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威伯做了此事可曾大张旗鼓的吹嘘?”男子叹道:“他从未吹嘘,那些贵人开口君子不言利,闭口礼义廉耻。可他们做了什么?兼并田地吸纳人口,这是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呢!
长威伯有句话,说,百姓其实不蠢,只是消息闭塞罢了。可他们会看,看谁在真正的做事,看谁能让咱们的米缸子满起来,让咱们的钱袋子鼓起来。
看谁只说不做,只会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男子见妇人们在沉思,笑道:“我有个表弟在京师,便是在长威伯家巷子口摆摊子,他啊!说了许多长威伯的事儿。这只是一些罢了。”
“那咱们如何知晓谁好谁怀?”
“简单!”男子说:“还是先前那句话,看一个人,别看他说了些什么。就说南京诸位贵人,他们为国为民,可做了什么?”
“咦!好似……什么都没做。”
“做了。”
“做了什么?”
“贵人出行,不得阻拦。每次贵人出行,那些小贩就倒了血霉,轻则摊子被人打砸,重则被一顿毒打。”
“是啊!他们……好似什么都没做。”
男子悄然出了菜场,晚些竟然到了蒋庆之驻地。
“老孙!”
孙重楼出来,“如何?”
“狗曰的,那些人果然在散播谣言,说伯爷要血洗松江府。”男子便是孙不同,“伯爷可在?”
“少爷在后院钓鱼。”
那日陈集说后花园奢侈,蒋庆之今日得空,便去赏玩了一番。楼台水榭不少,美不胜收,牛笔的是,竟然有个人工湖。
人工湖不大,但对于后世在鸽子笼中长大的蒋庆之来说,堪称是不敢想象。
湖里有鱼,冬去春来,气温上升,那些被养的痴肥的鱼儿纷纷出来觅食。
“娘的,竟然不怕人?”
对钓鱼佬来说,不怕人的鱼,钓起来没有成就感。
最让蒋庆之无语的是,他拉上一条大鱼后,后续竟然跟着一溜大鱼……
这群大鱼在岸边冲着他摇头摆尾,好似在乞食。
这鱼没法钓了,还不如用棍子打。
“伯爷!”
孙不同走到边上。
“嗯!”蒋庆之把大鱼丢在鱼护中,随手甩杆。
“那些人在散播谣言,说您此行是准备血洗松江府。”
“这是想鼓动南方官民同仇敌忾。背后那人倒是懂点兵法,不过,手段太直接。”蒋庆之笑了笑。
“另外,外界都说新政是要搜刮百姓。”
“这是指鹿为马。”蒋庆之叹道:“前宋王安石变法,那些人便是用了这个法子。数百年后,他们的子孙竟然没有一丝长进吗?”
孙不同笑道:“小人反驳了一番,那些妇人显然是醒悟了。”
“没用,南北隔阂多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唯有利益能改变这一切!”
蒋庆之笑了笑,“去催促东厂那边的人,王惠贪腐的证据尽快拿到手。”
“是。”孙不同出去,寻到刚接待了个客人的徐渭。
“这事儿……我知道了。”徐渭微微蹙眉,急匆匆去了后花园。
“艹!”见到蒋庆之时,他正看着被大鱼拖走的鱼竿跳脚,“都没鱼饵也吃?”
“伯爷。”
“老徐啊!”
蒋庆之指指边上率先坐下,徐渭没坐,微微垂首,“方才有个旧识来访,多番暗示,说若是伯爷改弦易辙,那么南方官民将会放开一个口子……”
“什么口子?”蒋庆之问。
“墨家!”
“允许墨家进入南方?”
“是。”徐渭说:“作为交换,他们希望伯爷能起雷霆,落春雨。”
“雷声大,雨点小。”蒋庆之失笑,“一群腐儒,说话也弄的酸溜溜的。”
“伯爷,那人还暗示,若是伯爷不肯,非得要弄出个一二三来,那么,南方的春雨,也会化为冰霜。”
“这是威胁我?”
“是。”
蒋庆之笑的很开心。
“徐承宗在干什么?”
“在国公府。”
“这位魏国公,难道要骑墙?”蒋庆之起身,“我来了两日,歇息的也差不多了。那些人都在等着看我耍猴。都在猜测谁是那只猴儿……”
“外界盛传是刑部尚书张泉。”徐渭笑道:“张泉看似镇定,可夜不收那边禀告,张泉暗地里去求见汪岩,被拒。接着又去求见徐承宗,被拒……”
“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若是尽数拿了兴许有冤枉的,若是隔一个拿一个,多半会有不少漏网之鱼!”
