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泰叹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咱宫中山头林立,就说这韦眷有梁芳为其撑腰,在京城他都可以无所忌惮,更何况是地方?”
覃昌道:“这群人实乃大明蠹虫,怀公公对他们深恶痛绝,看来是有根由的。行刺怀公公之事,基本上就是这群人所为。”
“您看这……要报给陛下吗?”
韦泰再度请示。
“你的意思呢?”覃昌反问。
韦泰道:“两件事,合二为一,都跟贡品有关,如今贡品案又牵扯到太子。当下梁芳正紧锣密鼓制造望远镜,这些案件合起来,要真能将其扳倒也可喜可贺,但就怕事报上去后,陛下依然无动于衷。”
“那就是不报咯?”覃昌再问。
“嗯。”
韦泰点了点头。
覃昌将手上两份奏疏合上,道:“那你还拿来给咱家看作甚?事已发生,却要当作未发生?朝廷大事岂同儿戏?”
韦泰问道:“您说望远镜和香皂等物,会不会就是出自那回回用来朝贡的贡品之列?以奏疏所言,天方国阿力王子,准备上京来告御状,估摸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京师左近,这事有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
覃昌道:“这些从何知晓?那望远镜不是黄山云母所制么?难道天方国地界也有山名曰黄山?”
韦泰苦笑:“那根本就是覃吉的鬼话,如何得信?或许连覃吉自己,都不知那些东西究竟出自何处。
“这不锦衣卫刚将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时押解到京,甚至还以此大肆牵连,扣押了京城与东宫有关的几名官员?或许他们也想得知太子手上的望远镜从何而来呢!”
覃昌摇头道:“白费力气……想知道,直接问覃吉不就行了?”
“覃吉最近可十分谨慎。”
韦泰道,“他现在连宫门都不出,就留在东宫伺候太子,旁人想接近都难。且覃吉的话……恐怕连陛下都未必会采信。
“若是那阿力王子到京后,梁芳让其跟陛下上奏,说那望远镜本出自天方国朝贡贡品,而太子所谓乃黄山云母所制就是欺君,那又该当如何?”
覃昌眉头微蹙,望过去一眼,问道:“你是说,天方国的王子,原本上京来是为了告韦眷的,转头就跟梁芳搞在一块儿去了?没那么玄乎吧?”
韦泰道:“番邦之人,怎会知晓朝廷内那么多弯弯绕?他若知这京师势力格局,还敢上京来告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覃昌点头:“覃吉的确说过,那望远镜再也造不出来了,若天方国的王子真如此说,太子恐无法自证。但仅以番邦王子一面之词,就让陛下轻信,未免也太……”
韦泰问道:“那就是说,咱不管了?”
覃昌有些懊恼:“若是不管,梁芳或在此事上就此扭转乾坤,那咱先前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至此韦泰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在我看来,还是应当告知陛下,且要添油加醋,帮韦眷一把,就说天方国的人是强盗,乃从别的地方盗窃东西上贡,被韦眷匡扶正义。天方国的人还想倒打一耙。”
覃昌笑道:“你这是帮韦眷,还是害他?”
韦泰正色道:“从立场上,看似我们站在大明官员一边,跟天方国之人对立,如此也会让陛下觉得天方国这群强盗的话不可信。”
“容咱家斟酌斟酌。”
覃昌一时做不了决定。
一方面他想把梁芳势力给彻底倾覆,却又知道即便御马监换了头领,但梁芳留下的庞大势力仍旧不为其所控制。
至于是帮太子还是帮梁芳,他自己心里也没数……毕竟他只是单纯想站在皇帝一边,似乎只有皇帝给的才是金饭碗,而旁人给的都是泥做的,一摔就烂。
……
……
第二日。
覃昌去乾清宫向朱见深送奏疏的时候,还是把天方国王子参劾韦眷的事给说了。
“天方国?在何处?”
朱见深对此全无兴趣。
覃昌道:“说是在大明的西边,跟西洋靠得很近,若是要往佛郎机人的地盘走,就要经过天方国的地盘……过去几十年,他们曾多次来大明上贡,最早始于宣德八年其国王遣头人沙瓛到京朝贡。”
“是吗?”
朱见深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韦眷为何要侵占他们的贡品?”
覃昌恭谨地道:“奴婢并不知悉内情,不过料想概因天方国使臣乃强盗出身,他们派船出海到大明上贡,贡品不是从本国起运,而是沿途自满剌加等处劫掠,韦眷因此怒而出手……”
朱见深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覃昌:“朕记得先前送到宫里来的贡品里,有一件黄珊瑚,那就是天方国的人抢来的吗?”
覃昌道:“奴婢不能确定。”
“想来也是。”
朱见深语气仍旧平和,笑着道,“世间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这头天方国王子刚参劾韦眷侵占贡品,恰好地方上就送了那么多珍宝到京,只怕每一件都是天方国从海外劫掠来的。但那望远镜……”
覃昌听到这里,瞬间竖起耳朵倾听。
看来皇帝注意到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贡品什么的,包括黄珊瑚在内,都不是重点,一切就在于望远镜和香皂这两样东西本来是作为太子和梁芳争执的核心物件儿,现在却多了天方国的使臣搅局。
朱见深想了想,问道:“覃吉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覃昌道:“回陛下,覃吉说的是,造望远镜需要用到黄山云母,但大多数原材料都用以制造了,如今只剩下一些边角料,就算是造也造不出更优秀的……”
“那香皂呢?”
