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你越强大,朋友就越多。
陈铮试探唐顺之,何尝不是想通过唐顺之转达自己的态度。
——咱们,联手吧!
但这个联手不是盟友,而是利益的短暂结合!
徐渭嘴角微微翘起,心想北征时严嵩和老板亲密无间,被外界讥讽为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
如今呢?
如今严嵩和老板已然渐行渐远。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是由一个人,一个势力的宗旨和目标决定的。
陈铮的道是什么?
徐渭玩味的琢磨着。
“穷则思,思则变。面对海战困局,咱们该做的是改进火器。”蒋庆之说:“此次本伯南下,带来了些新东西。”
火炮沉重,哪怕有车架,可以用马拉着行进,但这个时代的官道可不是后世的混凝土公路,时不时遇到个坑,一旦遇到下雨,最好的办法就是停下来。
“当下水师要做的是,第一,操练。”蒋庆之看着诸将,百战煞气猛地迸发出来,“本伯要的是操练,真刀真枪的操练,而不是作态。谁若是阳奉阴违,前罪一并清算。”
真论起来,水师诸将敢说自己清清白白的没几个,陈宇就是其中一个。其他将领闻言心中一凛。
“领命!”
“第二,随后会有工匠改造战船,水师官兵要跟随观摩。每日学习,将领带头学。”
“伯爷。”有人提出了异议,“咱们不是工匠,不必去看造船吧?”
“拉出去!”蒋庆之指指那个将领,将领愕然,“伯爷,下官……”
两个军士冲进来,拖着将领就走。
“伯爷饶命,伯爷饶命……”
这特么,老子没说杀你吧……蒋庆之捂额,面色铁青,“身为水师官兵,战船就是你等的兵器。一个将领对自己的兵器一无所知,上了战阵如何厮杀?”
这群将领竟然恍然大悟,令蒋庆之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这是基本常识啊!
可这群水师将领显然并不知道,不,是压根就不在意。
当这些对自己兵器知之不多的将领带着麾下出海时,当他们遭遇敌军船队时,会是什么结果?
坐拥东方最强大的舰队,面对倭寇的小帆板却不敢出战。
为何?
“连自己的兵器都不熟知,难怪会畏敌如虎!”
蒋庆之一拍桌子,“从今日起,你等除去来此听课之外,其余时光,操练。十日后,本伯出题测试,不及格的,一律拿下问罪!”
诸将面色惨白。
蒋庆之大步走出去,骂骂咧咧的,“狗曰的,五军都督府渎职,兵部无能。老徐,写份奏疏,弹劾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陈铮笑道:“难道也弹劾王以旂?”
“新政乃国之大事,不是我蒋某人的私事。公对公。”蒋庆之一脸正气,但徐渭却知晓分寸。
杭州人发现了个奇怪的事儿,从这一日开始,街面上再也看不到往日三三两两闲逛的水师官兵了。
所有人都在战船上疯狂操练。
工匠们来了,根据蒋庆之提供的图纸改造战船,将领们拿着小册子跟在后面,低着头请教,记录……
直至深夜,水师驻地依旧烛光不断。
那些将领一边看着自己不熟悉的字儿,一边回想今日学到的内容。
不过一日,那些不识字的将领,最多的竟然学了百多字。
放到那些教书先生眼中,定然会惊呼这特么不就是天才吗?
就在天才们被蒋庆之踹着屁股头悬梁,锥刺股之时,距离杭州不远的官道上,浩荡的车队,不,是炮队正在前行。
马儿拉着火炮在阳光下轻快的奔跑着,沉重的火炮炮身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辉光,炮口幽深,仿佛是一张巨口,正择人而噬。
外海,几股倭寇汇聚在那个小岛上,看着京观和杆子上早已腐烂大半的小村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道:“复仇!”
“复仇!”
一只只手臂举起来。
喊声和浪花一起拍击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
第1046章 我还会回来的
梁湖在城外有别业,距离水师码头不远。
蒋庆之安全归来后,梁湖便搬到了别业中,对外声称是避暑。
浙江的盛夏炎热的让北方人无法理解,那种粘着你热的感觉,仿佛天地之间就是个大蒸笼,大烤箱的味儿,让人打不起一点精神来。
但人类的适应性太强大,比如说此刻悄然来到别业的客人。
“浙江的天热的要命,刚到时颇为不习惯,如今却也习以为常。说实话,回到倭国后,我反而觉着不自在。”
贾三亲自出面接待,闻言脚下减慢,瞥见边上一个侍女正在擦拭亭子里的石桌,便顿了顿。过了这一段,转过一间精舍后是一蓬修竹,他这才说道:“浙江的热,热的多情。”
这话意味深长。
来客个子矮小,戴着斗笠,身上一股儿海腥味。他笑了笑,“正如梁公般的多情。”
这个比喻怎么有些不对味儿呢?贾三说:“如今看似盛夏,不过杭城中宛若冰窖。”
“我来,便是为了击碎坚冰。”
贾三眼中多了些欢喜之色,郑重伸手延请,“请!”
