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世,蒋庆之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人生之路漫漫,虽说有些孤独,但没有束缚和牵挂很爽。
结婚生子后,这人心中仿佛突然就多了一大坨东西,每时每刻都会惦记着些什么。
原先的自由没了,不过,却多了一种宁静和平淡。
起床,吃饭,做事儿……睡觉。生命中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渐渐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生伙伴。
原先不安躁动的心,也渐渐安息了下来。
并甘之如醴。
若是这样的生活持续一百年,蒋庆之觉得自己不会厌倦。
夏言知晓他的想法后,笑着说这便是成熟,这便是成人了。
道爷没评价,欣慰的多吃了一张饼。
“伯爷,那徐璠来了,说是求见。”
孙不同进来,笑嘻嘻的道:“那模样恭谨之极,石头还调侃了他一番,徐璠也不恼怒。”
徐璠此刻站在蒋庆之驻地大门外,侧门开着,孙重楼双臂抱胸,“……徐阁老当时皮笑肉不笑说少爷用兵如神,可当初南边那些消失的粮食去了何处?那些人说是儒家人干的,徐阁老号称儒家领袖,为啥不吭气?”
孙重楼一直记着此事,回京后嘀咕着要给徐阶好看,被蒋庆之喝住了。
“少爷宽宏大量,说大伙儿各凭手段罢了。少爷宽宏大量,我却记仇。”
所谓子不言父过,有人当着徐璠的面儿数落自家老爹,他羞愤异常,抬头想反击,却见孙重楼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脖颈。
这货号称阿修罗,据闻最喜杀戮……徐璠的冲动尽数化为乌有。
“少爷没说,不过我觉着少爷是指着你能硬扛。要不你先回去?好歹是徐阁老家啊!士林领袖,就这么低头了不觉着丢人吗?”
孙重楼诚恳的道:“回吧!我保证不拦着你!”
徐璠脊背发寒,心想这厮一番话看似恐吓,可仔细一想,儒墨不两立,若是能寻到攻击自家老爹的机会,蒋庆之岂会放过?
狗东西是在钓鱼呢!
这个傻大个……傻乎乎的把蒋庆之的谋划尽数说了出来。
我谢谢您嘞!
这时孙不同出来,“大公子,请。”
徐璠一怔,“不敢称什么大公子。”
松江府这边都称他为大公子,徐璠为此洋洋自得。可仔细一琢磨,蒋庆之比你徐璠还年轻,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名帅,外加墨家巨子,大明权臣,新政执掌者……
公子公子,听着好听,可却带着纨绔的味儿,以及仰仗父祖声势的意思。
丢不丢人?
蒋庆之正在写回信,孙不同进来,“伯爷,他来了。”
“等等。”蒋庆之凝神想了一下,最后写道:徐承宗请了秦淮河名妓南下,以为安抚之意。
蒋庆之可以想象秦淮河名妓组团南下松江府的消息传到京师会引发什么舆论。
——蒋庆之和名妓团大被同眠。
这人在京师一副君子嘴脸,哪知晓出京就原形毕露。
蒋庆之把书信装好递给孙不同,“连同给陛下的书信一同发出去。”
蒋庆之用的是书信的形式告知道爷此事的进展,而不是奏疏。家信跟着一起发,那速度能快的飞起。
徐璠进来,行礼。
“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拿出药烟,孙不同上前为他点火。
吸了口药烟后,蒋庆之淡淡的道:“听闻你乃松江府一霸?”
徐璠一怔。“在下……”
“本伯本想为地方除害,你以为自己能扛到当下是本伯忌惮徐阁老吗?”
难道不是?徐璠怒了,“伯爷这话何意?”
蒋庆之摆摆手。
徐渭拿出一封书信,“五日前,京师快马送来徐阁老的书信,书信中说了徐氏田地人口数目。”
徐阶!
认栽了!
徐渭叹息,“若非这封书信,大公子此刻应当是在牢狱之中。”
第984章 臣,便是狗
嘉靖三十一年的春天,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通往西苑的大道上,徐阶沉默着。
马蹄声清脆,徐阶神色却是罕见的沉凝。
自从往南边发出最后一封书信后,徐阶就是这个模样。
随从策马过来,“大公子聪慧,阁老放心。”
徐阶摇头,眸色平静,“大郎是聪慧,可太过骄傲。骄傲之人必须得有大才为底气。他是聪慧,可论才华远不及蒋庆之。那是小聪明。老夫担心他心高气傲不肯低头。那封书信若是被蒋庆之视为示弱,顺势出手……”
徐氏危矣!
