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官吏,谁来管理天下?
这是一个只知晓享受,收获,不知晓付出的团体。
“多年来纵容读书人享有特权,养大了他们的心。人心不足蛇吞象,越是对他们和善宽容,他们便会越发得寸进尺。”
蒋庆之缓缓说着,有人递杯茶,他接过喝了一口,抬头发现是吕嵩,便笑了笑,“多谢。”
“客气。”吕嵩从黄锦手中接过第二杯茶水,琢磨着蒋庆之的话。
“如今南方儒家势力尾大不掉,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必须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蒋庆之说的很慢,这很少见。
“这个团体顽固,他们的根基,赖以抱团的利益是田地人口。唯有击破这个根基,连根拔出,才能分而治之。”
“陛下先弄钱粮便是这个意思。”蒋庆之笑了笑,当初他觉得嘉靖帝太过激进,此刻看来,却是有先见之明。
嘉靖帝淡淡的道:“若只是浮于表面之举,那是给儿孙种祸。”
吕嵩点头,“那些人一旦缓过劲来,会越发疯狂。”
到时候,反扑的力量之大,朱老三和万历帝唯有跪了。
“所以,清理田亩必须强行推进。但这只是一手,另一手便是清理南方军队,另外,水师也该动动了。”
嘉靖帝点头,“水师那边,据闻很是不堪。”
“陛下,水师如今连倭寇都不如。”蒋庆之苦笑,“幸而佛朗机人以为大明水师还是当年这支水师,否则……”
“他们难道还敢再来?”吕嵩问道,“万里之遥,代价之大,佛朗机君臣就不怕出个岔子,水师荡然无存吗?”
“老吕,你可知西方诸国最大的成功之处是什么?”蒋庆之说:“不是什么帝王贤明,不是臣子能干,而是贪婪。”
“贪婪?”
“对。他们穷怕了,但凡有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出手。此刻他们正满世界寻找新大陆,发现即征服。而这个过程便是探险。从小到一艘船,大到一国,君臣百姓都以冒险为荣。”
而大明……蒋庆之叹道:“而我大明却故步自封,不说冒险,开海禁都如此艰难。”
吕嵩苦笑,“多年来……都习惯了。”
“汉唐时我中原可不是如此。”蒋庆之轻声道:“老吕,儒家真不能再这样了。再这般下去,他们不但会把儒家拖入深渊,也会把大明带下去。”
“老夫知晓。”吕嵩微微摇头,这阵子他饱受舆论攻击,连家人也跟着倒霉。儿孙们懂事,在外面被人排挤,被人疏离后,回家也不说。
可吕嵩何许人也,怎会不知道。
“这个世界很大,也很小。如今西方诸国发现征服了许多富饶的地方。留给大明的时间不多了。”蒋庆之这话是在暗示,也是在告诫嘉靖帝。
“新大陆……”嘉靖帝沉吟着,吕嵩说:“发现即征服,可随后呢?”
“驻军,可补给艰难。”嘉靖帝也发现了问题,“万里之遥,大明如何掌控飞地?”
“简单。”蒋庆之说:“其一,移民。”
“那些百姓怕是不愿去。”吕嵩摇头,“故土难离,祖宗坟茔难离。”
“老吕,你该去东南沿海一带看看。”蒋庆之觉得大明官员的眼界真的……太特么狭窄了,“东南沿海一带多山少地,且好地大多在豪强与方外手中。百姓衣食无着,为了活命,只能冒险出海。麻六甲等地大多便是东南沿海一带的百姓。”
吕嵩蹙眉,“你是说……让流民迁徙去海外飞地?”
果然是吕嵩!
蒋庆之点头。“当下大明人多地少,清理田亩看似能逼出不少田地,可你我都知晓,这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足以改变当下的危机。要想改变人口危机,唯有向外!”
