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那些偷偷去喝酒的少年,其实追求的不过是能安抚自己对未来的茫然罢了。
“二老爷。”一个侍女过来,“前院说二老爷家人来了。”
蒋庆之去了前院,来的竟然是徐渭。
“伯爷,大喜!”
“说。”蒋庆之抖抖烟灰,心想会是什么?
“就在方才,有十余权贵去了户部,主动申报了田地和人口。”
徐渭神采飞扬,“这只是开始,有了这批人打头,后续定然会越来越多。这局棋,活了!”
蒋庆之笑道:“预料中事。那些人不敢冒险,必然会低头。对了,可有建言扩大清查范围的奏疏?”
权贵在蒋庆之眼中只是冢中枯骨,他先拿权贵开头,便是敲山震虎,隔山打牛。
“还未有。”徐渭抚须,“那些人不会甘心。再有,都是一群聪明人,既然都主动申报了,那为何不再进一步,对陛下示好呢?”
利益最大化才是王道啊!
“你且去直庐盯着,另外……”蒋庆之吸了口药烟,眯着眼,“告诉夏公,别再纠结我的秉性如何,大事儿要紧。让老头子赶紧去放话,就说我说的,权贵对陛下忠心耿耿……谁没走错过道呢!改回来就是了。”
徐渭笑道:“这是蛊惑那些人反戈一击啊!倒是让我想到了将相和。”
此次事件中,士大夫们躲在背后不断煽风点火,乃至于助拳。权贵们在高压之下跪了,反手一击……
“甘特娘的!”蒋庆之狞笑道:“躲得了初一,难道还能躲过十五!”
“伯爷,户部官员陆续赶赴各地,有了京师权贵的低头,随后清查田亩气势如虹……”徐渭轻声道:“地方乃是士大夫们的天下,我觉得,要准备应变。”
蒋庆之点头,“陛下有这个准备,我也有。”
“那……可要令各处卫所戒备?”徐渭眉间多了狠色,“若是地方士大夫闹事……”,他并指如刀,猛地挥下。
蒋庆之微微摇头,“许多事,都得见招拆招。老徐,这是一场殊死之战,咱们必须得牢牢的占住了理。”
“舆论!”
“对,唯有占住了理,咱们的嗓门才能压过对方。为此……”
蒋庆之眸色微暗,“我有些无耻,不,是无情吧!这倒也符合陛下和你等的期望。”
“伤几个人在所难免,事后弥补罢了。”徐渭说。
新政不是请客吃饭,蒋庆之有这个心理准备。
……
老纨绔家的饭菜让蒋庆之有些腻味,喝了几杯酒后,他指着菜肴说:“老哥,你家中饭菜太油腻了些。”
“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吃过来的。”朱希忠不解,“难道不够美味?”
“美味是美味,都是用大油大荤,用调料弄出来的。不说什么食物本味,就这等吃法,小心这里……”
蒋庆之指指太阳穴,“嘭的一声,就炸了。”
“你别吓唬哥哥。”朱希忠笑道,笑容在蒋庆之认真的表情下凝固,“你不会说真的吧?”
蒋庆之点头,“我害你作甚?吃多了这等油腻重口的食物,可曾觉着头晕眼花,觉着气喘,觉着走路笨重……别看我,摸摸腰,定然是粗壮如牛。”
两口子齐齐摸腰,朱时泰在偷笑。
“一直是这样,也没啥事。”朱希忠说。
“你觉着疾病哪来的?一朝一夕?非也,乃是日积月累。老哥,嫂子,咱不说长生久视,争取活到八九十吧!”
蒋庆之说完,举杯,“酒不错,我家里一群酒鬼,我也被熏陶的有些嗜酒的意思,回头弄几坛子过去。”
酒足饭饱,蒋某人卷带了十余坛酒水回家。老纨绔夫妻却在纠结究竟是学严嵩茹素,还是继续自己的饮食习惯。
朱时泰叹息,“爹,娘。娘子那边肚子老大了。我既然从军,此后怕是不常在家。我不求多,只求将来孩子大了,有了娃,爹娘能帮忙带带。”
“四世同堂!”老纨绔看着妻子。
“想想就美滋滋。”国公夫人意动。
蒋庆之不知自己的一番话改变了老纨绔两口子的命运。
他此刻站在夜色中,冷冷道:“查清了?”
“是。”身前是夜不收百户官陈集,“下官盯着那人许久,北征之前他便寻机靠近朱时泰,不时示好,或是不着痕迹的帮他一把。北征开始又给了不少提点,朱时泰对此人颇有好感。”
“都说了什么?”
“说了些朱时泰大才的话,就是吹捧。又时常为朱时泰抱屈,说他上官打压,必然有人指使。但凡家中有些关系,也不至于被人压制……”
“很有趣啊!”蒋庆之微笑道:“明日去拿了来!”
“领命!”
第904章 此生追随他
北征归来后,虎贲左卫就放了个大假,轮流休息。直至今日依旧还在轮换中。
有人建言,说这样是不是太松散了些。
颜旭去请示蒋庆之,蒋庆之说:“那是人,不是人偶。操练、出征,半年一年不得歇息,整个人绷的太紧,你等就不怕出事儿?”
