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玗显得很恭谨,乖巧地道:“回禀老祖宗,此乃家父自民间偶得。”
周太后颔首道:“要不怎么说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连这般神奇之物都能弄到……差不多都要与先前你父皇拿来炫耀的望远镜媲美了。”
朱祐樘急忙解释:“二者大不相同,用途更是迥异。”
“哀家自然知道不同。”
周太后笑道,“你们小两口真是有心了……太子这般孝顺,新纳的妃子也是如此,看来你俩真是相得益彰呐……哀家庆幸没看错人……”
朱祐樘一脸感激之色,道:“选妃时,多亏皇祖母慧眼识珠,不然孙儿定会遗憾终身。”
“呵呵……”
周太后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有点不顾仪态,半晌稍微平复后,才拍着胸口说道,“那是哀家有慧眼吗?是你自己早就心有所属……好了,好了,今日有命妇入宫,太子,难道你要在这里跟祖母一起招呼命妇吗?好像未尝不可哦……”
打趣的意味十分明显。
朱祐樘期期艾艾地道:“啊……这……这样不合适吧?”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知道不合适啊?把你的新婚妻子,放心留在清宁宫,我们老少一起去见见命妇,难道不好么?还是说你对皇祖母不放心?”
“不……不是……”
朱祐樘说话声音都变了,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不过当他跟张玗四目相对时,被妻子温柔的眼神所鼓励,紧张的心情迅即定了下来。
娶妻后,他的心境安稳了不少,尤其是妻子能带给他旁人不曾给予过的鼓励,让他可以坦然面对困难。
周太后目光如炬,很快就发现孙子的异样,丝毫也不留情地指了出来:“孙媳妇啊,你可真有本事,哀家这孙儿以前走到哪儿都低着头,跟他说什么都是唯唯诺诺,现在不同了……”
“没有,皇祖母。”
朱祐樘解释道,“孙儿跟以前一样孝敬您跟父皇。”
“没说你不孝顺,而是说你由里而外展现出的气质……你心中有了牵挂,胸襟和气度上显得成熟老练许多,自信心也更足了,这是好事。不然为什么都说成家立室后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先回吧,等过了晌午,哀家会把你的贤妻原封不动送回去。”
周太后最后也不忘捉弄一下乖孙。
朱祐樘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张玗一眼,显得恋恋不舍,却还是恭敬行礼:“那……孙儿先回东宫去,今日过了晌午还要听讲,不敢耽搁课业。”
说着又跟张玗做了一下眼神上的交流,而张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脸上犹自带着自信婉约的笑容。
……
……
朱祐樘离开清宁宫。
周太后没急着带张玗去见已在外候见的朝廷命妇。
她甚至把清宁宫的侍从给屏退,又让张玗把座位挪到自己近前,似乎要跟孙媳妇说点儿知心话。
“过来,看你这细皮嫩肉,皓齿明眸的,出落得这般水灵,谁看了不喜欢?”周太后拉着张玗的小手,显得很亲昵。
张玗害羞地低下头。
周太后问道:“令堂今日入宫了吗?”
“未曾。”
张玗摇头道。
“嗯。”
周太后道,“或是是疏忽了……回头是该让皇帝早些把令堂的诰命给定下来,命妇入宫庆贺太子大婚,觐见太子妃,却连太子妃之母都不能入宫,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张玗急忙道:“多谢太后老祖宗关心。”
“怎这般见外,还称呼太后呢?跟太子一样,称我皇祖母便是。”周太后笑着道。
“是,皇祖母。”
张玗眼下主打一个乖巧听话。
但周太后可不是易与之辈,她在宫里无法无天,属于连皇帝都管不了的对象。
当初万贵妃再牛逼,唯独就怕周太后一人,不然万贵妃早就是万皇后了。
周太后道:“你知道是怎么入选的太子妃?”
既是送分题,也是送命题。
周太后主打的就是别想瞒过我这只千年老狐妖。
张玗也不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直言不讳道:“家父入京为国子监生,通过臣妾姑父,即通政使司沈经历的关系,与通政使李侍郎相识,后来李侍郎帮忙运筹,让臣妾前去应选太子妃。”
周太后有些讶异:“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张玗道:“家父在此事上,并未隐瞒臣妾,臣妾更不敢隐瞒皇祖母。”
周太后点头嘉许,随即问道:“那……李孜省作何盘算呢?”
这次张玗则直接摇头,表示不知。
“写信又是怎么回事?你与太子通信,哀家也是无意中知晓,也知你们在信中不过是写词诉说衷肠,小打小闹。”
周太后不但提了事情,还给稍微定性了一下。
你就放心大胆说,哀家知道你们俩没谈论家国大事,不用紧张。
属于诱供了。
张玗仍旧显得很坦然,不紧不慢地说:“最初乃家父让臣妾写的,只强调信中要提及李侍郎对两次地动的谶言……时臣妾并不知信是写给太子的,直至入宫见到皇祖母和太子后才知晓。”
“哦。”
周太后点头,“李孜省自以为有恩于东宫,又怕太子不知,所以才特意找个人写信暗示一番,让太子记得他的好。他真是煞费苦心……那你入宫后,太子有问过李孜省之事?”
