重其事把房门关好。
“儿啊,你能掐会算,你现在就推测一下,李孜省到底来咱府上干嘛的?”
张峦说话间,特意从怀里摸出个大锭银元宝放到了桌上,还冲着儿子挑了挑眉头,意思是,这是悬赏,答对了钱就归你。
张延龄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白了张峦一眼:“爹,你这是要跟你儿子我兜圈子么?那我可先去吃饭了。”
“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嘿,你小子,真是半点儿颜面都不留给为父啊。”张峦感慨完,这才大致把李孜省前来拜访的目的和盘托出。
张延龄道:“恭喜爹。”
张峦一脸莫名其妙,问道:“贡品案刚过去,我又没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不知喜从何来啊?”
“爹赢得了太子的倚重,还让李孜省越发笃定你是神秘莫测的高人,对你言听计从了啊。”张延龄笑着抱拳道。
“太子……李孜省……”
舌头在嘴里转悠了一下,张峦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摇头道,“现在太子是否知道有我这么号人还两说,管他的呢。
“现在李孜省迫切想知道,梁芳是否有下一步计划!儿啊,为父可应允了,明日就让你姑父去他府上说明情况,你可斟酌好了再讲。”
张延龄道:“如果姐姐按照我所说的计划推进,这两天太子就应该将誊录好的话本,呈递给陛下御览。”
“哦,就是那天送去宫中的两本杂书,叫做什么《西游记》,还有《儒林外史》?”张峦问道。
“是。”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峦奇怪地问道:“给太子看也就罢了,为何要交给陛下御览呢?这不是让陛下怀疑太子不认真读书,你姐姐失仪吗?”
张延龄摇头道:“爹,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知先前李孜省可有跟你提过陛下的病情?”
“没有。”
张峦一脸认真地回道,“他只说,陛下将梁芳进献的丹药都给扔了,还说不信任梁芳,倒没提陛下现如今病情如何。”
张延龄点点头:“若我所料不差的话,陛下肝病已经很严重了,接下来会有肝硬化和肝腹水的症状,全面发病应该是四五月之间。”
“现在呢?”
张峦问道。
“现在……虽然还没说病情到底有多严重,但肝病会让陛下厌油,胃口一定不会好,很容易发脾气。此时应该给陛下找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暂时忘掉病痛……”
“女人吗?”
“不行,不行,陛下体力已严重不支,恐怕承受不了房帏之事,且行房后会大大加速陛下的病情演变,这时候谁献女人谁找死。”
张峦闻言翻了个白眼,调侃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挺懂行的,也不知这些知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张延龄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正色道:“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看书,听听曲儿。一定是以前未曾看过的,却极有趣味性,能让陛下安下心,转移注意力,让心态慢慢变得平和,自然而然也就父慈子孝了。”
第243章 读者
李孜省带着庞顷从侧门回到自家院子。
不是他不想从正门走,而是正门那边前来拜访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个时候他不想跟那群人有太多接触。
如今的李孜省,有着独一份随时面圣的权力,在朝中地位比首辅都更高,且朝中人都知道巴结他是有用的,因为他吃这一套,且很讲信用,只要钱送到位了基本能满足需求。最重要的是,皇帝根本就不管身边人绳营狗苟之事,来他府上拜访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李孜省刚回来,知客就把一份访客名单陈列到他面前。
“今日无闲暇,明日再做安排吧。”
李孜省伸手把名单推开,竟直接拒绝了。
知客一听非常讶异。
您可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收礼收得手抽筋,稍微努努力,一个时辰赚一百两银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往外跑?
乃何等人竟需要您亲自去见?
把他叫来,体现不出你对他的重视吗?
“炳坤……”
“在在。”
“出张府门口时,你欲言又止,可是今儿有什么发现?”
李孜省是个极度敏感之人,他发现了庞顷态度不同寻常之处。
庞顷道:“敝人见过张府两位公子,觉得他们似乎很不简单。”
“啥?”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眼巴巴跟我说张府公子什么的,不会是打算等我失势后转投他家吧?”
“道爷,您言笑呢?”
庞顷听了很尴尬。
我只是提了张来瞻两个儿子有状况,你就怀疑我要背叛你?
联想也未免太丰富了吧?
李孜省道:“炳坤,我劝你一句,别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这不是你一个幕僚该干的事情。对了,来瞻那两个儿子怎么了?”
庞顷一听,你都这么警告我了,我还能跟你实话实说吗?
“总归是有情况,但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听张家大公子说,他们最近在做什么生意,看样子挺神秘的,我就在琢磨,会不会跟望远镜之事有关。”庞顷分析道。
“你觉得张来瞻懂制望远镜吗?”
李孜省问道。
庞顷却实在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连张来瞻都不懂,他那两个儿子懂什么?张来瞻就跟那些骤然显贵的人一样,都急着把手头的权力变现,但未免操之过急了些,居然把儿子推出来顶包……长久跟着我干,我能亏待他不成?”
李孜省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评价后起的新贵。
庞顷道:“但他们背后似乎有徽商力挺……”
李孜省笑了笑,道:“区区一地商贾,再有本事能如何?还不是权力的一点小小任性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这世上有权有势者何其多,平日把那些商贾养着,到了合适的时候宰杀一波,后面又再豢养……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庞顷心想,你说我不懂就不懂?
人家徽商已经看出自己是待宰的羔羊,这不已经开始主动结交权贵,为自己寻找靠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