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先往张峦身上看了一眼,转而又四下环顾,似乎生怕周围有人会听到一般。
随即他意识到,这里不是东宫,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情况,这才把头稍微往前凑了凑,低声道:
“据说跟锦衣卫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章瑾有关……此人得梁芳提携才得此高位,且如今锦衣卫中奸佞当道,没人愿意为朝中清流保驾护航,反倒……唉!”
“反倒助纣为虐,是吗?”张峦问道。
“嗯。”
覃吉点头。
张延龄也跟着点头:“覃公公把这些告诉我们父子,不知想要我们做什么?”
“呃……”
覃吉一时语塞。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喝斥道:“覃公公是把咱当自己人,想询问咱对策。你这孩子,怎还学会呛人了呢?”
覃吉不由摇头苦笑。
心说,我看你张来瞻是在那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呛我那个是你才对吧?
你们父子俩这是唱双簧呢?
张延龄道:“覃公公对我父子二人信任有加,肯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我二人并非不知好歹。但有些事……牵连太广,我们实在是力不能及。”
“唉!”
覃吉无奈点头,“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主要是许多麻烦根本就没人可诉说。如今连东宫各位讲官都束手无策,他们中有人想上疏问询情况,却被同僚阻止,毕竟案子都未走三法司的渠道,此时旁人若是贸然过问,或会被人诟病。毕竟先前错收贡品之人,远不止杨学士一人。”
张峦又赶紧看向儿子,意思是你赶紧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点头道:“这就体现出梁芳先前行事之高明,他将贡品送与东宫相关人等手上,如今案发,所有牵涉进此案中人,都不敢擅自过问,恐引火烧身。”
覃吉道:“幸好当时发现及时,否则现在进诏狱的或就不止杨学士一人了。”
张延龄问道:“那……锦衣卫打算以什么罪名来陷害杨学士呢?说他跟郑时勾连?还是捏造其他罪名?”
覃吉摇头,轻轻叹息:“这个……老朽便不知了。但料想锦衣卫手段残忍,或会……”
“明白了。”
张延龄点头道,“所以暂时还是应该对太子保守秘密,不能让其知晓情况,免得乱了方寸。”
“这是自然。”
覃吉闻言欣慰不少。
看起来张家父子是没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不知为何,他把心中秘密说出来后,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因为他隐约觉得,眼前二人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一个贡品案,从原本一切为梁芳掌控,到现在梁芳在绝境中苦苦挣扎,全都拜眼前这对喜欢唱双簧的父子所赐。
有时候他也没法辨别张峦是真的愚钝,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反正人家父子能办事,管他父子二人谁更睿智呢!
张延龄道:“覃公公,你最近可一定要小心,距离陛下约定一个月的期限将近,那梁芳造不出望远镜,很可能会朝你下手。”
“这……多谢小公子提醒。”
覃吉点点头,微笑着应道,“放心吧,老朽会留意的,绝不让恶人奸计得逞!”
224.第224章 第三方插足
224.
覃吉带着张家给张玗所准备的箱子走了。
张峦亲自送到家门口,望着覃吉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犹自带着些许得意之色,好似在说,看啊儿子,为父现在有本事了,连宫里人没事都来找我问策。
这覃吉连太子都没告知,却把事告诉了我……
或者说是告诉我们父子俩。
这说明了什么?
“爹,你听懂了吗?”
还没等转身回院子,张延龄便问了一句。
张峦扁扁嘴道:“有啥懂不懂的?为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贡品事先前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吗?梁芳交不出望远镜,陛下已不相信他了,哪怕有东宫讲官落罪,太子就算上疏为其说情,能影响到太子的储君之位?别胡扯了吧!”
“哈哈!”
张延龄笑道:“爹,你看得倒是挺透彻的!”
“那是,你以为为父是傻子?”
张峦说着不由挺直了腰杆。
你爹我也是会成长的。
谁说什么事都只能被你小子牵着鼻子走?
张延龄笑嘻嘻问道:“那……爹你说说,梁芳既知此事对太子影响不会太大,那他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还让覃公公如此紧张?”
“这……”
张峦瞠目,瞬间被打回原形。
不过在他仔细琢磨后,又摇了摇头,道:“覃公公他应是反应过度了,这叫关心则乱。”
张延龄笑道:“我看未必。”
“嘿,你有话就直说,怎每次都要跟为父打哑谜?”
张峦又白了儿子一眼。
张延龄目光转冷,问道:“你觉得,梁芳想要扳倒太子,应该要得到谁的支持?”
“当然是陛下。”张峦毫不犹豫地说。
“除了陛下呢?”
张延龄循循善诱。
张峦认真思忖一番,皱眉问道:“你……是想说李孜省?”
