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173节

  可没人愿意出来充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施钦叹道:“我是这么想的,我有一故交,想必诸位听说过,乃徽州府世代名医汪家后人,名叫汪机,现正在京师为人开方用药,我也是这两日才听闻他在为城中肝病患者诊治时,曾让一病情十分凶险之人转危为安。”

  章渊闻言,瞪大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试着开方?”

  郑文贵却摇头:“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先问问,取长补短,总该可以吧?”

  施钦道,“地方上的名医留滞京城,为人诊病,且涉及达官显贵,最注重咱太医院对其观感,咱无须跟他说得太过详细,只需将陛下医案隐晦部分与他一览,听取他的意见,有何不可?”

  章渊苦着脸道:“陛下病情,若因此外泄,只怕我等会被世人耻笑。”

  太医院的人太注重名声了。

  我们是天下大夫的佼佼者,现在皇帝有病我们没法治,却要问一个民间游方郎中的意见,甚至还让他开方子供我们参考,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嘛。

  施钦建议道:“既然我们不方便出面,那找个人代我们前去问诊不就行了吗?”

  “何人?”

  章渊问道。

  施钦道:“我有相熟的徽州药商,他们与太医院有药材采办生意往来,把医案交给他们,让他们上门去问诊便可。”

  郑文贵迟疑道:“患者不上门,就拿个案例去,汪机不会怀疑吗?”

  “若不然,就只能我亲自去了。”

  施钦有些无语。

  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听取我的意见!

  章渊终于不耐烦了,道:“治肝病,你们是第一次吗?难道以前诊治的病人中,就没有得过肝病的?还不是有药到病除的时候……不然你们是怎么进的太医院?怎现在胆子越来越小,连为陛下开方用药的勇气都没了,竟还要求教地方大夫?”

  施钦和郑文贵同时打量章渊。

  好似在说,你行你上啊。

  你自己都不开方,让我们去冒险,当我们不知道你是想摆脱干系?

  但问题是,谁都能脱就你脱不了,谁让现在太医院是你当家?

  皇帝出了事,你第一个遭殃。

  章渊最后无奈道:“你们既不放心,那就去问问吧,但方式方法一定要对路,既不能折了太医院的名声,又不能……也罢,尔等自行斟酌。”

  施钦和郑文贵闻言对视一眼,却没心思嘲讽章渊,最后心事重重自去了。

  ……

  ……

  张府。

  这天宫里来人,覃吉代表东宫来取有关太子妃日常所用,带了不少人登门,排场十足。

  张峦初时对于覃吉的来访还有些讶异。

  因为儿子跟他明确说了,覃吉现在需要小心戒备来自梁芳的报复,且谁跟覃吉走得近谁就会有危险,却未曾想覃吉会主动登门。

  等把覃吉请到正堂。

  覃吉面对张家父子,才面带歉意道:“乃是太子殿下差遣老朽前来,并非有意坏了先前的约定。”

  张延龄笑着宽慰:“覃公公登门是为取家姐用度,系为公事而来,光明磊落之举,怎算坏约?”

  意思是,如果你偷偷摸摸来,被人发现,别人才会怀疑。

  而你现在正大光明上门,目的还是帮太子妃取回日常所用,别人基本上不会怀疑先前之事与我张家有关。

  随后张峦安排丫鬟婆子为张玗收拾装箱,除了先前就整理好的,还会加上一些东西,如此一来家中准备的大箱子就不够用了,只能派人临时外出采购。

  大厅里,覃吉跟张峦并排而坐,张延龄则在一旁就坐。

  在覃吉面前,张家父子没什么可伪装的。

  覃吉看似在跟张峦商议事情,目光却不时望向张延龄,尤其当张延龄发表看法时,覃吉更是用心聆听。

  以覃吉的老成持重,自然能看出张家谁才是那个足智多谋之人。

  “……是这样的,东宫讲官这两年变动不少,自去年焦学士受尹尚书案牵连被贬,年初李学士守制还乡,如今侍讲杨学士又不知因何许久未曾来东宫,有传言说其已被下了诏狱,或是受先前贡品案牵连,与山东左参政郑时案有关,遭人构陷……”

  一席话说下来,张峦听得云里雾里。

  又是什么尹尚书,又是李学士、杨学士、焦学士的,他完全不知道覃吉说的是谁。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贡品案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在发酵,当下已牵扯到了东宫一个姓杨的讲官,现在其人很可能已被下了锦衣卫的诏狱。

  张峦顿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张延龄却很清楚覃吉口中的几个人分别是谁。

  一个是焦芳,成化二十二年因卷入吏部尚书尹旻致仕案,从侍讲学士直接被贬去湖广桂阳当州同知。

  焦芳历史上名声不佳,后来更是成为刘瑾阉党干将,不值得惋惜,但至少眼下其还是坚定的太子党。

  李东阳守制还乡,没牵扯进成化到弘治改元这段时间的纷争。

  至于覃吉所说的刚被下诏狱的则是侍讲学士杨守陈。

  杨守陈乃景泰二年进士,历任翰林编修、侍讲、侍讲学士等职,年前才因为编撰《文华大训》成功而晋升少詹事,本身杨守陈不会开罪梁芳,但杨家人成分太过复杂,且都是一群“愣头青”般的人物,互相牵扯一下就都完蛋,可说一损俱损。

  张延龄道:“杨氏一门数杰,杨学士应该是受其族人拖累吧?”