“北方击败俺答,可草原……”
“草原能放牧,且北方有大片肥沃的黑土地,那些黑泥肥的捏一把都能出油。”
后世的北大仓,以及那条纬度上的黑土地,若是提早开发出来,粮食危机便能解除大半。
“果真?”吕嵩眼中精光闪烁。
“这是御前。”蒋庆之莞尔,“另外,东南海外那些地方土地更是肥沃,一年两熟,乃至于一年三熟。如今那些土人相互攻伐。”
蒋庆之看着道爷,“陛下,大明该为他们做主才是。”
嘉靖帝淡淡道:“能做主,自然该做主。飞地如何管制你还未说出法子。”
蒋庆之笑了笑,“陛下担心多年后那些飞地会脱离朝中掌控?”
嘉靖帝点头,“人心难测,不说飞地,就南方那些人就有不臣的心思。”
“为何要担心呢?”蒋庆之微笑道:“就算是那些飞地脱离了大明的掌控,难道那些人就不是汉儿,不是中原人了吗?就不是炎黄子孙了吗?”
“炎黄子孙?”
“这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魂魄所在。死后,他们也希望魂魄能回归中原。”蒋庆之有后世的经验,更希望大明能敞开胸怀,用文化去拥抱那些飞地。
“肉,不都是烂在锅里了吗?”蒋庆之意味深长的道。
“与其让那些好地方被异族占据,不如让我汉儿占着。”吕嵩明白了蒋庆之的意思,“哪怕多年后那些飞地脱离掌控,乃至于自立一国,但依旧是汉儿,依旧是……炎黄子孙。”
“对。”蒋庆之说:“文化,才是我华夏能传承千年而不断的根基!”
哪怕被多次击倒,被外界视为病夫,但每一次,这个民族都能在外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站起来。
“这是机会!”蒋庆之轻声道:“错过了这次机会,陛下……”
“那就……”嘉靖帝深吸一口气,“重建水师!”
第951章 战争之神,惨剧
蒋庆之和吕嵩走在西苑中,前方的内侍很知趣的拉开距离,让二位大佬单独说话。
“若是大规模向外移民,人心会浮动。”吕嵩缓缓说道。
“老吕,我知晓儒家许多人最喜愚民之术。民淳朴,则不治而治。可是老吕,这个世界在变。大明若是依旧抱残守缺,依旧畏畏缩缩,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可想过外部威胁?”
蒋庆之叹道:“就说佛朗机人,当初广州外海两战,若非彼时水师尚有些勇气,以及仿造火器得力,此刻大明沿海早已被佛朗机人掌控,甚至……沿海一带已然沦陷。”
这不是危言耸听,当时葡萄牙君臣曾准备远征东方,征服那个丝绸之国……这便是在利益驱使下的冒险之旅。
“你停滞不前,别人却在大步向前。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当敌人再度出现时,大明上下会发现,在坚船利炮之前,自己孱弱的像个孩子。”
蒋庆之说:“我曾无数次说过,这个世界是个丛林,儒家的那一套行不通。对待异族,唯有先把他们毒打一顿,打的他们生活不能自理,随后才能以理服人。”
“那些异族……就不知礼义廉耻吗?”吕嵩蹙眉,觉得不可思议。
“礼义廉耻能换来钱粮吗?礼义廉耻能让自己的对手收手吗?不能。在丛林之中,羊群去和猛虎,去和狼群说礼义廉耻……老吕,你说说,猛虎和狼群会用什么来回复它们?”
“饱餐一顿!”
“所以,要想不挨打,就得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军队第一!”
“军队第一,你就不怕前唐藩镇重演?”
“老吕,你知晓儒家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蒋庆之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华夏历史悠久,让后人可以循着历史教训而行。可矫枉过正了老哥!武人不是奴隶。前宋的前车之鉴为何你等视而不见?”
