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为何?杀威棍?还是得知了松江府的姿态后大怒,把怒火发泄在了咱们头上。”孙齐摇摇扇子,“无论如何,国公,此事要主动些。”
“你这话何意?他蒋庆之抽了我一巴掌,我还得送上门去给他羞辱?唾面自干的事儿,本国公,不干!”
徐承宗这位谨慎的魏国公,终于发飙了。
想他从小养尊处优,无论是在国公府还是在外,哪怕是在袭爵之前,整个南方谁不给他徐承宗面子?
谨慎是保存家族的选择,但并不代表他徐承宗是个好性子。
“我主动冲着蒋庆之笑了笑,那厮竟然视而不见。”徐承宗呼吸急促,这是奇耻大辱啊!
“国公稍安勿躁。”孙齐眯着眼,“蒋庆之此行带着骑兵……一路疾行,压根没给咱们应对的准备。他这是要作甚?为何要这般急切?难道是……”
徐承宗依旧在怒不可遏中,“松江府之事发生后,整个南方清理田亩之事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观望松江,观望南京,观望京师来人……”
南下的户部官吏们也都停了下来。
竟然纵火,太特么渗人了!
谁都是人生娘养的,知晓此事后,谁不怕?
清理田亩乃是当下新政的重中之重,这一停,便是整个新政都停了。
带来的影响之坏……孙齐想到这里,“长威伯这番姿态,在下以为,是故意的。”
“嗯!”徐承宗一怔,“故意触怒我等?”
“正是。”孙齐眸色清朗,“松江惨剧发生,他作为新政执掌者必须要给出一个姿态。若是平和,那么整个南方将会松一口气。”
“若他今日言笑晏晏,便会让南方以为是妥协之意。啧!”徐承宗的怒火渐渐消散,“那么,他故意给我等难堪,便是……咦!”
“我等只想着南方对于蒋庆之而言是个大坑,却忘了一事,松江之事一出,对新政打击之大超乎想象。蒋庆之必须要给出一个姿态!”徐承宗捂额,“他这是在给新政一个交代。”
“新政令天下震动,而此刻新政停滞,天下人无论是支持新政的,还是反对新政的,都在等着蒋庆之的这个姿态!”
孙齐幽幽的道:“是战是和?”
徐承宗仰头喟叹,“他选择了……战!”
……
“长威伯这是给南方士大夫们没脸呢!”
汪岩在笑,嗬嗬嗬的很是开心。
能被选中坐镇南京,汪岩的能力毋庸置疑。今日他先是恼火,接着恍然大悟。见到徐承宗等人也被蒋庆之一一狠抽了一巴掌,顿时忘掉了自己先前的怒火。
“这是不肯善罢甘休之意。”李欣说:“汪太监,消息传出去后,南京,怕是将会成为漩涡的中心。咱们要小心呐!”
“不只是南京,松江府才是重中之重。”汪岩冷冷的道:“那里将会成为整个大明的漩涡!咱倒要看看谁会滑进去……是蒋庆之,还是那些士大夫。”
……
六部尚书云集兵部大堂。
茶杯和茶水在官场往来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比如说后来的端茶送客,比如说茶水倒了几分——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此刻南京六部尚书人手一个茶杯,五部尚书都在看着茶水,仿佛那里有个口子通往另一个世界。
唯有兵部尚书,也是此次议事的发起者林志安在喝茶。
真正的喝茶!
他品着茶水,幽幽叹息,“诸位,早些时候咱们商议了多次,南方那些人也商议了多次,都说蒋庆之最大的可能是软硬兼施。不过,南京这里他必须要做出安抚的姿态。可今日他却一巴掌抽的我等措手不及。如何应对?”
四部尚书抬头看着刑部尚书张泉。
礼部尚书王惠说:“长威伯看样子是要找茬,首当其冲便是刑部。那个案子……张尚书可有头绪?”
刑部尚书张泉冷笑,“那是松江府的事儿,我刑部不过是按照规矩行事。该查案便查案。该督导便督导。本官扪心自问……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与否,那位伯爷不知。”王惠淡淡的道:“他今日这般作态,便是给整个南方一巴掌,也是在昭告,他此行来者不善。后续会如何?诸位可还记得京师那位大儒王青的下场?”
林志安点头,“长威伯先用严嵩来作伐,这是官场。接着对付士林,第一刀是大儒王青……此人用兵了得,清理田亩之事,他用的是杀猴儆鸡的手法。此次他南下带着虎贲左卫,以此为威慑……大概也要弄只猴子出来杀了,以震慑南方。”
谁,会是那只猴子?
张泉缓缓看去,只见五位尚书都怜悯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便是那只猴儿。
……
“伯爷今日之举,让整个南京不安。”徐渭笑道。
书房很清雅,墙壁上还有几幅前朝字画,书桌上的花瓶看着也不是凡品。
蒋庆之抽了口药烟,“我在京师杀猴儆鸡,到了南京,那些人挖了个大坑等着我,大概会觉着我会改弦易辙。可我怎会让他们如愿?”
徐渭笑道:“这也是兵法?”