朱见深问道。
覃昌摇摇头,道:“对此其并未提及,应该是……想造多少就造多少吧。”
225.第225章 立个人设
225.
覃昌跟朱见深说完事就告退了。
出来见到韦泰,韦泰急忙上前问询:“怎样了?陛下可有说什么?”
覃昌道:“陛下问了覃吉当时的说辞,并没有明确的态度。”
“怎么个意思?”
韦泰一时还没回过味来。
覃昌面色极为冷峻,道:“这你都看不出来?陛下明显是成竹在胸……有关贡品事,摆明是梁芳偷偷将贡品送到京城来,栽赃到与东宫关联的官员手上……如今谁想冒造望远镜和香皂的功劳,也要看是否有那能耐。”
“不是说再也造不出了吗?”
韦泰很好奇。
如果天方国的阿力王子说望远镜是他们造的,如何证伪?
覃昌道:“望远镜并不是不能造,而是造不出更好的,不是说边角料还能再造出一些么?另外香皂也没说造不出……你没发现,其实当时覃吉的说辞中就留有陷阱?”
“这……”
韦泰猛然惊觉过来,“您是说,覃吉早就料到或有人会继续冒名,所以才……”
覃昌一脸谨慎:“换作以前,咱家也不信覃吉会如此老谋深算,本以为先前他说黄山云母已耗费殆尽,是给太子挖了个坑,如今想来,其实这坑是专门为梁芳挖的……就看梁芳是否能参透其中关节。”
韦泰恍然大悟,道:“若是梁芳借助那天方国的阿力王子,说太子进献的望远镜是其所献,覃吉就会把黄山云母的边角料拿出来,梁芳等人的谎言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嗯。”
覃昌道,“不拿成品,就拿点儿边角料出来,找人现场做一个,就算不能尽善尽美,但功能是一样的,就问梁芳和那天方国的什么王子,有何话说?”
韦泰哑然失笑。
覃昌道:“所以陛下只问了覃吉当时的说辞,随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甚至都没让人去调查那天方国的王子是何来头,大概陛下也在等,看看背后的人会出什么招。”
韦泰试探地问道:“那咱……”
覃昌冷笑不已:“梁芳自己招惹来的麻烦,以为圣上懵然不知,但其实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中。现在他就是跳梁小丑,陛下只是不想揭穿他而已,看等事发时他如何跳脚!”
……
……
梁芳府宅。
当天梁芳在自己家里接见一位神秘的客人,来头其实并不是很大,甚至还不是当官的,只是个监生,正是阁臣彭华的长子彭勉敷。
“当日你将黄珊瑚交到张峦手上时,他是怎么说的?”
梁芳这次叫彭勉敷来,主要是探寻当时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与东宫有关人等的谋划是如何外泄的。
彭勉敷一脸无辜地道:“正是按先前预设的那般,请其回去为家父治病,因我跟他同在北雍,说话没什么障碍,他当时满口就答应下来……东西乃私下交与,在下并未出面,不过席间,很多人见他拿出来显摆,嘚瑟之至。”
“那……莫非阴谋算计者不是张峦?”
梁芳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光听彭勉敷的讲述,这个新科太子岳父看上去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东西一给就收,还拿出来在人前炫耀,一点儿戒备心都没有。
如果说这是张峦把事揭发出来的,难道是其回府后灵光乍现,幡然醒悟?
可能性微乎其微!
“杨守陈府上的东西,又是谁送去的?”
梁芳继续问道。
彭勉敷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刚开始是家父派人前去送礼,但杨府的人并未收下,后来不知是谁接下的差事,还顺利完成任务,我听闻后还自嘲宰辅家竟不如人来着。”
梁芳道:“也就是说,杨守陈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收礼?”
彭勉敷道:“他到底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家中门槛比较高,要馈赠他东西不太容易,不过旁人就未有他这么警醒了……朝中人互相馈赠乃很常见的事情,他家人或许就因此而着了道。”
“哦。”
梁芳点了点头。
既然情况基本了解清楚了,便有意转换话题,梁芳笑着问道,“先前送你的乐女,可还中意?”
“啊,中意,中意。”
彭勉敷听到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先是一脸感谢之色,旋即眉飞色舞道,“不但才貌双全,且通情达理,实乃人间绝色。妙不可言哪!”
梁芳笑道:“如此倾国倾城的妙人儿,的确世间少见,要不是咱家……不能享用,准不会送你。可惜啊,令尊现在病体未愈,无福消受啰。”
彭勉敷听了略显难堪。
感情这女人你不是打算送给我的,只是最后实在没选择,才送到我身边?
彭勉敷道:“听说梁公公最近正在搜罗奇珍异宝,准备上贡陛下,是否……要把人给送回来?”
“呵呵,你舍得吗?”
梁芳揶揄地问道。
“自然是不舍,但梁公公有吩咐,岂能独专?”
彭勉敷好似很知情识趣。
梁芳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