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是那个位置?”道爷眸色深邃,“人人都去争,人人都去抢。争抢的不过是那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力罢了。庆之曾说权力是双刃剑,伤人伤己。把握不住权力之人,那个位置对于他而言便是地狱。”
道爷看着卢靖妃,温声说:“朕在地狱中三十余年,苦不堪言。”
“陛下!”卢靖妃抬头,有些讶然。
“很好奇吧?”道爷笑了笑,“在你等的眼中,朕把宰辅百官玩弄于股掌之间,好似乐不可支。可后面都是算计,都是绞尽脑汁,都是焦虑不安……这是什么乐子?这是煎熬!是无间地狱!”
“若是还能再选一次,朕……”道爷闭上眼,“朕不会进京,朕宁可在安陆做自己的藩王,哪怕是坐井观天,只要能每日陪着母亲,足矣!”
卢靖妃没想到嘉靖帝竟然是这般想的,不禁呆住了。
“母亲的身子骨历来不错,是为了朕……那些年朕过的艰难,若非母亲帮衬,朕早就败在了那个女人和杨廷和手中。也是那些年,母亲看似豁达乐观,背地里却忧心忡忡,担心朕……”
道爷幽幽的道:“思伤脾,母亲后来饮食越来越少,便是源于此。”
“陛下这些年一直在查找脾胃方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嗯。”道爷眸子里多了柔色,“母亲去了,可我总是想着……她一直在。她就在这宫中,就在左近,无时不刻不在看着朕,看着她的儿子如何统御这个大明。”
卢靖妃并未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悲悯。
“无需同情可怜朕。”道爷察觉到到了她的情绪,摇头道:“这都是命数。命中注定朕要做帝王,命中注定母亲会早早离开朕。朕寻找治疗脾胃之疾的方子,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是为了……”
道爷抬起头看着穹顶。
“朕只是害怕忘了母亲。”
“母亲在,朕还有来处。她去了……”
……
孙营死了,侯府大办丧事,每日往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孙营的几个儿子得空便问了凶手的事儿。
“大郎君,如今那窦珈蓝被关押在刑部,据说每日吃的不错,另外,牢房中的被褥都是新的。”
管事奉命去打探消息,带来了这个令孙营几个儿子大怒的消息。
“刑部也敢偏袒她吗?”大儿子孙嘉骂道,“这是人走茶凉。狗贼。”
二儿子孙户说:“大哥,要不……咱们去刑部闹一番。”
孙嘉冷笑摇头,“此刻还在丧事期,闹事儿会被人诟病。再有,蒋庆之那边就等着抓咱们家的把柄。莫要轻举妄动。”
“难道就任由那个女人逍遥?”
“逍遥?”孙嘉看着几个兄弟,再看看躲在一边的十几个庶子,低声道:“你等不知侯府的人脉,等着……”
孙嘉去了书房,写了十余份帖子,令人送去。
晚些,便有人送来回复。
“我家伯爷说了,此事义不容辞!”
“我家侯爷吩咐,蒋庆之若是敢动手,便在朝中发动弹劾。”
“……”
等人走后,孙嘉对几个兄弟说:“这只是开始。”
孙户恨恨的道:“大哥,要让窦珈蓝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我会的。”孙嘉眸子里多了厉色。
“大郎君!”
一个惶急的声音传来。
“何事?”孙嘉起身问。
有仆役进来,“大郎君,赌坊……赌坊被抄了。”
“什么?”孙嘉一怔,“谁敢?”
“是蒋庆之的人。”
“谁?”
“那个阿修罗。”
……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赌坊很大,此刻乱做一团。
数十军士掌控住了局势,管事被带了过来,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那些打手,不禁怒了。
这赌坊开了多年,从来都没人敢找麻烦,管事的心也被养大了。
孙重楼仗刀而立,“说,孙营在这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另外,赌坊还有谁的分子?”
“有本事你就弄死……嗷!”
孙重楼只是一巴掌,就把管事的半张脸打成了猪头。
管事倒在地上惨嚎。
做事儿得有章法不是,比如说威胁利诱。
可孙重楼是谁?