张玗一怔,随即自然摇头。
因为朱祐樘真的没问过。
周太后笑道:“得,李孜省费尽心机,我这孙儿却丝毫不在意。在孙儿心中,只有他贤妻一人……李孜省此举,也算是间接成全了你俩。”
张玗听了老太太的话,又略显羞涩地低下头。
周太后道:“是个有胆色的小妮子……有你在,哀家终于可以放心了。毕竟太子身居东宫,甚多人心怀不轨,你要专心辅弼他,不能有丝毫怠慢。”
“臣妾明白。”张玗道。
“你明白?”
周太后又好似在出考题。
张玗道:“臣妾入宫前,家父也曾有过相似的嘱托,让妾身尽心辅佐太子,又不能干涉朝政,尽可能让太子放宽心,不为外事所扰。”
“好。”
周太后称赞道,“令尊也是有远见之人,不负他监生之名。”
223.第223章 睿智
223.
大明门东,会同馆西,乃太医院官署所在,附近还有礼部、户部等六部和钦天监、翰林院等官衙。
此时太医院官署内正在召开一场严肃的内部会议。
今天太医院内无论是正差,还是挂职的御医全都来了,一群人坐下来,商讨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就是关乎皇帝朱见深的病情。
当今皇帝沉疴难起在太医院内已基本形成共识。
屋子里坐满了人。
名义上太医院内是一院使、二院判、十御医的配置,但实际上每朝太医院都会严重超编。
姑且不说太医院会自全国各地世业医生中广泛选拔人才,每过三年就会有一次类似于儒生科举那般的考试,顺利入选者会自动成为医丁,经过系统的培训和学习后,通候类考,中试后补役,然后逢升必考,直至成为御医。
另外,在民间声望卓著的大夫,太医院也会想方设法纳其入内,委以官职,所以往往太医院的官职人满为患,甚至远远超过额定人数。
眼下太医院高位者就有院使章渊,院判施钦、郑文贵、黄绶、孙泰、钱钝,而接下来的御医又分为医官和医士。
今天的会议,医官在场的有钱宗甫、吴绶、王槃、方叔和、张序、刘文泰等六人,医士则有蒋宗儒、何凤春、朱佐、杨汝和及仲兰。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位挂职但处于半休沐状态,属于半退休的老中医也列席了会议,按照惯例,宫中贵人有个疑难杂症什么的他们也会出面,更何况现在商讨的还是皇帝的病情,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是走个过场,不会贸然发言罢了。
当然,除了与会这些,太医院内加上吏目和整理药材、书案的各家晚辈子弟,以及经考核自全国招录在太医院充当学徒的医丁,如今光京师太医院就有一百多号人在编,就这还不算南京太医院的编制,可以说相当臃肿了。
太医院众现役和半休沐状态的御医坐在一起,将朱见深最近半年的病例拿出来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很不好的结论……皇帝也得了肝病,且当下肝病似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陛下躬体,从去年秋迄今,乃何人负责日常叩诊?”
章渊随口问了一句。
这种时候,每个人都想推卸责任,最好皇帝生病跟自己无关,谁负责诊治的谁就对皇帝病情延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仲兰无奈道:“是我。”
几人一齐看向仲兰。
仲兰很憋屈,本来他在太医院中地位擢升很快,短短数年间已有成为院判的迹象,但谁知万贵妃一死,他这个主诊太医跟着受到牵连,被直接撸下来当了医士。
此时的仲兰还是能看清局势的,他心里在想,你们这群人实在太过分了,连我被一撸到底做了医士你们都还不肯放过我吗?
章渊再道:“那你说说看,陛下具体病征如何?”
仲兰接过侍立一旁的医丁递来的医案,审视着其中哪些是自己的笔迹,随后只挑捡跟自己有关的部分说:
“陛下夜里盗汗,体虚,后来阳气日重,以至于脾虚体弱,曾遗黄,双目有黄迹象,后虽缓解,但反复不停。”
章渊点了点头,续问:“如此病况,有多久了?”
仲兰闻言直接把手头的医案放下,反问道:“陛下病情如何,难道真要让我再叙述一遍?诸位,近半年来为陛下号脉诊病之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在场的人随即都沉默下来。
宫里刚因为肝病走了一个,现在皇帝又是这样,就算暂时病情看起来还算稳定,远没发展到急变期,但一时半会儿不会痊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帝躬体一日不好,就需要太医院派人诊治,但面对肝病这种顽疾,谁有把握?故每个人都恨不能自己在太医院中身份低微,没资格去过问这件事。
趋吉避祸乃人之常情,干系太大故宁肯远远躲着!
“把陛下用过的药方,尤其是新近用过的药方拿来。”章渊眼看在场众人都面带回避之色,而他自己心态也与这群人一般无二,只能无奈地转换了话题。
迅速有医丁将整理好的用药方单呈递到了章渊面前。
“都是治疗肝病的好方子,陛下能退黄,而病情不至于与万娘娘有相同的发展轨迹,这些药应该是行之有效的。”
章渊看完后若有所思道。
刘文泰说了一句:“那为何这些药用在万娘娘身上,却没见效果?”
在场一众太医又都沉默下来。
章渊有些无语。
自己这些同事主打的就是一个怎么才能撇清干系,根本就没一个人愿意当皇帝的主治医生,反而遇到事情都往后躲。
队伍不好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