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176节

  章渊开脱道:“用药之事也是因人而异,万娘娘怎么说也是妇人之身,且上了年岁,药效有差异也是情理中事。”

  郑文贵不耐烦地道:“现在说这些实属徒劳,还不如商议接下来该如何为陛下用药。”

  章渊点头,环视一圈众太医,道:“目前看来,这些药也未必随时都有效,且陛下的病情似有复发的迹象。诸位怎么看?”

  还是都不说话。

  此时的仲兰不得不重新挑头,毕竟他知道若是皇帝出了事,这群人肯定会把黑锅扣到他头上。

  仲兰道:“目前太医院对陛下所用之药,都过于温和了,有些刚猛之药从未曾尝试过。”

  “啊?陛下病情都这样了,还敢下猛药?你怎么想的?”

  郑文贵瞪过去道。

  仲兰此时却显得很坚持,道:“若不及时更变如今的处方,只怕陛下病情还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

  此话一出,在场众太医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似乎都觉得仲兰太过“胆大包天”,居然敢说对皇帝的躬体下猛药?

  这是不怕死吗?

  在场也有人赞同仲兰的观点,施钦便挺身而出:“我觉得维馨的话不无道理,是该改变一下用药的策略了,再或者……也可寻求他人相助。”

  “你这话是何意?”

  刘文泰差点儿就要跳脚,怒不可遏道,“咱太医院的事,无法自行决定诊疗方案也就罢了,竟还要求助外人?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人如何笑话呢!咱可丢不起那人!”

  章渊却眼前一亮,和善地看向仲兰,柔声问道:“既然维馨觉得应该改变用药,那就不妨……听听你的意见?你毕竟负责诊治陛下经年,熟悉陛下躬体状况,你不妨先拟个方子出来,让在场诸位好好探讨一番。”

  仲兰知道章渊是想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恼恨之余,施施然站起身,脸上全是悲色:“抱歉,家母前日刚刚过世,消息传来,我尚为之前未能及时在病榻前尽孝而哀恸不已,此事只怕是无能为力了。”

  “啊!?”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仲兰这会儿家里居然发生变故了。

  老母亲去世,在大明,这是需要守制的。

  也就是说按照规矩,仲兰应该马上卸职归乡,回去给老母亲守孝,要等二十七个月后才能回朝当差。

  这对在场众多御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好不容易有仲兰这个背锅侠,现在他直接一个老母亲去世就撂挑子不干了,那接下来为皇帝诊病的重任就会落到他们头上……想想都不寒而栗!

  “节哀。”

  施钦作为先前支持仲兰治病方案之人,此时最先表达了同情。

  仲兰苦笑道:“也请诸位能够理解,家母故去,心中悲戚万分,如今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很难再为陛下开方用药。”

  在场人等皆面面相觑。

  你不开方子,那开方子的责任就要归到我们身上。

  “那……先维持现状吧,再用药几天看看,若不见好,再做变更。”章渊眼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用这种不进不退的方式暂时打发了眼前事。

  ……

  ……

  太医院会议结束。

  章渊、施钦和郑文贵三人暂且留下。

  施钦直言不讳:“陛下的病情拖延不得,咱都知晓这肝病是越发展越凶险,万娘娘的病其实早前我等都已发现不妥,只是未曾在用药上做到尽善尽美……再就是万娘娘一直坚持宣称自己身体无恙,才导致后来发生不幸……”

  “别太往心里去。”

  郑文贵在旁劝说。

  章渊也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施钦苦着脸道:“可陛下龙体……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之前已错过一次,若这次再……”

  “你这话就不对了,谁有过错?治病救人,难道能推倒重来吗?我等一心为万娘娘治病,何曾有过私心?”

  郑文贵立即出言反对施钦的说法。

  这就体现出太医院内部人际关系的复杂了。

  有的人想进取,行事相对激进,而更多的人则是保持中庸,无功无过即可。

  可在治病救人方面,尤其关乎皇帝和宫中贵人得了大病的情况下,因循守旧的保守疗法是根本无效的。

  可没人愿意出来充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施钦叹道:“我是这么想的,我有一故交,想必诸位听说过,乃徽州府世代名医汪家后人,名叫汪机,现正在京师为人开方用药,我也是这两日才听闻他在为城中肝病患者诊治时,曾让一病情十分凶险之人转危为安。”

  章渊闻言,瞪大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试着开方?”

  郑文贵却摇头:“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先问问,取长补短,总该可以吧?”

  施钦道,“地方上的名医留滞京城,为人诊病,且涉及达官显贵,最注重咱太医院对其观感,咱无须跟他说得太过详细,只需将陛下医案隐晦部分与他一览,听取他的意见,有何不可?”

  章渊苦着脸道:“陛下病情,若因此外泄,只怕我等会被世人耻笑。”

  太医院的人太注重名声了。

  我们是天下大夫的佼佼者,现在皇帝有病我们没法治,却要问一个民间游方郎中的意见,甚至还让他开方子供我们参考,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嘛。

  施钦建议道:“既然我们不方便出面,那找个人代我们前去问诊不就行了吗?”

  “何人?”

  章渊问道。

  施钦道:“我有相熟的徽州药商,他们与太医院有药材采办生意往来,把医案交给他们,让他们上门去问诊便可。”

  郑文贵迟疑道:“患者不上门,就拿个案例去,汪机不会怀疑吗?”

  “若不然,就只能我亲自去了。”

  施钦有些无语。

  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听取我的意见!

