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从出生就衣食无忧,钱财无忧,前程也无忧,这都是靠着祖辈的遗泽。若是没了田地人口,坐吃山空,终究有吃完遗泽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别说是酒楼,酒肆都不敢多去。”
随即就是狂饮。
一群纨绔一边狂饮,一边咒骂着蒋庆之。
叩叩叩!
有人叩门,门开,有人进来,“少爷,伯爷让你赶紧回去!”
一个纨绔抬头,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事儿非得要马上回去?”
来人说:“家中申报田地和人口,有些地契当初是放在了少爷这儿,伯爷让少爷回去找出来。”
“你说什么?”
一群纨绔愕然看着来人。
“申报?疯了?”
纨绔们看着那个震惊的同伴,都笑了起来,捧腹大笑。
“你爹……你爹这是被蒋庆之吓坏了吗?哈哈哈哈!”
纨绔羞恼的道:“爹是疯了不成?”
“少爷!”
“少爷!”
这时来了几个家仆,找到自家少爷后,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去。
“回去作甚?”
“家中如今在清理田地人口,老爷让少爷回去盯着,万万不可出了纰漏。”
“什么?”
一群纨绔冲出酒楼,上马就疯狂打马疾驰。
今日五城兵马司的人发现了多起‘超速驾驶’的事儿,上面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朱时泰回到国公府后,先去看了妻子杜娟。
杜娟的肚子看着有些规模了,看到夫君回来,欢喜的不行。
“丈人那边最近如何?”朱时泰随口问了老丈人杜贺的近况。
“爹最近在家读书。”杜娟笑道:“我爹说,长威伯说了,读书第一读史,第二读兵书,不读史,迟早会惹祸上身。不读兵书,迟早会兵败。”
朱时泰这才想起自己许久未曾去新安巷求教了,他有些心虚的想到叔父。
杜贺都要读书,我呢?
“小国公,二老爷来了,让你过去。”
朱时泰一怔。“怎地那么巧?”
……
“这孩子回来就板着脸,仿佛是谁欠了他钱没还。”
国公夫人叹息,蒋庆之坐在斜对面,笑道:“这年纪的孩子便是如此,叛逆。”
就在先前,国公夫人令人去新安巷请蒋庆之,说是教子。
“你大哥说了,这孩子咱们管不了,还得你来。”国公夫人很是苦恼,“管的太严苛吧!担心他又会犯老毛病,装疯。管的太松,又担心他走老路,这孩子……”
“没事儿,我来管。”
朱时泰进来,“见过二叔。”
国公夫人起身,“你们说话,对了,晚饭庆之就在家中吃吧?顺带你们叔侄许久未曾见面,也该多说说话。”
蒋庆之点头,“也好。”
等国公夫人走后,蒋庆之看着朱时泰,突然喝道:“站好!”
他在军中的威望太高,特别是在虎贲左卫,提及蒋庆之,无论是谁都是一脸敬仰或是崇拜。
朱时泰被环境影响,听到叔父一喝,下意识的按照军中的站姿猛地站直。
蒋庆之端着茶杯,缓缓品茶,不时看看两侧墙壁上的字画,晚些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拿着一个古董瓷器把玩。
侍女站在两侧,看着这阵子脾气不好的小国公乖巧的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就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法一般,而且低眉顺眼的,压根不见往日那等骄矜之色。
大伙儿暗中交换眼色……看来,还是二老爷才能制住小国公。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回身。“我第一次上沙场,便亲自冲杀。彼时我身边就石头。侥幸未死,归来后不敢有半分嘚瑟。第二次上了沙场,依旧是亲自冲杀……直至北征之战告捷,我依旧未曾有半分得意。那么,你得意什么?”
朱时泰一怔。“叔父,我未曾得意。”
“人就这样,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到猪黑,看不到自家也是乌漆嘛黑。”蒋庆之淡淡的道:“你爹娘对你从严苛到放纵,不是惧怕什么,而是爱子之心罢了。听闻你在家对爹娘颇为不恭?”
“二叔,我……”
呼!
古董迎面而来,朱时泰想躲,却下意识的站好。
呯!
不知是汉代还是秦代的瓷器砸在了朱时泰的脸上,落地粉碎。
“急不可耐了?觉着自己牛气冲天了,总旗满足不了你,为何不让你直升百户,千户……你在抱怨爹娘,抱怨他们不肯为你走关系,抱怨我压制你!”
外面,刚回来的朱希忠止住了门口仆役开口,就静静站在那里。
国公夫人不知何时也来了,夫妻并肩。
“二叔!”