“嘿嘿嘿……”
张延龄笑声很奇特,“你这下总该知道为什么梁芳不挑别人,专挑杨家人了吧?因为李孜省对杨家人可说是……恨之入骨。
“梁芳现在应该是盘清楚了局势,知道若没有李孜省背后相助,他要扳倒太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爹,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张峦茫然地看着儿子,反问道:“我该做些什么?”
迎接他的又是儿子一阵爽朗的笑声。
……
……
司礼监值房。
覃昌刚回来,韦泰便从桌上拿起两份奏疏,快步上前,似要着急与他说事。
“怎么了?”
覃昌神容有些疲惫,却还是坐了下来,耐着性子问道。
韦泰道:“有几件事,很着紧。”
“说。”
覃昌面对前来奉茶的下人,直接一抬手把人给屏退。
等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后,韦泰并没有打开手上两份奏疏,而是直接口述:“刚从凤阳府传来急报,说是怀恩被人行刺,好在怀恩身边人拼死相护,血溅五步,怀恩才避免当场殒命,不过还是受了重伤。”
覃昌一听差点儿原地暴起,厉声喝问:“谁这么大胆子?”
韦泰摆手示意你先别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道:“既是死士出手,自不想被人知晓乃何人指使……据悉刺客当场便死了,不过怀恩以往得罪的人并不多,背后指使者其实并不难猜。”
覃昌黑着脸道:“怀公公宅心仁厚,庇护了不少官员,在朝有口皆碑,与其为敌尤其是下死手,需要冒很大的风险,除非是相互间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才会如此……消息从何而知?”
韦泰叹息:“乃南京锦衣卫以八百里加急暗中传信而来……此消息不知是否该知会陛下?”
“先压着吧。”
覃昌脸色阴沉,道,“若是姓梁的交不出陛下所需之物,到时一并提出也不迟,否则陛下发过火就算完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随即覃昌便把目光落到韦泰手上。
他的意思是,既然怀恩被人刺伤这件事你口头传达了,那你拿着的这两份奏疏,应该就不会涉及怀恩,也是你接下来准备跟我提的正事。
韦泰打开一份,道:“这是广州提举市舶司韦眷的上奏……您请看……”
“嗯。”
覃昌接到手中,还没看上面的内容,就先评价一句,“此人与姓梁的可说是穿同一条裤子。”
打开后,快速阅览完,覃昌神色越发冷峻了。
韦泰介绍情况:“这是韦眷奏广州府东筦县西湖等村,各有埠场居民于此发卖鱼盐,而被官豪擅收其利。乞禁革,徵收在官,以备入贡之用事。”
覃昌道:“咱家认得字,无须复述……且说说你的意见吧。”
韦泰叹道:“他奏此事,名义上是为上贡,但更多是谋私利,为有人抢了他的利益而心有不忿。他一个市舶司的中官,连地方官府的事都想插手,摆明了是想侵占民利,并以此协助梁芳邀得圣宠。”
“本来就是如此。”
覃昌愤慨地道,“但你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喜欢奇珍异宝,偏偏有人投其所好,可以从地方上贡,难道跟陛下提了,陛下会派人去调查他吗?现在还是他参劾别人,而不是别人参劾他。”
韦泰赶紧又打开另外一份折子递了过去,道:“您再看看这个。”
“哦?”
覃昌再次接过。
韦泰似乎忘了先前覃昌的说法,仍旧好像怕覃昌不识字一般,注解道:“这是旁人参劾韦眷的奏疏。”
“天方国回回……阿力?何人哪?”
覃昌才看了开头就不由皱眉。
本以为真有地方官员参劾韦眷,拿出韦眷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证据,他就可以借机发作,想办法把梁芳的羽翼给彻底剪除,可当看到参劾韦眷的是个什么天方国的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天方国泛指阿拉伯国家,跟大明国土相距十万八千里,跟大明间并没有多少往来。
现在居然是天方国的人参劾韦眷?
闹什么幺蛾子?
韦泰道:“是这样的,天方国的阿力王子,听说其兄游历大明四十年,如今人在云南,所以特地赶赴大明,并从满剌加等处送来贡品等珍宝,本要上贡,再请朝廷准许他到云南等处找寻其兄。
“结果人和货到了广州后,东西被韦眷给私吞扣押,阿力通过关系上奏,恳请朝廷严查此事,并核算其贡品价值,准允其前往云南。”
“混账!”
覃昌怒不可遏,大声喝斥,“怪不得一个市舶司提举,竟能有那么多珍宝上贡,感情连外番朝贡的东西他都敢私吞,就如此还要把事赖到太子头上?这群人可真是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