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陆炳会随即拱手,漠然通过。
“见过殿下。”陆炳拱手。
裕王听到了杨锡轻咦一声,抬头,才发现陆炳竟然弯腰低头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姿态。
裕王一怔,垂眸,低头。
依旧如故。
但心中去忍不住猜测了一番陆炳为何这般低姿态。
“陆指挥使辛苦。”裕王开口。
陆炳上前,温声道:“天下炎热,殿下当徐徐而行。”
说完,陆炳再度行礼,做出了告退的恭谨姿态。
裕王回身,看着陆炳的背影,“杨锡。”
“奴婢在。”杨锡说道,“殿下,方才陆炳看似恭谨,不,是从未有过的恭谨。”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裕王心中一紧,急匆匆赶去永寿宫。
“父皇可好?”见到黄锦,裕王急切问道。
“陛下安好。”黄锦说道。
“父皇。”裕王冲着殿内喊了一嗓子。
“朕没死。”道爷正在静坐,清净心被这一嗓子打断了,没好气的道。
裕王松了一口气,随即问安。
一番问答后,裕王忍不住说:“父皇,今日可是有大事儿?”
道爷默然片刻,“浙江水师有官兵哗变,你表叔带着老四追击,那些哗变的官兵,怕是会投奔倭寇。双方合兵一处……”
黄锦发现裕王的身体一下就松弛了下来,嘴角微微翘起,“父皇放心,表叔和老四定然无恙。”
“哦!你从何而知?”道爷看似平静,实则心中担忧一点都不少。
“表叔曾教过我和老四海战之法。”
“那瓜娃子还懂海战?他如何说的?”
“海战无他,就看双方的炮管子谁更粗,谁更多。表叔还说,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后世的战列舰拥趸们高唱着这首歌,在论坛上和对方唇枪舌战。
“陛下,有长威伯急报。”
蒋庆之的信使来了。
黄锦接过书信,转身进殿。
不知何时道爷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后,他接过书信,打开仔细一看。
那胡须,不禁翘了起来。
——臣此次南下,第一要务便是扫清沿海贼寇。南京有人诅咒臣,说臣此次南下开海,定然会死于海上。
——这些人以为水师糜烂,不足为依靠。要想开海,至少得等水师重建……这少说得三五年。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英宗重建宝船,准备出海宣威发生的事儿?
道爷怎么能忘,他讥诮的道:“一个衙役也敢谋反,这也就罢了。竟然能席卷东南,朝中群臣装傻,地方官员助纣为虐,一起蒙蔽御座之上的帝王。帝王偏生……选择了隐忍。这一切为何?”
——东南走私海外猖獗,此次臣南下,最想弄死臣的不是那些拥有巨量田地人口的豪强,而是走私海外的势力。
“走私走私,私字当头。为了私利,那些人什么都敢干。这瓜娃子此行的凶险……比之北征之战不遑多让。”
道爷眸子里多了担忧之色,低头继续往下看。
“臣若出海,必然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他们希望臣死在海上,希望倭寇和海贼能击败臣。可这是痴人说梦!”
道爷轻声念诵着表弟的话。
“海战无他,唯有大胜小,多胜少。有人说臣不谙海战,水师糜烂不足为倚仗。水师糜烂,难道还能比当初的京卫烂?至于有人说臣不谙海战,那更是个笑话。”
道爷抬头。
眼中多了神彩。
“臣,对海战造诣,比之陆战更深!”
第1045章 水师整顿,复仇
前世有阵子蒋庆之疯狂的迷上了游戏。
那阵子家中父母矛盾总爆发,当着他的面儿不断互怼,蒋庆之见状心情黯然,除去吃饭之外,其它时间都在自己的卧室里,把耳朵堵住,可那些声音却仿佛无孔不入,哪怕听不到,蒋庆之依旧能脑补一番。
心情烦躁之极,蒋庆之便打游戏。
海战游戏有一阵子是他的最爱。
战列舰,战列巡洋家,巡洋舰,驱逐舰,护卫舰,深海刺客潜艇,航母……
他最喜欢的是战列舰对轰。
粗大的炮管子震颤着,巨大的炮弹呼啸冲出炮膛,人类工业文明最出色的结晶便是杀人利器。
舰队对轰,讲究的是阵型变化,时机把握。
别看这是纸上谈兵,但对于当下……蒋庆之曾对几个弟子说,当下的海战就是孩子的玩意儿,在他眼中如同过家家。
这话并未夸大,更不是自傲。
武器决定了战争的复杂程度,以及战术走向。
火器成为海战主力的时间还不长,火炮上战船的时间更短。此刻的火炮射程感人,精确度更是令人无语。
火绳枪的射程和精度太差,以至于需要把交战距离拉到几乎能嗅到对方口臭的地步。
——要能看到对方牙缝中的菜叶再开火!
这是步兵的准则!