  “嗯。”

  覃吉点头。

  心里却在想,虽然小公子说的不太详细,但至少明白背后的情由,而这位未来的国丈……怎么看上去却不那么聪明的样子?

  张延龄转过头对张峦解释:“浙江杨氏,如今在朝为官者数人,以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守陈为主,其从弟有杨守阯、杨守随、杨守隅,其子为杨茂元,都乃进士出身,在朝中素以耿直而闻名。”

  有一人,张延龄没提,那就是杨守陈另一个儿子,成化二十三年才考中进士的杨茂仁。

  老杨家有个特点,那就是没事就喜欢参劾朝中奸佞,其中跟李孜省的过节算是最大的。

  而杨家冲锋在前的并不是时年已六十有一,素以老成持重著称的杨守陈,而是其堂弟杨守随。

  杨守随乃成化二年进士,历史上其因为李孜省升太常寺丞时其暗中备注应调上林监任监副,被李孜省一直记恨在心,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终于被李孜省逮住机会,将其贬去南宁当知府。

  张峦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朗声道:“这位杨学士,名声在外,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彰显一下张峦的气度,其实他连杨守陈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覃吉显得很悲切:“太子眼下尚不知此事,若被太子获悉,定会上疏陛下,为杨氏之人陈冤,但如此便落进奸佞之徒的陷阱中。每念及此,老朽便心绪不宁。”

  张延龄皱眉道:“梁芳作为御马监太监,照理说对锦衣卫事不能过问才对,为何贡品案会如此发展?难道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覃吉先往张峦身上看了一眼,转而又四下环顾,似乎生怕周围有人会听到一般。

  随即他意识到,这里不是东宫,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情况,这才把头稍微往前凑了凑,低声道:

  “据说跟锦衣卫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章瑾有关……此人得梁芳提携才得此高位,且如今锦衣卫中奸佞当道,没人愿意为朝中清流保驾护航,反倒……唉!”

  “反倒助纣为虐,是吗?”张峦问道。

  “嗯。”

  覃吉点头。

  张延龄也跟着点头:“覃公公把这些告诉我们父子,不知想要我们做什么?”

  “呃……”

  覃吉一时语塞。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喝斥道:“覃公公是把咱当自己人,想询问咱对策。你这孩子,怎还学会呛人了呢?”

  覃吉不由摇头苦笑。

  心说,我看你张来瞻是在那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呛我那个是你才对吧?

  你们父子俩这是唱双簧呢?

  张延龄道:“覃公公对我父子二人信任有加,肯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我二人并非不知好歹。但有些事……牵连太广,我们实在是力不能及。”

  “唉!”

  覃吉无奈点头,“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主要是许多麻烦根本就没人可诉说。如今连东宫各位讲官都束手无策,他们中有人想上疏问询情况,却被同僚阻止,毕竟案子都未走三法司的渠道,此时旁人若是贸然过问,或会被人诟病。毕竟先前错收贡品之人,远不止杨学士一人。”

  张峦又赶紧看向儿子,意思是你赶紧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点头道:“这就体现出梁芳先前行事之高明,他将贡品送与东宫相关人等手上,如今案发,所有牵涉进此案中人,都不敢擅自过问,恐引火烧身。”

  覃吉道:“幸好当时发现及时,否则现在进诏狱的或就不止杨学士一人了。”

  张延龄问道:“那……锦衣卫打算以什么罪名来陷害杨学士呢?说他跟郑时勾连?还是捏造其他罪名?”

  覃吉摇头,轻轻叹息:“这个……老朽便不知了。但料想锦衣卫手段残忍,或会……”

  “明白了。”

  张延龄点头道,“所以暂时还是应该对太子保守秘密,不能让其知晓情况,免得乱了方寸。”

  “这是自然。”

  覃吉闻言欣慰不少。

  看起来张家父子是没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不知为何,他把心中秘密说出来后,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因为他隐约觉得,眼前二人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一个贡品案,从原本一切为梁芳掌控,到现在梁芳在绝境中苦苦挣扎,全都拜眼前这对喜欢唱双簧的父子所赐。

  有时候他也没法辨别张峦是真的愚钝,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反正人家父子能办事,管他父子二人谁更睿智呢!

  张延龄道:“覃公公,你最近可一定要小心,距离陛下约定一个月的期限将近,那梁芳造不出望远镜,很可能会朝你下手。”

  “这……多谢小公子提醒。”

  覃吉点点头,微笑着应道,“放心吧,老朽会留意的,绝不让恶人奸计得逞!”

第224章 第三方插足

  覃吉带着张家给张玗所准备的箱子走了。

  张峦亲自送到家门口,望着覃吉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犹自带着些许得意之色,好似在说,看啊儿子,为父现在有本事了,连宫里人没事都来找我问策。

  这覃吉连太子都没告知,却把事告诉了我……

  或者说是告诉我们父子俩。

  这说明了什么?

  “爹,你听懂了吗?”

  还没等转身回院子,张延龄便问了一句。

  张峦扁扁嘴道:“有啥懂不懂的?为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贡品事先前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吗?梁芳交不出望远镜,陛下已不相信他了,哪怕有东宫讲官落罪,太子就算上疏为其说情,能影响到太子的储君之位?别胡扯了吧!”

  “哈哈!”

  张延龄笑道:“爹,你看得倒是挺透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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