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大明 第1189节

  “徐阶乃是士林领袖,。伯爷,一旦动了他……清理田亩之事本就让天下局势不稳,徐阶……不能动啊!至少当下不能动。”

  这是陈连的肺腑之言,他既然跟了蒋庆之,便希望蒋庆之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

  “下官说句实话,如今下官与伯爷一荣俱荣,伯爷不知,南方士大夫们对朝中敌意颇浓。徐阶便是他们推出来和朝中打擂台之人。

  那些人把希望寄托在徐阶身上,若是伯爷对徐阶出手……他们多年期待落空,下官不敢想象那些人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收税是抽筋,弄徐阶是扒皮。

  扒皮抽筋……您难道还能指望南方士大夫们能继续隐忍淡定?

  “下官担心,会有不忍言之事。”陈连见蒋庆之默然,叹道:“南方天高皇帝远,那些人一旦发作起来……什么赋税,什么钱粮,尽数拦截了。南方的赋税钱粮一旦断绝,北方,京师,九边就会饿肚皮。到了那时,朝中和您,都坐蜡了呀!”

  蒋庆之拿出药烟,缓缓点燃,陈连说:“到时候难道还能大军镇压?南方多大的地儿,且那些卫所,伯爷不知,南方官兵多与地方士大夫有勾连,想让地方卫所镇压士大夫……万无可能!”

  “再有各地官府,说实话,就拿下官来说,若是伯爷南下之前朝中令下官镇压地方,伯爷觉着下官可敢?下官,不敢!”

  陈连苦笑,“下官若真要奉命行事,弄不好某日脑袋就搬了家。伯爷,这是抽筋剥皮啊!那些人的手段之狠,下官不敢想,也不敢试。”

  一幅画,就被陈连这么勾勒了出来。

  地方士大夫势力庞大,能令官员们低头。此辈更是与当地卫所勾结,一旦发作起来……

  “本伯,仿佛看到了遍地烽烟。”

  “着啊!下官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伯爷,徐家……至少徐阁老那里暂且不动为好。”

  蒋庆之点头,“本伯知晓。”

  他本就没有动徐阶的意思,陈连松了一口气。“伯爷英明。”

  “我并非不敢动徐阶。”蒋庆之抽了口药烟。“只不过老徐这人吧!善隐忍,我最喜看着他在严嵩父子的打压之下隐忍的模样儿。一日不见,就觉着欠了些什么。”

  这时孙重楼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蒋庆之起身,“徐阶会一直忍下去。”

  这话什么意思?

  陈连一怔,旋即明白了。

  ——只要我在一日,徐阶就得忍一日。

  还有什么比看着对手在自己的压制之下装孙子,更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儿吗?

  没有!

  这便是我不动徐阶的原因。

  “什么遍地烽烟,什么不忍言之事。”蒋庆之淡淡的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若是敢动手,那正好,犁庭扫穴,彻底把儒家在南方的影响打下去!”

  这话杀气腾腾,令陈连打个寒颤。

  “少爷,抓到纵火的凶手了。”

  孙重楼说道,“不过逃了一个。”

  蒋庆之吩咐道:“把那位义民丢出去,游街!”

  蒋庆之回身问:“这是本伯给松江府士大夫们的见面礼,你说,他们可喜欢?”

  陈连心悦诚服,“定然会欢喜不已。”

第970章 家传绝技,缩头乌龟

  纵火的凶手被抓到了。

  被夜不收的人拖着在城中游街。

  许多人涌出家门,站在街道两侧默默看着。

  一个老人唏嘘道:“那些人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哎!这地头蛇被那位过江强龙一顿毒打,却毫无招架之力。”

  丢人啊!

  赵福刚开始还做出了好汉的模样,可没走多久,旁观人群中有人问:“赵福会被流放吧?”

  有人说道:“纵火烧死了户部官吏,他还想流放?必死无疑!”

  赵福的勇气顷刻间尽数散去,一下瘫软在地上。

  不远处,一辆马车中,徐璠放下车帘,“回去!”

  马车一路回到了徐家。

  下车进门,王梦秋在等他,“大公子,那几位名士回去了。”

  竟然不辞而别……徐璠冷笑,“他们急什么?”

  “在下听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苏州府那边本以准备了些手段,不过那些人想先看看蒋庆之在松江府的作为。若是受挫,苏州府那边便会顺势闹起来。”

  可松江府却被蒋庆之一顿毒打,那几位名士见势不对,担心自己被牵连,连辞别的基本礼仪都忘了,一溜烟跑了。

  王梦秋情绪复杂的看着徐璠,这位大公子以南方士林盟主自居,本以为自己在松江府一声令下,整个南方都会一呼百应。谁曾想蒋庆之甫一出手,就给了他这位盟主一巴掌。

  除非他能逆转局势,否则苏州府不会响应!

  徐璠面色难看,“纵火之事乃是赵福、朱艺二人所为,赵福被擒,朱艺逃窜。蒋庆之如今拿到了主动权。下面的事儿……”

  王梦秋此刻以徐璠的智囊自居,分析道:“蒋庆之挟势,必然会顺势催促松江府各处申报田地人口。大公子,就怕蒋庆之依旧是杀猴儆鸡纳!”

