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兵马司的?”
郑有铭再问。
来人继续否定:“也不是。”
李吾唯看了有些发怵,怯弱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东主,有事咱回头细说,我这边有点紧急状况需要处置……走了……”
说完,郑有铭带着一大群人出了门,又让仆从将他的马车赶了过来,一行十多辆辆马车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
……
“东家,来的既不是顺天府也不是兵马司的人……先前还怀疑过是锦衣卫,但仔细辨认后好像也不是。说不清到底是哪儿来的,总归是一群官兵把咱的仓场全都给封了,连刚拿回来的胰子工坊也给占了,对方似有备而来。”
手下一脸惊恐,显然被吓得不轻。
营商者最怕就是跟官府扯上关系。
郑有铭疑惑地道:“莫不是被姓田的摆了一道?对方设计了个陷阱,等着我往里边钻?胰子和琉璃工坊来路不明?”
大明也有清洁用品,俗称“胰子”,或者“澡豆”,就是用猪胰脏等物配合豆粉、香料,再加上草木灰等原料制造出来的,去污能力相当不错,但奈何成本高加上本身带着一股子油腥味,再就是制造工艺落后,保存能力差,容易腐败变质等……
一切因素导致这桩生意专供给部分人使用,真正的贵族未必喜欢。
当郑家毫无顾忌地占下香皂作坊时,没人告诉郑有铭这里生产的是如今已被列为贡品的香皂,只当是田家改进了胰子制造工艺后的产物,正准备借机发一笔小财。
至于烧制琉璃的工坊,京畿之地多如牛毛,他根本就不会跟梁芳向徽州商贾索取望远镜一事联系到一起。
当然时间一长,或许就会被他发现端倪,甚至察觉这是个阴谋,所以只能趁郑氏巧取豪夺志得意满时把消息外泄,这才能让其吃一个哑巴亏。
“东家,现在尚不知是怎么回事。”
“没跟他们说,南京守备钱公公,是咱的靠山?他会出面替咱摆平事情?”
“说了,没用!人家还威胁,说不认识什么钱公公……咱要不要多带点银子过去打点?还有,对方来势汹汹且不知跟脚,东家您不如避避?”
郑有铭怒道:“生意都快弄没了,避个屁啊!田家小娘皮还没抓回来,现在又惹出事端!这京师做官的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吗?钱公公背后可是有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梁芳和韦兴两位公公撑腰,他们也敢不放在眼里?
“去了地方,我倒要好好质问一下,他们是想银子不要命了吗?”
手下有些惊讶。
咱这位家主,现在已膨胀到这个地步了吗?
虽说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业,也算打理得不错,近些年来在徽州商贾中几乎是一枝独秀,但问题是你又不是官,现在连当官的都不怕了?
还是说仗着有钱能撑腰,已无所顾忌?
……
……
城外香皂仓场,距离琉璃场也就一街之隔。
梁芳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拎着马鞭,手腕一颤一颤地,让周围的人看了一阵心惊肉跳,因为谁都知道他有个习惯,那就是生气了就喜欢用手上的东西打人,最狠的莫过于用马鞭使劲抽,若是发起狠来,或能把人给活活抽死。
因为梁芳作为御马监太监,又兼着提督京营太监的差事,所以这次他调用的并不是顺天府、兵马司的人,而是直接派出京营人马把仓场给查封了。
当然这么做并不合规矩,但对梁芳这样有权有势且之前深得圣宠的太监来说,只要没公然带兵到皇宫门口,任何问题都不叫事,京营士兵他几乎可以随意调遣。
“梁公,您看,这就是香皂。”韦兴好不容易立下功劳,这次他终于“会办事”且办成了,自然冲锋陷阵在前。
还没等士兵把东西拿过来,他就亲自把香皂捧到了梁芳面前。
梁芳一手拿着香皂,一手捏着马鞭,脸上怒气满盈。
恰在此时,不识趣的郑家管事被人押解过来,嘴上大声嚷嚷:“我东家与南京守备钱公公为世交,尔等岂敢无礼?”
“啪!”
梁芳挥起马鞭,当头抽在那人脑门儿上。
“啊……”
这种朝面门上直接挥鞭的手段,莫说那管事没见过,连周围的将士也很少见。
随即惨叫声传来,这一鞭子下去,那管事鼻子上立即绽开一道巨大的血槽,连身前的衣服都被撕裂开,立即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哀嚎。
“暗中算计咱家的,通通该死!”
梁芳咬着牙,仅仅这一鞭似乎还不解恨。
但他也没有继续抽打那管事,或是他也知道,这人不过就是个听命办事的奴才,远没到该死的地步。
若是直接把人打死了,他也不太好收场,毕竟现在万贵妃已死,皇帝对他未必会像以前那么偏听偏信。
“琉璃呢?”
梁芳老脸漆黑,继续喝问。
韦兴看得有些心惊,却还是赶紧把一个琉璃罐子拿了过来,道:“公公您且看,这东西,跟李大人拿过来的望远镜上的镜片……是否……很像呢?”
梁芳将琉璃罐子接过,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枚镜片。
正是从李孜省送给他的望远镜上卸下来的。
他本打算将琉璃镜片给邓常恩,让其帮忙研究一下,能否仿造出来……可当他看到眼前的琉璃罐子,发现琉璃纯净度极高,跟镜片大致相仿时,心头的火气又蹭蹭地往头顶上冒。
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人呢?还没抓回来吗?”