“请!”男子微微一笑。
前方是个水池,梁湖坐在水池边,手中拿着钓竿,悠闲的垂钓。
贾三快步走过去,俯身低声道:“老爷,去倭国的人半道遇到了那位大明的使者,使者叫做前张一雄。”
梁湖猛地一提杆,一条鱼儿在水中挣扎着被提出水面。
“上钩了!”梁湖笑眯眯的把鱼儿解钩,丢进水池里,顺势用布巾擦拭了一下手,起身道:“按照航程,此刻我的人应当在去倭国的路上,没想到却遇到了使者。看来,是有志一同啊!”
前张一雄拱手,“前张一雄见过梁公。”
“客气了。”梁湖点头,“去书房喝茶。”
他走在前方,前张一雄跟在左侧,贾三在右侧。
“主公对那笔买卖很是关切,我本该去寻小村,却发现海寇猬集小村所在小岛,我并未停留,我问了梁公的人……”
前张一雄看着梁湖,盯着他的眼睛,“梁公的人只是推说不知,不过神色不对。梁公,为何隐瞒?”
贾三看了老爷一眼,心想要是早说了小村一郎被蒋庆之弄死的消息,你可还敢来?
梁湖淡淡的道:“你的主公,可有胆略?”
前张一雄盯着他,眸色转冷,“主公有一统六合之志,否则怎会耗费巨资采买火器?”
“一统六合吗?”梁湖笑了笑,“听闻当下倭国乱作一团,征夷大将军四处逃窜,朝不保夕,那位所谓的帝王,躲在宫中不敢露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谁能最后称雄,还得看实力。”
他顿了顿,前张一雄说:“来之前主公说过,想来梁公该是博学之士,让我多听听梁公的高论。”
能让一位实力雄厚的倭国大名如此评价,让梁湖也难免有些自得,“大明与塞外异族这数十年战战和和,一直被异族压制。可最近几年却被蒋庆之打的满地找牙……”
前张一雄蹙眉,“蒋庆之是谁?”
倭国此刻是战国时代,大名们的注意力都在内部争斗上。至于外部,谁在意呢!
“那么,草原异族总该知道吧?”梁湖觉得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自然知晓。”前张一雄笑的有些轻蔑,“当初明国帝王亲征被草原异族击败,自家都被俘了。京师更是差点被攻陷。”
这是大明的耻辱。
梁湖笑吟吟的道:“当下草原异族与当年一般强大。”
他看着前张一雄,等他消化了这个消息后,继续说道:“那首领雄才大略,叫做俺答。他麾下铁骑只需数百人,就能令大明九边大军不敢冒头。”
前张一雄想到了当年的蒙元大军,若非神风,倭国想来早已沦陷。
“蒋庆之能击败俺答,靠的便是火器。”梁湖莫名其妙涌起了一种优越感,“俺答十余万大军南下,京师震怖。蒋庆之率军不到十万出击,大败俺答,令其几乎只身遁逃。”
“这是名将!”前张一雄说。
“大明上下都称之为不世名帅!”梁湖幽幽的道。
“梁公提及此人作甚?”前张一雄问道。
“如今,此人就在城中。”梁湖说:“我问你的主公可有胆略,便是为此。”
贾三补充道:“小村一郎便是覆灭于蒋庆之之手。这笔买卖……贵主可还有胆子做下去?”
“原来如此!”前张一雄呵呵一笑,“为何不敢?”
“好!”梁湖一拍桌子,“不过老夫想提醒贵主,蒋庆之此人嗜杀,喜攻伐。京师传闻,他对倭国不知为何深恶痛绝,曾说此生有个愿望。”
“什么愿望?”
“去倭国走一遭!”
……
“这笔买卖要好货色,那等不堪用的一律不收。”
“那些火器未曾用过,大多都用油脂包裹着。”
“竟然没用过?”
“无需怀疑,水师多年疏于操练,人称烂泥。那些将领上下其手,把京师发来的火器私自藏下。”
“那他们对京师如何交代?”
“漂没。”
前张一雄愕然,“漂没何意?”
“就是……正大光明的贪腐。”梁湖为了做成这笔大买卖,不惜自爆大明的短处。
“竟然……竟然能明目张胆的贪腐?”前张一雄觉得不可思议,“哪怕是征夷大将军都得寻个借口。”
这特么还是那个中央帝国吗?
这样的大明,也是烂泥,不是吗?
唯一可虑的是火器。
倭国内部早已仿造出了火器,只因资源和工匠缺乏的缘故,规模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