排队枪毙听着很热闹,实则是因为火枪精确度太低,唯有采用密集阵型,用密度去弥补精度的缺陷。
把火枪顶到对方的脑门上再开火,更是双方指挥官的无奈之举。
距离稍微远一些,开火后,火枪手自家都不知道铅弹会飞到何处去。
到了海上更特么令人无语,海上有风浪,战船会随着风浪摆荡,压根没办法精准打击,于是侧舷战术出现了。
“把火炮安置在侧舷,注意,侧舷狭长,正好安置更多的火炮。”
蒋庆之的驻地,待客厅中,十余水师将领正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的听课。
蒋庆之指着黑板上画的战船,“侧舷上一字排开火炮,乃至于上下多层,用密集火力去弥补精确度的不足……”
副百户陈宇举起手,“伯爷。”
蒋庆之点头。
王别叛乱投倭,副百户陈宇在死亡威胁之下,依旧选择了反对,后来更是活擒王别,立下大功。
归来后,从俘虏口中得知陈宇的壮举,蒋庆之当即提拔他为水师百户。
水师上下要清洗一番,所有人都在等着蒋庆之出手,但他却意外的先来了个论功行赏。
此刻的陈宇在诸将的眼中便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他起身说:“伯爷,在以往的操练中,侧舷火器总是轻易被风浪带偏,很难精准击中对手。唯一的法子便是把双方距离拉的极近。可随之而来的是,距离拉近了,对手的攻击同样犀利,哪怕是弓箭手都能令咱们死伤惨重……”
“那么,你的意思……”蒋庆之饶有兴趣问。
“船首安置火炮是少了些,不过船首被风浪波及不大,更为精准。”陈宇说:“在船首多布置些火器,比如说依次排列,依次点火发射……”
这不就是后来老毛子的思路吗?
那些巨大的导弹发射台依次排在船首,一旦开战,依次发射。
如此,不必让战舰侧转就能直接攻击敌人。
“如此,还更为迅捷。”陈宇说。
原先要先转向,用侧舷对准敌船才能开火。
而船首布置火器,便能一边前进,一边攻击对手。
“想法不错,不过,海战要领是什么?”蒋庆之指着黑板上的战船侧舷,“在本伯看来,海战双方无法弥补因海浪颠簸带来的精确度损失,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多,便是大。”
陈铮和唐顺之等人在外面旁听,陈铮嘟囔,“这些将领倒是难得这般认真。”
景王说:“在九边和京卫军中,表叔的小课堂令诸将趋之若鹜。南边这些将领多半知晓此事。”
能有这等进补的好机会,谁不认真?
陈铮见唐顺之微笑,便问:“荆川先生以为如何?”
对于陈铮而言,唐顺之就是个毛头小子,但架不住唐顺之名气大啊!老头儿习惯性的想考教他一番。
唐顺之温言道:“北方有些将领只听过庆之一堂课,便自称乃是庆之门下弟子!”
陈铮叹息,“殿下听懂了吗?”
景王点头,“借着听课的名头,挂羊头卖狗肉,攀附表叔,藉此富贵。”
“人心总是如此。”不等老头儿继续发问,唐顺之说:“当初庆之也知晓诸将心思,不过却只是一笑了之。他说,只要能听进去一半,乃至于一成两成,那么就算是成功。至于那等攀附心思……人都是利己的,做事儿都有动机。有上进心不是坏事。”
陈铮点头,“荆川先生若是有暇,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棋盘乃沙场,黑白子乃将士,棋手乃统帅……不过那毕竟是纸上谈兵,咱们且听听庆之对海战的见解。”
这才是真正的征战!
陈铮微微一笑,抚须自得。
徐渭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随着蒋庆之身边人越来越多,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执掌新政更是让蒋庆之成为了暗夜中的萤火虫,引来无数敌意的同时,也带来了好处。
比如说攀附,投机,或是有志于改变大明的仁人志士。
这些人会想方设法接近蒋庆之,跟随着,去博取富贵,或是达成人生目标。
这是大势,蒋庆之自家也挡不住。他若是有政治洁癖,那么徐渭会劝老板赶紧洗洗睡了,什么新政,咱保命要紧。
政治容不得洁癖!
这是徐渭在蒋庆之身边数年总结出的经验。
非黑即白的用人观,只能出现在掌权者威望至高无上的基础之上。
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都这么干过,那是因为他们威望高,且是马背上的帝王,不怕臣子翻脸。
到了嘉靖帝,这位是个眼中不揉沙子的狠角色,当初也曾有政治洁癖。但在士大夫们的围攻之下,理想被现实击败,只能低头妥协,竖起大旗招兵买马,几乎是来者不拒。
严嵩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若是刚登基时的道爷,多半会令锦衣卫出手,拿了这个贪官佞臣下狱。但现在的严嵩权倾朝野,乃至道爷的心腹重臣。
随着蒋庆之在道爷身边的地位越来越高,权重越来越大,有心人开始转变立场,试探着能否交好,能否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