梁芳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如果此时坑他的人站在面前,他一准儿要将对方给生吞活剥了。
韦兴道:“已经派人进城去了……郑家在京所有公开的货栈和邸店,陆续都将查封,他们名下的产业一个都不会漏掉。人很快就能抓回来。”
梁芳怒不可遏,目露凶光:“咱家千算万算,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钱能那厮在背后坑人?他是故意想让我失宠,将我取而代之吗?”
此时的梁芳咬牙切齿,恨声道,“难怪这次的事情,会跟贡品案一起爆发,也只有他对此事知根知底,要动手脚再方便不过……咱家可忍不了这种被人背刺的滋味,绝对饶不了他!”
韦兴急忙劝解:“会不会……有所误会?”
在韦兴看来,钱能在南京,完全是靠您的威风才能横行无忌,他坑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他还有谁?世上能找到望远镜和香皂这等奇物,除了他谁有此能耐?黄山云母……我信他个鬼!”
砰!
说着,梁芳直接把手上的琉璃罐子丢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韦兴俯身去捡,却一个不小心被玻璃片扎伤了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梁芳见状,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琉璃碎片,来到还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郑氏商号管事面前,蹲下后用玻璃片抵着其喉咙道:“说,你们东家在哪儿?不说的话,咱家当场抹了你脖子!”
“不知道……已经派人去找了……饶命啊……”
那管事眼睛里满是惊恐,苦苦哀求。
就在梁芳一怒之下准备来个血溅五步时,就听到门口一名披甲的校尉前来传话:“公公,郑氏商号的主人已经到了,多辆马车一字行来,排场还不小。”
等校尉看清楚眼前血腥的情况,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说下去。
“哼哼,还敢来?”
梁芳面目狰狞,嘿嘿一笑,直起身来,喝道,“去,有一个算一个,咱家要让他们知道算计咱家的下场!”
……
……
郑有铭等人风风火火出城,找到仓场,却还没等他们下马车,对面就有官兵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吾乃南京守备钱公公义子……”
郑有铭跳下马车,赶紧拿出钱能交给他的信物,当场展示给在场众人看。
梁芳怒气冲冲杀奔出来,恰好听到郑有铭的话,冷笑不已:“姓钱的的确喜欢收义子,不过他那人喜欢走后门,与其说是义子,还不如说收了一群姘头!一准儿是他坑我,错不了!”
“啊?”
韦兴听了大感诧异,旋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朝中最了解钱能的人,大概就是钱能的直属上司,也就是梁芳了。
郑有铭和他的手下,基本没怎么反抗就被官兵给拿下了。
为首的郑有铭正被人五花大绑,仍旧不死心,高声发出威胁:“吾乃钱公公义子……尔等无礼,钱公公自会为我做主……”
韦兴听了不由摇头叹息,走过去狠狠拉了把绳子,似乎是怕其挣脱后对梁芳不利,又叫人加了一道绳子。
韦兴立在郑有铭身后,规劝道:“既然你是钱能的义子,咱家也算是你的叔叔辈,叫你一声孩子也不算过分。
“少说两句吧,留着力气多熬几天,孩子,你眼前这位,正是提拔钱能的恩人,御马监掌印梁公公是也。”
“啊?”
郑有铭听到韦兴的话,一身傲骨瞬间被打散,人都快站不稳了。
“拉着……”
韦兴冲着郑有铭身后说了一声,随即两个京营士兵反拧着郑有铭,将他押解到了梁芳面前,再狠狠将他按倒在地上。
“小人有眼无珠,未能及时认出梁公公,请恕罪!”郑有铭想磕头,但身体被绑得跟麻花儿一样,能扭动的空间极为有限,根本跪不下去。
梁芳冷笑不已,问道:“是钱能让你干的?”
郑有铭哭丧着脸道:“小人不知公公之意……小人来到京师后,一直都小心谨慎……小人自知有罪,未登门孝敬过您老人家,还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的,回去后定会补上一份厚礼。”
“砰!”
韦兴看似和善,却直接在他背后踹了一脚。
郑有铭吃痛,也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坚持。
韦兴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郑有铭一脸憋屈,心想,那你们到底要问我什么啊?
钱能让我干的?
干什么了?
难道我抢的田家,有梁芳的背景?
这位梁公公现在是替田家抱不平来了?
梁芳冷笑不已,喝问:“先前咱家派人去到徽州商馆,让你们交出香皂和望远镜,你为何不吱声?竟敢将东西直接交给太子?谁给你的狗胆?”
“啊!?没有的事。”
郑有铭大呼冤枉,“公公,请您明鉴,小的不知这工坊生产的是什么香皂,只知这是胰子生意,还有望远镜更是闻所未闻。”
韦兴面皮抽了抽,冷冷一笑:“嘿,刀架在脖子上,还在抵赖,看来不多熬几天都不行了……孩子,你身子壮实吗?既然那么喜欢给人当义子,不知道给你多加几个义父,你受得了不?”
“小的……小的真的不知……”
郑有铭此时已经意识到自田氏手里抢下来的生意可能存在大问题,只是他之前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仔细去想罢了。
现在骤然明白过来,若生意真关系到望远镜和香皂,岂能是已落魄式微的田家所能拥有?
怕不是谁给设了个局,就等自己往里面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