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现在你哪儿都不能去,谁也不能问,最好是在人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才好。”张延龄赶紧阻拦。
张峦越发诧异了,问道:“连李孜省也不行吗?他现在应该会帮咱吧?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落进别人的陷阱而不管不问?”
张延龄急道:“你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能把一件宫中御用之物,利用彭阁老的关系送到你手上,你觉得这会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对对对。”
张峦似乎真的醒酒了,沮丧地坐下来,一脸懊恼道,“听你这一说,朝中能这么干的人,真是屈指可数。会不会是万贵妃余孽所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哎呀,莫非他们是要针对东宫太子?”
说到这儿,张峦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儿子,好似在问,你看爹分析得对不对?
张延龄点头道:“爹,这点你倒是没说错,咱现在还没有被人针对的资格……就算是被人处心积虑地陷害,那也是冲着太子去的……但你说仅仅凭借这一件赃物,能影响到太子什么?”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能……影响婚事啊。咱是贼,堂堂东宫太子怎可能跟贼联姻呢?婚事取消,这样太子大婚不成,反而会被人笑话……”
“爹,你的格局要高一些……你这是什么整人逻辑?咱的名声损害再大,跟人家太子有个屁的关系?再则,跟咱联姻不成,难道太子就不能选别人家的女儿为妃?怎会有人用这种愚蠢手段试图扳倒太子呢?”
张延龄有些无语。
他很清楚那些政客的尿性,要把太子扳倒,就得一击必中,光靠整太子妃一家……且还是没成婚的太子妃家人,那简直是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行为。
张峦皱眉不已,又道:“那就构陷太子是贼……说太子指使东宫的人盗窃了宫中物品,送出宫来给了咱。”
张延龄摇头道:“若这些东西确定是宫中御用之物,没人敢明目张胆盗窃,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送给你。那就说明……这东西既是御用之物,也不是……”
“嘿,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又不是,那到底是不是?”张峦这会儿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思维也只能跟着儿子的说辞在动。
张延龄道:“这很有可能是他人上贡之物。”
张峦恍然:“我明白了,东西还没送进宫里,所以不算御用之物……那我是能收还是不能收?”
张延龄苦笑:“爹,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啊……贡品到了你手上,你觉得你可以正大光明收下吗?”
“咳咳……”
张峦顿时感觉自己老脸挂不住了。
张延龄道:“无论是宫里流出来的,还是半道遗失的贡品,太子都没有能力盗窃,且太子也不会这么做。陛下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相信太子会窃取御用之物送到宫外来,还明目张胆在人前馈赠给你。”
“呵呵,儿啊,听你这一说,为父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嘿,这贼人做事还挺蠢的,会不会是你多心了?”
张峦松了口气道。
张延龄摇摇头,突然眼前一亮:“既然有人送爹这东西,那就说明跟太子有关的人,诸如东宫讲官、常侍等人,最近或都会收到类似之物。送给咱,或并不是孤例。”
张峦奇怪地问道:“有人会把贡品四处送人?咱不懂,难道那些学识渊博的东宫讲官也不明其中利害干系吗?”
“爹,你要知道,贡品中可不是只有黄珊瑚,还有很多奇花异草……你说一株珍惜的花草,再或是一方奇石,被人巧妙设计后馈赠于人,收到礼物的那位会怀疑这是准备送往宫里的贡品吗?”
张延龄问道。
“当然不会,连为父都没想到黄珊瑚会是贡品。这黄珊瑚……民间真的没有吗?”张峦差点儿就要声泪俱下,“以前在你大伯家里,我也见过有珊瑚摆件啊。再说这颜色,也并非通体都黄橙橙一片,这不局部还带着红吗……
“若是给我的只是一块奇石,我更不会往贡品那边联想了。”
张延龄点头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这东西既然可以送给你,也可以送给别人,一旦东窗事发,很多人都要受到牵累……先不论最后查出来究竟是谁送的礼,单说事情牵连到东宫那么多故人,你说太子是否会上疏救人呢?”
张峦道:“会吗?”