  蒋庆之一旦杀猴儆鸡,便会先拿徐府来开刀。

  开门!

  申报!

  徐璠在来的路上就想过此事。

  他一边往书房走,一边说:“清理是第一步,这是摸家底。接下来顺势收赋税。至于什么士大夫的特权……蒋庆之在京师曾说,律法并有此事!这等潜移默化的规矩,他不认。谁都知晓接下来等着咱们的是什么,是抽筋剥皮!”

  徐璠咬牙切齿的道:“他蒋庆之就不怕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吗?”

  王梦秋苦笑,“他既然接了新政之事,定然就有了这等准备。大公子,该做决断了,是申报,还是……”

  徐璠进了书房,一脚把跟着的仆役踹开,坐下后,说:“徐家若是申报了,此后南方士林会如何看我父子?叛徒?软蛋?另外,家中那些田地人口若是……”

  徐璠没说下去,但王梦秋却知晓他忌惮什么。

  徐家这几年兼并土地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位大公子的胃口也随之越来越大。徐家兼并的田地之多,王梦秋也有所耳闻。

  徐半城!

  这是本地人给徐家的匪号。

  可见徐家的贪婪。

  一旦徐家兼并田地的数目爆出去,外界会如何看?

  合着徐阁老在京师号称两袖清风,原来不是清廉,而是家中良田数之不尽,不差钱啊!

  什么清廉,什么士林领袖,名声扫地。

  王梦秋心想换了自己,定然也会左右为难。

  他看了徐璠一眼,见这位大公子眼中有凶光闪过,不禁一凛。

  “那些田地乃是徐氏的筋骨!”

  徐璠的声音中带着恨意。

  原来不是担心徐阁老的前程,而不是不舍田地啊!

  王梦秋愕然,“大公子,只要徐阁老不倒,此后自然还有机会。”

  一旦徐阶逆袭成功,执掌政事堂,徐家想兼并多少田地,那不是你大公子开个口的事儿吗?

  可徐璠却红着眼珠子说:“一旦申报,家父在京师名声扫地。就算蒋庆之事败下台,严嵩下台,家父有几成机会上位?”

  ‘如此清廉’的徐阁老有资格接任首辅?

  王梦秋叹道:“大公子却忘了,舆论在咱们手中。”

  徐阁老如何,不就是咱们一句话的事儿吗?

  白的咱们能说成黑的,黑的咱们能说成是白的。嘴皮子开合的事儿罢了。

  但作为代价,徐阁老上位后,就得弥补我等。

  这便是交换。

  历史上徐阶名声扫地,是因为内部争斗。徐阶致仕后,高拱粉墨登场。老高和徐阶结怨颇深,顺势痛打落水狗,一番操作后,让徐阶名声扫地,史载老徐几度想自尽,被家人拦阻。

  最终几个儿子被充军,徐家灰飞烟灭。

  这是儒家内部的争斗,和外敌无关。

  所以,王梦秋这番话一点都没说错。

  只要新政失败,徐阶上位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新政一旦失利,陛下就得丢出替罪羔羊。要么是蒋庆之,要么是严嵩。可这不够。陛下必须要做出让步来安抚人心。”

  王梦秋自信道:“到时候大公子在南方一声吩咐,大伙儿一起发声,把阁老推上那个位置。易如反掌!”

  徐璠盯着王梦秋,良久赞道:“可有兴趣来徐家帮我?”

  这是招揽之意。

  可王梦秋的人生目标是出仕,而不是做谁的智囊幕僚。他叹道:“在下倒是想辅佐大公子,不过……先父当年去之前曾说,此生未能出仕,为最大的遗憾。家祭无忘告乃翁……在下此生就一个念头,出仕为官,以告慰先父。”

  徐璠颇为遗憾,随后说:“此事容我仔细想想。”

  等王梦秋告辞后,徐璠沉吟良久。他翻出徐阶令人送来的书信,一封封仔细看着。

  几封信中,徐阶说京师的一些情况,就在蒋庆之南下没多久,京卫就来了一场大规模的操练。

  ——这是警戒之意,也是威慑之意。

  道爷用此举来告知天下士大夫们,朕,不准备妥协。你等若是敢揭竿而起,朕大军在手,不吝见血。

  来,有本事你等就造个反试试。

  徐璠早些时候志得意满,忽略了老父亲在信中的暗示。此刻他冷静了下来,发现了不少提示。

  徐渭谨慎,哪怕是给儿子的家信中,也不会直接提及一些事儿。

  而是用父子之间熟悉的一些暗示。

  徐璠闭上眼睛,那些暗示一一浮现。

  ——此事,不可出头。

  ——松江府乃漩涡,当跳出漩涡,再做决断。

  ——小心行事。

  ——不可干涉!

  ——闭门不出!

  几封书信的暗示一封比一封更为谨慎。

  最后一封竟然是暗示徐璠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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