能动手绝不哔哔。
孙重楼拔刀,毫不犹豫的一刀砍去。
“小人愿说……”
第1085章 水落
蒋庆之此刻还在宫中。
“见过长威伯。”
芮景贤来了,笑吟吟的道:“此次长威伯在南边给了我东厂偌大的面子,咱在此多谢了。”
蒋庆之南下之行东厂大放异彩,配合着他完成了不少任务,道爷为此夸赞了芮景贤一番,弄的老芮那几日走路带风,见到人就笑。
蒋庆之说:“小事儿。”
芮景贤说:“孙营之事咱也知晓些,那赌坊背后有宗室的影子。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就是个马蜂窝,陛下登基后就捅了一下,结果被……”
“被蜇了满头包。”芮景贤不敢说的话,蒋庆之说了出来。
咱可没说……芮景贤叹息,“咱恩怨分明,长威伯有事儿说话,我东厂在京师眼线不少,要什么消息好说。至于动手,想来你也看不上咱的人。”
蒋庆之点头表示领情,“不必了。”
“长威伯不怕?”
“你觉着我需要害怕?”
蒋庆之看到了马松。
他本以为道爷会让燕骑来配合自己出手,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马松。
在北征之前,蒋庆之让马松麾下的一千骑扮演了假想敌的角色,轮番和京卫对抗演练。
这一千骑还参与了北征之役,被蒋庆之安排潜入敌后,最终突袭俺答粮道和大营得手,立下奇功。
马松见到蒋庆之很是欢喜,“北征后咱一直在想何时能与长威伯再度联手,没想到竟然心想事成,哈哈哈哈!”
蒋庆之很喜欢这个以郑和为榜样的内侍,笑道:“怎地,在宫中待不住了?”
“回宫之后,咱做梦都是厮杀。醒来却发现身处宫中。说实话,若非有戍卫陛下之责在,咱宁可去九边为一小卒。只要能杀敌,足矣!”
宫中从不乏人才,比如说当年的郑和等人,眼前的马松,以及黄锦等人。
至于后来的魏忠贤……说句实话,这厮是做了些事儿,比如说去收税,但成果寥寥。
在魏忠贤背后指挥这一切的便是天启帝,这位帝王从嘉靖帝这里学到了些东西,把魏忠贤推出去和群臣斗,自己躲在幕后遥控。
可他学到了道爷的手段,却忘记了道爷的遭遇。
道爷一生数度被谋杀!
当天启帝落水时,蒋庆之深信他必然想到了正德帝这位先辈,以及道爷。
始皇帝伊始,有帝王以来最惨烈的君臣争斗便是大明。
正德帝落水染病而亡,道爷数度被谋杀,被迫躲进西苑。
天启帝落水染病而亡……
后世人看着到这些历史大概会有些好奇,心想大明帝王怎么那么倒霉?
你落水来我落水,你差点被烧死,我差点被淹死……
若非蒋庆之出现,道爷依旧还得继续在西苑避祸,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陛下令咱来听从长威伯吩咐。”马松恨恨的道:“那事儿咱刚知晓,乱臣贼子当诛。怎么办长威伯给句话,这事儿咱来。绝不让长威伯被宗室攻讦。”
这份担当殊为难得。
蒋庆之笑道:“我是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他何须马松来挡刀!
马松赞道:“果然是长威伯,这豪气干云。长威伯既然如此,那咱……来人!”
两个披甲悍卒过来,马松说:“告知兄弟们,集结!”
数百骑集结在西苑之外,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各处。
“爹,那是宫中的骑兵。”严世蕃面色凝重,“当初陛下迁入西苑后弄的护卫。从建立至今就出动过一次……”
“北征那一次。”严嵩点头,“今日陛下再度出动这支骑兵,这是要作甚?难道……有人谋反?”
“京卫在呢!谁敢谋反?”严世蕃摇头,这时有人来禀告,“元辅,小阁老,长威伯带着那些骑兵走了。”
“蒋庆之!”严嵩抚须的手一僵,“这是要作甚?”
严世蕃问道:“去了何处?”
“没人敢跟着去查探。”来人低头。
“蠢货!”严世蕃怒了。
严嵩摇头,“那是蒋庆之,他用兵岂会让人窥探到自己的动向?俺答亦不能,你何苦为难他。”
严世蕃说:“就怕蒋庆之是要杀猴儆鸡。”
……
德昌侯府。
孙嘉几兄弟跪在地上行礼,来客还礼,安抚了一番。
“孙兄国之栋梁,可惜一朝不幸。有事但凡用得上老夫的地方,只管开口。”
“多谢。”孙嘉低头,眼中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