张延龄冷冷地道:“救,就是不忠不孝;不救,则是不仁不义。咱们这些跟东宫有关联的人,用的是敬献给陛下之物,冒犯皇家,理应被问罪……但太子仁义,一定会出面为咱们解释,但在固执且对太子抱有成见的陛下看来,太子就是纵人为恶,且大逆不道!”
“啊?”
张峦大吃一惊。
“如此一来,如此苦心钻营且设计要害咱们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了。”张延龄脸色变得越发冷酷了。
“谁?”
张峦急切问道。
“梁芳。”
张延龄道,“御马监掌印太监,在宫里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存在,甚至连提督东厂的韦泰韦公公,地位都不及他。
“梁芳是靠讨好万贵妃上的位,这些年来他对万贵妃的讨好从未间断过,也是万贵妃利益的忠实捍卫者。
“一直以来,梁芳都在民间搜罗奇珍异宝送进宫中,只有他才能找到黄珊瑚这等奇珍异宝……毕竟这种东西,恐怕连陛下都未必见过。”
“梁芳,梁芳,好阴险的小人……”
张峦咽了口唾沫。
张延龄庆幸不已:“幸好他设计送给咱的是黄珊瑚,如果只送给你一方奇石,我或就推测不出这些,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
张峦道:“是啊,要是他送给我的是一方奇石,我能当是好东西吗?说不一定回来就随手扔哪儿去了。”
“对,正因为父亲的俗,才会让梁芳觉得,必须要送给你一件从外观看就很值钱的东西,让你一看就知道是宝贝疙瘩,不忍拒绝,所以才会送你黄珊瑚……而他送给别人,仅仅是一些奇花异草或奇石,再或是名人字画就行了。
“只要他回头告诉陛下,这些本要上贡的东西,因为一些原因遗失,最后出现在民间某些人手上,那陛下就会派人彻查。”
张峦顺着儿子话里的意思,问道:“贡品恰好出现在东宫关联之人手上,陛下能不怀疑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张延龄摇头:“如果本身遗失这批东西,就与东宫讲官的门人有关呢?且在京师之地,不止咱这些人有,还有人在市面上购买到这些东西,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他难道不会觉得,其实这批贡品是被人变相侵占,拿来售卖或者是私相授受了?”
“这……”
“当局者迷!”
张延龄道,“当陛下遇到这些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冷静思考,且他心中对太子本就抱有成见,若是给他易储的口实,他是真的会动手的。
“以往因为朝中有人替太子说话,他不得不压制心中念想,但若是今日……这些为太子说话的人,全都牵扯到案件中,还有谁敢为太子发声呢?”
“我去他大爷!”
张峦大吃一惊,一边惊呼一边跺脚,“真没有天理!人间正道沦丧啊!
“梁芳这哪里是在构陷太子?分明是想堵住天下反对陛下易储之人的口。把贡品用计送到潜在的反对者手上,到时谁说话,谁就要被查究问罪,结果自然就是人人噤若寒蝉!甚至有人还会因此落罪!”
张延龄点头道:“是的,届时就算陛下弄清楚这是栽赃诬陷,也会避而不谈,甚至故作不知。只要能让陛下完成易储大计,且朝中再无反对的声音,哪怕知晓了内情,陛下龙颜大悦之下依然会选择嘉奖梁芳。”
“阴险,实在太阴险了!”
张峦惊叹道,“朝中人心险恶,为父真就是不知不觉就掉进坑里去了。”
“爹,那你以后还敢随便收礼吗?”
张延龄借机敲打老父亲。
“不……儿啊,你……以后有什么事,为父一定不擅自做主,全都听你的,这总该行了吧?但这次你真的要理解为父,为父真不是有心如此……这计谋太过高深,若非被你道破,让我思忖一辈子,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啊。
“再说了,谁能想到,堂堂阁老家人,竟也是梁芳走狗呢?”