  章渊终于不耐烦了,道:“治肝病,你们是第一次吗?难道以前诊治的病人中,就没有得过肝病的?还不是有药到病除的时候……不然你们是怎么进的太医院?怎现在胆子越来越小,连为陛下开方用药的勇气都没了,竟还要求教地方大夫?”

  施钦和郑文贵同时打量章渊。

  好似在说,你行你上啊。

  你自己都不开方,让我们去冒险,当我们不知道你是想摆脱干系?

  但问题是,谁都能脱就你脱不了,谁让现在太医院是你当家?

  皇帝出了事,你第一个遭殃。

  章渊最后无奈道:“你们既不放心,那就去问问吧,但方式方法一定要对路,既不能折了太医院的名声,又不能……也罢,尔等自行斟酌。”

  施钦和郑文贵闻言对视一眼,却没心思嘲讽章渊,最后心事重重自去了。

  ……

  ……

  张府。

  这天宫里来人,覃吉代表东宫来取有关太子妃日常所用,带了不少人登门,排场十足。

  张峦初时对于覃吉的来访还有些讶异。

  因为儿子跟他明确说了,覃吉现在需要小心戒备来自梁芳的报复,且谁跟覃吉走得近谁就会有危险,却未曾想覃吉会主动登门。

  等把覃吉请到正堂。

  覃吉面对张家父子,才面带歉意道:“乃是太子殿下差遣老朽前来,并非有意坏了先前的约定。”

  张延龄笑着宽慰:“覃公公登门是为取家姐用度,系为公事而来,光明磊落之举,怎算坏约?”

  意思是,如果你偷偷摸摸来,被人发现,别人才会怀疑。

  而你现在正大光明上门,目的还是帮太子妃取回日常所用,别人基本上不会怀疑先前之事与我张家有关。

  随后张峦安排丫鬟婆子为张玗收拾装箱,除了先前就整理好的,还会加上一些东西,如此一来家中准备的大箱子就不够用了,只能派人临时外出采购。

  大厅里,覃吉跟张峦并排而坐,张延龄则在一旁就坐。

  在覃吉面前,张家父子没什么可伪装的。

  覃吉看似在跟张峦商议事情,目光却不时望向张延龄,尤其当张延龄发表看法时,覃吉更是用心聆听。

  以覃吉的老成持重,自然能看出张家谁才是那个足智多谋之人。

  “……是这样的,东宫讲官这两年变动不少,自去年焦学士受尹尚书案牵连被贬,年初李学士守制还乡,如今侍讲杨学士又不知因何许久未曾来东宫,有传言说其已被下了诏狱,或是受先前贡品案牵连,与山东左参政郑时案有关,遭人构陷……”

  一席话说下来,张峦听得云里雾里。

  又是什么尹尚书,又是李学士、杨学士、焦学士的,他完全不知道覃吉说的是谁。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贡品案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在发酵,当下已牵扯到了东宫一个姓杨的讲官,现在其人很可能已被下了锦衣卫的诏狱。

  张峦顿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张延龄却很清楚覃吉口中的几个人分别是谁。

  一个是焦芳,成化二十二年因卷入吏部尚书尹旻致仕案,从侍讲学士直接被贬去湖广桂阳当州同知。

  焦芳历史上名声不佳,后来更是成为刘瑾阉党干将,不值得惋惜,但至少眼下其还是坚定的太子党。

  李东阳守制还乡,没牵扯进成化到弘治改元这段时间的纷争。

  至于覃吉所说的刚被下诏狱的则是侍讲学士杨守陈。

  杨守陈乃景泰二年进士,历任翰林编修、侍讲、侍讲学士等职,年前才因为编撰《文华大训》成功而晋升少詹事,本身杨守陈不会开罪梁芳,但杨家人成分太过复杂,且都是一群“愣头青”般的人物,互相牵扯一下就都完蛋,可说一损俱损。

  张延龄道:“杨氏一门数杰,杨学士应该是受其族人拖累吧?”

  “嗯。”

  覃吉点头。

  心里却在想,虽然小公子说的不太详细,但至少明白背后的情由,而这位未来的国丈……怎么看上去却不那么聪明的样子?

  张延龄转过头对张峦解释:“浙江杨氏,如今在朝为官者数人,以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守陈为主,其从弟有杨守阯、杨守随、杨守隅,其子为杨茂元,都乃进士出身,在朝中素以耿直而闻名。”

  有一人,张延龄没提,那就是杨守陈另一个儿子,成化二十三年才考中进士的杨茂仁。

  老杨家有个特点,那就是没事就喜欢参劾朝中奸佞,其中跟李孜省的过节算是最大的。

  而杨家冲锋在前的并不是时年已六十有一,素以老成持重著称的杨守陈,而是其堂弟杨守随。

  杨守随乃成化二年进士,历史上其因为李孜省升太常寺丞时其暗中备注应调上林监任监副,被李孜省一直记恨在心,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终于被李孜省逮住机会,将其贬去南宁当知府。

  张峦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朗声道:“这位杨学士,名声在外,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彰显一下张峦的气度,其实他连杨守陈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覃吉显得很悲切:“太子眼下尚不知此事,若被太子获悉,定会上疏陛下,为杨氏之人陈冤,但如此便落进奸佞之徒的陷阱中。每念及此,老朽便心绪不宁。”

  张延龄皱眉道:“梁芳作为御马监太监,照理说对锦衣卫事不能过问才对,为何贡品案会如此发展?难道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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