蒋庆之点头,“用兵的最高境界便是,哪怕对手知晓你的手段和目的,却无法阻截。那种明知自己必败,却无力回天的绝望……我取了个名字。”
“叫做什么?”
“耍猴!”
徐渭一怔,“耍猴?”
“对,就是耍猴。”蒋庆之笑了笑,“东厂的人该来了吧?”
“伯爷为何不寻锦衣卫?”人还没到南京,蒋庆之就令人去联络了东厂在南京的眼线。
“陆炳在南方关系颇多,盘根错节。老徐,自信可以有,但自傲却不能有。”
战略上你可以藐视对手,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伯爷,东厂的人求见。”
来的是个商人,一见到蒋庆之就呆立了一瞬,然后说:“伯爷威武,小人一见,竟然想到了父兄。”
这马屁拍的!
蒋庆之莞尔,“说吧!南京六部,谁贪腐最多?”
商人说:“礼部尚书,王惠!”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
“猴儿!”
第958章 前倨后恭魏国公
蒋庆之到南京了。
消息迅速传遍了南京城。
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乱说,消息走样往往是在市井……
“说是带了十万大军。”
“都是凶神恶煞的,说是要血洗松江府!”
“别,大明立国百余年,在太祖高皇帝之后,从未有人敢说血洗二字。你这是以讹传讹!”
一群妇人在菜场谈论此事,被一个男子给驳斥了。
“哟!看样子你知晓实情?那就说说呗!不说……一看就是细作。”
妇人们挎着菜篮子大笑。
京师妇人讲究的是矜持,这里的妇人却大胆了许多。
越是靠近京师的地儿,规矩就越多。天子脚下好处多,但麻烦也不少。而南方却不同,兴致来了,大伙儿说说皇帝的八卦,甚至拿他开个带色的玩笑,谁敢说不妥?
这是南方,皇帝远着呢!
男子有些瘦削,他笑了笑,“就带了一千骑兵。”
“一千骑兵?这可是南方,不说多,就南京城内外少说上万官兵吧!一千骑兵,长威伯难道不怕有来无回?”
男子呵呵一笑,“谁敢动?”
妇人们一怔,有人说:“若是他大开杀戒,咱们难道就只能低头给他砍杀不成?”
“就是。”
“都说长威伯此次来是要报复,为那几个收税的狗报仇雪恨,定然要血洗松江府!”
“哎!这话就不对了。”男子摇头叹息。
“如何不对?”
男子说:“其一,纵火的也就是三五人,加上背后指使者,最多数十人。一个大案牵扯下来就不只这点人吧?”
妇人们一怔,都觉得有道理。
“其二,那些不是狗,是朝中官吏。他们奉命南下清查田亩,就算是后续收税,收的也不是咱们的税,而是那些贵人们的税。”
男子伸出第三根手指头,“其三,说血洗的是傻子,被人蒙了都不知道。这是大明,有律法在。长威伯乃是宰辅,得带头遵纪守法。就算是要动谁,他也得按律行事。该杀的跑不了。不该杀的,就算是在他的眼前蹦跶,他最多是踹一脚罢了。”
妇人们都觉得这番话有道理,可和市井传言出入太大。
“那他来作甚?”
“先不说这个,就说说赋税。”男子笑吟吟的道:“原先有功名的读书人都不交税,如今有些关系的也不用缴税。
那些人兼并了多少田地,收纳了许多人口。如此朝中赋税少了,可每年支出却越来越多。
总不能让百官衣食无着吧!总不能让官兵饿着肚子和俺答的铁骑厮杀吧?最终还得是加税。这些年加的赋税被谁接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
“好像是……好像是咱们?”
“不是好像,就是咱们!”男子笃定的道:“松江府那些人为何要纵火,便是想阻拦此事。若此事成了,朝中有了钱粮,咱们的日子不就宽裕了?是不是这个理?
咱们在这说长威伯和新政这不好,那不好,咱们呐!这是助纣为虐,给自己挖坑!”
妇人们愕然,旋即默然。
没有人是傻子,哪怕是没读过书,但这些妇人每日管着家中的柴米油盐,对价格和赋税最是敏感。
“是啊!这事儿对咱们是好事呢!”
“可……可那些投献的人,他们的好日子可就没了。”
“他们投献进了贵人家,图的就是赋税低一些。若此事成了,赋税……哎!你说若是成了,难道朝中还能减免了咱们的赋税不成?”
“除非是有什么天灾,否则免是不可能免的。”男子说,“轻徭薄赋,这是陛下当初登基时说的话,不过当年刚想做此事,却被那谁……杨阁老给阻拦了。否则咱们能提前数十年过上好日子不是。”
“都说杨阁老贤明,陛下昏聩呢!”
“扯淡。这话谁说的?可是读书人说的?陛下要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就得从他们的身上割肉,他们肉疼,所以便颠倒黑白。”
妇人们不懂朝中大事儿,但都恍惚觉着此事有些不对。
“别忘了,那什么……沼气池可是长威伯和墨家弄出来的。天下粮食产出因此多了一成,粮价这两年是不是降了些?”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