张峦眼巴巴望着儿子,似乎想求得儿子的原谅。
张延龄道:“彭华此人毁誉参半,从表面上看其与梁芳并无瓜葛,但实际上他与李孜省、邓常恩等江西同乡过从甚密,又与首辅万安交好,与举荐僧道入宫的梁芳等万贵妃余孽有所联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次想来也是梁芳动用关系,彭家人不得不参与其中。其实认真说起来,彭华作为前詹事府詹事,还曾是太子的老师呢,听说他曾给太子讲过《大学》,如今其家人却参与到针对太子的行动中,简直师道不存!”
说到这儿,张延龄道:“经历此事,爹你现在听不听我的?”
“啰嗦什么,赶紧说对策。”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一脸急切地道。
“此事我们不能直接出面。”
张延龄分析道,“我们不但是在跟梁芳作对,甚至是在跟陛下作对,因为梁芳这么做,主要是在帮陛下完成易储大计。”
“那……我们这就去找李孜省啊,他最想巴结太子,这件事由他去说最合适。”
张延龄继续摇头:“不行不行。此事关系重大,梁芳要做到滴水不漏,以李孜省的手眼通天,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知情,且他二人互为倚重,此事上是否同谋都两说。”
“那……知会太子?”
张峦继续问道。
“太子是要通知到的,以便他有个心理准备,能提前做出应对。但这一切不能出自我们之口。”
张延龄道,“礼已送到咱手上,其他人或也已收下。为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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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第201章 未雨绸缪(求订阅)
201.
京城。
距离徽州商馆不远的一处民宅。
徽州大商贾秦家掌舵人秦昭,正在听取徐恭对于张延龄工坊建造进展的汇报。
“……我们已按照张少爷的吩咐,从京师左近调了一批白灰过来。第一批有二十几辆马车运载,三万斤上下。”
“从何处调来的?成本如何?”
“当家的,您看。”
徐恭随即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列出了具体的调运流程及相关数据。
秦昭看完后,不由微微蹙眉,显然她没搞明白,张延龄到底要干嘛。
徐恭道:“除此之外,他那边还需要大批苦卤,但京师周遭能调运的苦卤并不多,不过以他所言,目前处于做试验阶段,需求不高,所以先给他调拨了一批粗盐,都是有盐引的官盐,成色不太高的那种。”
秦昭点头道:“都记录在册了吧?”
“是的。”
徐恭赶紧回答,“成本都记录在册,且是按照市价定的。”
秦昭面有不悦之色:“你的意思是,把粗盐卖到细盐的价?这是合伙做生意,还是坑人呢?”
“不……当家的您千万别误会,这批虽是市价,但因有运输的成本在,实际上我们并未从中牟利,毕竟按照张少爷的说法,咱也是股东,哪里有自己坑自己的道理?”
徐恭赶紧解释。
他也知道,先前在跟张延龄合作这件事上,引得秦昭多有不悦。
若是这次的事情再办砸了,那他真就要失去信任,像他这样的被主家赶出去的管事,名声肯定臭不可闻,真就没法在商贾圈子里混了。
秦昭正色道:“希望你能明白,我徽州商贾从不做那坑蒙拐骗之事,莫说是生意伙伴,就算是竞争对手,也一视同仁。”
“是,是。”
徐恭赶紧应声。
秦昭随即道:“我知道下面的人都在担心什么,先前张家小官人已将样品香皂和肥皂都送过来了,我亲自验证过,都乃世间从未曾有过的佳品。”
“当家的,您……亲自用过了?那东西……”
徐恭差点儿就想说,那东西来历不明,且没经历过实际验证,使用后很容易出意外,比如说腐蚀皮肤等等。
但想到秦昭为人严谨,现在用都用了,再当那事后诸葛亮,根本就是贻笑大方。
秦昭站起身来,一脸振奋地道:“合作之前,看到他所列的那一页页清单,我就知道他并非无中生有之人,且他准备充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项目快速推进展开,像这样的生意合作伙伴,从何处找寻?如今见到他的样品,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此生意大有可为。”
徐恭却有不同见解,摇头道:“敝人先前也见过样品,那东西的模样……似乎跟张少爷口中的纯碱,大相径庭,很难想象二者有何关联。”
秦昭冷声问道:“你见过具体制造流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