“前宋……”
“前宋把武人视为贱人,却又要靠着这群所谓的贱人去抵御强敌,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士气懂不懂?你不懂?那就对了。我懂。没有士气的军队,一支被视为贱人的军队,绝不可能有抵御强敌的勇气。”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老毛子的军队,一群农夫被人从地里拉出来,发给一支膛线几乎被磨光的枪,随后就被迫加入了军队,作为所谓‘压路机’的一员,成为炮灰。
“所以,要想改变这个大明,军队必须第一。”蒋庆之握紧右拳,“手中有了强大的军队,政令才能通行无阻。”
“驻军,移民……”吕嵩喃喃道:“飞地……老夫仿佛看到了整个大明都在沸腾的景象。无数人背着行囊辞别祖宗,郑而重之的带着故乡的泥土,以及祖宗牌位离开家乡。”
“会觉得一切变化太快,让人有些失去掌控的味儿?”
“正是。”
“必须要习惯!”蒋庆之说:“咱们不习惯,异族会用屠刀让咱们习惯。是做死人,做奴隶好,还是做飞速发展让自己有些不适的大明人好?”
“老夫有些晕。”吕嵩只是想象了一番,就有种整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惶然。
“世人喜欢追求恒常,囚犯在牢中待久了,习惯了这等日子,便会不舍离去。”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那部电影,囚犯即将刑满释放,却不肯出去,便动手挟持了牢友,想借此继续待在牢中。
可最终他还是出狱了。
最后的结局是他无法习惯这个陌生的世界,选择了悬梁自尽。
“无常,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蒋庆之拍拍吕嵩的肩膀,“老吕,这是一次中兴。就如同一次开国之旅。开国时,谁不是在颠沛流离?”
“老夫需要静静。”吕嵩看着有些疲惫。
“好生歇歇。”
蒋庆之很忙,随即带着诸将去了城外墨家基地。
冯源早就得了通报,在大门外等着。
“伯爷。”
“火炮如何了?”蒋庆之问道。
冯源如今管着墨家火器营造的事儿,看着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按照伯爷的叮嘱,小人带着那些工匠琢磨了许久,耗费……”
冯源有些尴尬的道:“小人无能,耗费颇大。”
“见过老师。”周夏来了,蒋庆之颔首,“周夏管着此地,和我提及过此事,我就一句话,该花的花!”
“是。”冯源说道:“小人从未这般阔绰过,说实话,这等日子当初在兵仗局想都不敢想。幸而有了些寸进……伯爷请看!”
众人进了大门,只见前方整齐排着一溜火炮。
蒋庆之走了过去,摸摸炮身,很是滑溜,又看看炮膛,再检查了一番气密性。
“威力如何?”蒋庆之拍着炮身问道。
那些将领目光炯炯的盯着冯源,就如同狼般的。
冯源打个寒颤,“共计改进了四次,伯爷说过,火器最要紧的三件事,其一材料,其二火药配方,其三便是气密性。材料咱们不断测试,如今算是伯爷所说的第五代了。气密性咱们用了树胶混合其它胶类提升了不少。唯有火药,咱们把配方改动了多次,提升有限。”
冯源有些愧疚,蒋庆之却笑了,“慢慢来。”
他给出的火药配方应当是最佳配比,冯源等人能在此基础上做出改进,哪怕进步有限,依旧让蒋庆之有些意外。
后世有句话,一台好的航空发动机,便能打造出一代名机。只要发动机足够好,就算是砖头也能飞。这话后来有人变化了一下:站在风口上,一头猪都能飞起来。
火药是关键,但黑火药要想提升很难。唯有改变赛道。
也就是走化学的路子。
随即火炮就被罩上炮衣拉了出来。
一匹马就能轻松拉着走。
到了那个山谷中,原先的林子依旧能看到上次测试火炮打出来的弹道。
火炮就位。
蒋庆之点头。
装药,填弹。
“点火!”
嗤嗤嗤……
青烟袅袅。
蒋庆之拿出药烟,想到了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