颜旭当时的反应是:“谁敢?”
蒋庆之一脚把他踹了出去,令他跟着将士们一起吃住。
不过十日,颜旭就来请罪,蒋庆之问什么感受,颜旭说……
“……当时老子就说了,像是坐牢。”
校场上,虎贲左卫正在操练,颜旭唏嘘着,“还是伯爷看得准。兄弟们确实是不堪重负了。再不给他们松缓松缓,不是伯爷说的摸鱼,便是牢骚满腹。这士气起不来,操练的再多有何用?”
“指挥使,如今俺答偃旗息鼓了,最近几年怕是没地儿厮杀了吧?”有人遗憾的问。
众将都看着颜旭,颜旭说:“这事儿本官问过伯爷,伯爷说了,只管枕戈待旦。”
“可咱们能打谁呢?”
“是啊!没人来。”
颜旭叹道:“伯爷让你等读书,你等却……伯爷说了,寇可往,吾亦可往。啥意思?为何要等别人来打咱们呢?大明当冲出去,踹开敌人的家门,把他们毒打一顿。”
众将一怔,有人笑道:“这真是伯爷的话,你不来,老子便去了啊!”
“这话解气!”
“也就是大明开国时,还有成祖皇帝五次北征。随后咱们就再无这等好日子了。没想到啊!”一个老将感慨万千,“当初老夫觉着此生就只能蹲着被草原异族毒打,没想到竟然还有打上门的那一日。真是……期待备至。”
“不知俺答如何了。”陈堡看着北方,北征归来后,祖父大喜,随即大宴宾客,郑重把他推出来。按照陈堡的理解,祖父这是把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往上提了一大截。
从此后,以往那些见到他总是要指手画脚,教诲一番的长辈们,态度开始转变了。他们会客气的,热情的,或是小心翼翼的和他说话,语气越发温和……
这一切谁给的?
祖父意味深长的问他。
长威伯!
陈堡眯着眼,只觉得浑身热血开始沸腾。
——跟着他!
祖父就给了他三个字。
延伸开来就是一句话:无论成败荣辱,跟着长威伯!
和这些读书不多的武将不同,陈堡读的书不少,特别是史书。权贵人家,但凡有些远见的,都会让子弟从小读史。
读史,可知天下大势,可知兴替,你把历史和当下一对照,就会惊奇的发现,原来当下和历史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当下便是历史的重复,而历史,也是一次次的在重复着……
每一个王朝的兴亡更替,就是一次次重复,一次次轮回……
悟透了这个道理后,你对当下的局势就一目了然。
把当下的局势套进历史中,顺着历史脉络这么一捋,随后的局势发展八九不离十。
在陈堡看来,之前的大明和汉唐宋并无区别,已经进入了王朝的中期靠后的地儿。不出意外的话,再往后就是万丈深渊,谁也无法改变的帝国斜阳。
但从清洗京卫开始,这一切,变了。
沼气池让祖父赞不绝口,说家中田地因此多收了一成多。放眼整个大明,增收一成多是个什么概念?
这一成多能延续大明国祚至少十年以上。
这是陈堡自己的分析。
而后便是北征。
按照陈堡的分析,大明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必然亡于内忧外患中。在王朝覆灭的过程中,草原异族将会成为大明的梦魇。
所以他在军中也在观察着局势,京卫清洗后,操练的法子焕然一新,接着是更换火器。
俺答南下,这是一次考验,无数人在盯着虎贲左卫,盯着这支第一个全面换装的卫所。
北征之战,是决定大明国势走向的一战,陈堡和祖父私下说,若是败,士大夫们会疯狂反扑,把帝王的挣扎按下去。从此大明将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
那条轨道直通深渊地狱。
也是亡国之路。
祖父很欣慰他的长进,问:若是击退了俺答呢?
“可为大明续命二十年。”陈堡说。
祖父点头,唏嘘道:“长大了,长大了。”
但没想到的是,北征一战,竟然大败俺答。
此后五年,九边不会有大战,这是陈堡的判断。乃至于十年都有可能。
随后嘉靖帝发动新政,积功升职为千户的陈堡在军中默默观察着,当蒋庆之悍然把京师权贵作为第一个开刀对象时,陈堡家也无法幸免。
但很幸运的是,陈家不在第一批。
于是陈堡就看到了权贵们的‘精彩’表演,看到他们各种丑态百出……以及疯狂反扑。
舆论战逆转,陈堡看得热血沸腾,若非军中禁酒,他必须要谋一醉,为新政贺,为大明贺,为长威伯贺。
——此生追随他!
祖父当年的吩咐,如今已经变成了陈堡的信念。
“陈千户。”有人问陈堡,“陈千户不比咱们这些老粗,陈千户应当是从小就读书吧!当下俺答会如何,陈千户能否给咱们解惑?”
陈堡收拾了心绪,说:“俺答大败后,内部必然会混乱,反对者逼宫……随后便是镇压。”
“陈千户看好谁?”
“俺答!”
“为何,俺答乃是败军之将,草原上讲究的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俺答成了落水狗,谁还会追随他?”
陈堡笑了笑,“北征一战,令草原异族丧胆的同时,也令他们生出了畏惧心。他们担心大明会顺势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