“徐承宗不动,这是有恃无恐吗?”蒋庆之挑眉,“传话,南京难安,徐承宗难辞其咎!”
徐渭说:“伯爷这是要敲打魏国公?”
“他是最大的一只猴儿,若非老朱临行前说徐承宗可以拉拢,我今日便要让他名声扫地!”
就在蒋庆之传话没多久,徐承宗来了。
“魏国公,这是来作甚?”
蒋庆之依旧在湖边。
他甚至都没起身。
按理这等姿态会激怒徐承宗。
徐渭在一旁冷眼看着。
只见徐承宗上前一步,拱手。
“我来,听长威伯差遣!”
第959章 谁的葬礼
蒋庆之一来就摆出了依旧要杀猴儆鸡的态势,徐承宗觉得那只猴儿不可能是自己。
作为国朝顶级权贵,魏国公、英国公、成国公……三家皆深受帝王倚重。
英国公张溶犯事儿,最近几年在蛰伏。不过之前英国公一系颇受帝王倚重,按照外界分析,只需蛰伏一阵子,帝王依旧会重新启用他。
成国公一系就不说了,老纨绔乃是帝王近臣。
魏国公一系坐镇南京,无论南京守备太监和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换了多少轮,魏国公一系依旧如故。
这份信重殊为难得。
而背后便是君臣互相抱团的默契。
帝王给三家顶级权贵待遇,而三家回报的是忠心。
一旦帝王觉得某家忠心没了……
所以蒋庆之令人传话后,徐承宗先是破口大骂,再无往日的谨慎从容,接着如坐针毡。孙齐苦笑,说:“国公,此刻去投诚还来得及!”
“他敢?”徐承宗色厉内荏。
“那是陛下表弟,信之重之的权臣。更是大明仅有的名帅。他连严世蕃都给打,国公……您自问可敢得罪严世蕃?”
徐承宗不敢!
他远在南京,严世蕃代父执掌首辅大权,又近着帝王,真要弄他,只需隔三差五进几句谗言的事儿。
三家顶级权贵的地位不能动,一旦动了,整个顶层就会地动山摇。
这三家便是权贵地位的晴雨表,一旦下雨,那些权贵便会抱团,和帝王对峙。一旦春风,那么便君臣相得。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动你的爵位没问题,把你的权力削了。一个没有权力的权贵,哪怕是一字并肩王……君不见后来裕王甚至连自己的钱粮都拿不到,还得要靠贿赂严世蕃才能拿到手。
英国公张溶如今便是这种状态,躲在府中不动窝。英国公府的影响力也在每况愈下。
魏国公府看似尊荣,一是魏国公一系历来谨慎,很少得罪人。二来没人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和一个顶级权贵开战,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罢了。
所以多年来魏国公府在南京颇为逍遥,不轻易得罪人,也没人敢得罪国公府。
松江府之事一发,徐承宗知晓麻烦来了。
他依旧按着父祖的行事规矩选择了骑墙。
你蒋庆之有事儿说,能做的我做。
但主动是不可能主动的。
此事结局无论好坏,你蒋庆之拍拍屁股回京,丢下的烂摊子还得要我等来收拾。而且站在你这边后,从此魏国公府便成了南方士大夫们的眼中钉。
有啥好处值当我魏国公去冒险?
没有!
所以,咱骑墙!
但蒋庆之令人传出去的话却让他慌了。
这话传到京师,传到嘉靖帝耳中,那位执拗的帝王会如何想?
好你个徐承宗,朕对你魏国公不说恩重如山,可也算得上是信之重之吧?你就用骑墙来回报朕?
若论骑墙,陆炳才是此中好手。
你徐承宗想学陆炳,也得看看自己的老娘是否奶过道爷不是。
徐承宗刚爬上墙头,就被蒋庆之一脚踹了下来。
见到蒋庆之那一瞬,徐承宗有种一脚把这厮踹进湖里的冲动。
蒋庆之淡淡一句话,便令这股冲动化为冷静。
——魏国公,这是来作甚?
骑墙?
蒋庆之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正看着自己被拖到湖中心的钓竿叹息。
“这鱼儿贪吃,连没鱼饵的钩子都能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