他派去的信使几次回禀都说大公子看着有些不甘心的意思。
在蒋庆之南下后,朝中局势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晓,这是大风之前的宁静。
而这场大风的中心便是松江府。
蒋庆之南下成败将会决定大明的未来走向。
南北往来的信使络绎不绝,徐阶的信使夹在其中倒也不惹人注目。
随从是心腹,“阁老,咱们主动服软,是不是……”
“蒋庆之不会拿此事宣扬。”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不是自己人,而是你的对手,徐阶说道:“他若是把此事大肆宣扬,此后谁会妥协?此人看似行事肆无忌惮,可骨子里却最是看重大局……”
“是了,他若是把书信的事儿丢出来,此后新政施行,再无人愿意主动妥协。”随从说:“不过,随后大公子那边……”
“蒋庆之拿了书信,见老夫并未告知大郎,定然知晓老夫的意思……”徐阶叹息。
“阁老这是……”随从心中一震,“拿大公子给蒋庆之立威?”
蒋庆之手握徐阶主动申报的书信,按理就该放过徐氏,但他突然发现,徐璠竟然不知情。
卧槽!
老徐这是要干啥?
“松江府以徐氏为尊,大郎此次犯了不少错。不给蒋庆之立威的机会,他岂会轻易放过徐氏?”徐阶幽幽的道。
随从说:“只是阁老和徐氏此后的名声……”
徐氏服软了?
你是领袖啊!
大伙儿正等着你带头去反击新政,反击来自于嘉靖帝和蒋庆之的割肉,你却低头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士大夫会把徐阶骂成狗。
“昨日陛下令人赏了老夫一块古墨。”徐阶笑的古怪。
书信的事儿,他故意在道爷身边随侍时说了出来。道爷的反应有趣,一言不发,回过头有内侍带着一块古墨,说是陛下赏赐。
猜谜时间到。
——老徐,你此举是大义灭亲,朕很是欢喜。
古墨古墨,此后继续保持这等古君子之风。
这看似赏赐,实则是一种调侃。
到了直庐,严世蕃正在呵斥一个官员,声色俱厉,官员满头大汗,频频请罪。
见到徐阶,严世蕃摆摆手,官员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这威势,首辅都不及。
徐阶微微颔首,严世蕃笑道:“听闻松江府那边很是热闹,徐阁老家的大公子威风八面……果然是家学渊博。”
——听说你家崽和蒋庆之怼上了?
可喜可贺啊!
徐阶淡淡的道:“犬子无知。”
说完,徐阶进了自己的值房。
呯!
门重重关上。
门内的徐阶闭上眼,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且再隐忍一时!”
他主动申报家中田地人口,是因为得知严党的人正在松江府盯着徐氏,就等着徐璠露出破绽,借着蒋庆之的手拉他徐阶下来。
地方局势往往和庙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便是一例。
严世蕃站在外面好似在发楞,突然笑道:“徐阶竟然唾面自干?”
他回到了值房,严嵩刚打盹醒来,严世蕃赶紧给他弄了一杯热茶,说:“让您少吃些豆腐不听,吃便吃吧!昨日吃剩下的也舍不得丢,还说什么浪费食物会被天打雷劈。这雷没劈了浪费食物的我,倒是让您拉了一宿。”
严嵩揉揉老眼,眼袋越发大了,“老夫不知怎地,越发不忍舍弃食物,看着别人浪费食物也颇为不满。哎!这人老了老了,竟然……”
“这是我让御医弄的药茶,可以和胃,赶紧喝。”严世蕃捧着茶杯,觉得温度刚好可以入口,这才递给老父。
严嵩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食物珍贵。”
“是,珍贵。”严世蕃坐在他的对面,拿起一份奏疏,“可再珍贵也没身子骨珍贵不是?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老夫看着那些剩菜剩饭,心中就会有一种想吃完的念头。若非顾忌不克化,定然会如此,”
严世蕃听着不像,晚些悄然出去,令人去请了昨日给严嵩诊治的御医来,说了情况。
“见着有剩菜剩饭便想吃光?”御医抚须,“这倒是有些消渴之症的意思。”
“消渴?”严世蕃不解,“什么病?”
“消渴……也就是三消。”御医一番卖弄,见严世蕃面色不善,赶紧简略说了,“就是多食多饮多尿。”
御医见严世蕃在思索,便说:“可问问元辅的身边人。”
严世蕃摇头,“家父更衣次数不算多,至于多饮,冬日倒是多饮了些,不过如今却和往常一样。就是……”
严世蕃有些纠结,“家父如今茹素,这食量颇大。可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