朱时泰跪下。
第903章 将相和
老纨绔多年无子,为了求子什么事儿都干过。有次喝多了对蒋庆之诉苦,说香灰都吃了几炉,可依旧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得了朱时泰这个儿子,老纨绔狂喜,觉得守得明月开,对祖宗总算是有交代了。
这等心态教导孩子会走两个极端,要么严苛的让孩子觉得身处牢笼之中,要么就是纵容的孩子无法无天。
朱希忠走的是严父的路子,把朱时泰逼急了,干脆就来个装疯。历史上这娃不知是装久了还是什么,假疯变成了真疯。
后来被蒋庆之揭穿后,夫妻二人走了另一个极端,从严苛变成了极度宽容。
蒋庆之负手站在博古架前,看着跪下的朱时泰,厉声道:“爹娘还得看你的脸色行事,还得小心翼翼讨好你,唯恐你有半分不满,却让你觉着拿到了爹娘的软肋,于是越发得意,越发肆无忌惮!”
朱时泰低着头,心中颇为不满。
“不满?”蒋庆之仿佛知晓他在想什么,冷笑道:“按着我的想法,你这等逆反的孩子就该丢出去,让你去外面碰壁。爹娘会宽容你,那是因为他们是你爹你娘。外面那些人,可没这义务,没这情义!”
见朱时泰依旧不抬头,蒋庆之说:“国公府就你一个孩子,这国公爵位必须是你来承袭,对吧?有恃无恐。
上了一次沙场便以为自己是成人了。看不起你爹了,觉着他不过是老纨绔,那及得上自己在沙场浴血立下的丰功伟绩。”
外面朱希忠身体一震,国公夫人轻叹:“我早就发现了。”
“为何不说?”
“大郎执拗,说了我担心他会更为得意。”
“哎!”朱希忠眸色苍然,“为人父母……难呐!”
蒋庆之冷冷的道:“你以为自己沙场征战了得,却不知这世间最难的地儿不是沙场,是人心!”
“西苑乃是天下权力中心,陛下在永寿宫中遥掌天下,严嵩一党秉政大明,你爹以帝王近臣的身份,勋戚的身份入值直庐,你可知这些年他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多不胜数!”
蒋庆之其实挺佩服老纨绔的,能在道爷和严党中间屹立不倒,若非他的介入,严嵩父子对他依旧是拉拢的姿态。
这里面有多少苦心孤诣,多少煎熬,多少谋划……
“就你这样的蠢材,进了直庐最多能活半日,就得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蒋庆之冷笑,“别不以为然。严嵩一党的实力你应当清楚,你那些纨绔同伴看似不屑一顾,可但凡严党那边开个口子,他们的父祖马上就会削尖了脑袋去奉承,去讨好,只求能得了严嵩父子的青睐。你那些伙伴家中可有得罪严党的?”
“有,不过……”朱时泰想到了一个玩伴。
“不过什么?不过后来成了破落户?”
“是。”
“谁干的?”
“严嵩父子。”
“你觉着那家子可是蠢材?”
“不蠢,只是……站错了队。”
“你可觉着自己比那人的父祖厉害?”
“远远不及。”
“那么,能让严党忌惮并拉拢的你爹,你有何资格去看轻他?”蒋庆之轻声道:“那是能让陛下看重的近臣,你以为,陛下会看重一个老纨绔?”
朱时泰如遭雷击,猛地抬头。
“纨绔只是你爹对外的一个面具,是他的存身之道。并非他的本来面目。你爹的手段你以为差?帝王近臣就没有一个是傻子。这些年倒在你爹手中的人有多少?其中不乏绝顶聪明之辈,不乏所谓的名将。”
“你爹哪来的今日?”蒋庆之说:“是一步一个台阶走上来的,身后是倒下的一个个敌人和对手。而你,靠的是什么?在虎贲左卫,你真以为没有你爹和我,你就能如此轻易站稳脚跟?”
“二叔,你不是说不会照顾我吗?”
自信满满的少年,觉得天地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少年,就这么被蒋庆之一步步把骄傲和自信给击破了。
“心态崩了?”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幽幽的道:“我说了不会关照你,那是假话。我不是圣人。对自家的娃做不到这一点。你爹亦是如此。
你可知你爹为了你,多次悄然去虎贲左卫看你操练,但凡发现你不顺,被人排挤或是责骂,便备受煎熬,回头便寻来我……
你可知你娘在你从军后频繁去寺庙道观,但凡见到一尊神像便会跪下虔诚祈祷。她不为自己,不为国公府祈祷,为的是你!”
蒋庆之仰头,想到了前世的得娘,“他们所求的不是什么国公府的传承,而是你能一生……平安喜乐!”
“二叔!”
朱时泰的自信和得意刚被击破,借着又被情感冲击,张开嘴,脸颊哆嗦着。
蒋庆之走了出去,对老朱两口子指指里面。
“大郎!”
“爹!娘!我……我错了。”
蒋庆之叼着烟,看着院子里的假山,突然想到了大鹏。
孩子就是这样,在叛逆的年纪时,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教导,而是榜样。
谁能贴合他们此时的三观,谁便是他们的朋友。而父母长辈的三观和他们大相径庭,彼此朝夕相处,孩子便会觉得不是一路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
酒逢知己千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