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知行合一……内心坦荡。
蒋庆之明白了这位荆川先生为何对官场不屑一顾。
他是想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什么和光同尘,什么千言不如一默,言多必失……在唐顺之这里不存在。
我对外无所求,无欲则刚。
我只遵循内心的真实意愿活着。
蒋庆之是真的肃然起敬。
“我喜自在,如今在道观中安住颇为清静。”唐顺之起身,“你忙你的,我四处转转。”
后院,李恬得知蒋庆之吩咐摆流水宴,就问:“是什么喜事?”
黄烟儿刚去打听来,“伯爷和那些荆川先生在一起相谈甚欢,突然就说要摆流水宴。”
“罢了。”李恬笑了笑,“大鹏呢?”
“娘子!”乳娘抱着大鹏回来了。
“这是什么?”李恬接过襁褓,看到了木雕。
“这是那位荆川先生送的。”乳娘说。
“先摘下来吧!”黄烟儿说。
“伯爷说戴着。”乳娘说道。
“啧!”黄烟儿有些好奇,“我从未见过伯爷对谁这般尊敬过。”
“伯爷来了。”
蒋庆之进来了,李恬问,“是什么喜事?”
“此后荆川先生会时常来家中,吃用和咱们一致。”
这是极为尊重的安排,李恬点头,“好,我会安排下去。”
见蒋庆之欢喜,李恬笑道:“难道那位是诸葛孔明般的人物?值当夫君这般欢喜。”
“诸哥?”蒋庆之笑了笑,“荆川先生便是荆川先生。”
流水宴席一开,外界各种猜测都来了。
“严嵩低头了,主动把账簿递给了户部,蒋庆之这是在欢庆胜利。”仇鸾在家气咻咻的转圈,“严嵩迂腐,严世蕃为何低头?”
管事苦笑,“京师许多人都在等着那位小阁老和蒋庆之斗起来呢!谁知晓他竟然缩了。”
仇鸾止步。“严家交了账簿,咱们就坐蜡了。”
“侯爷,户部那人又来了。”门子来禀告。
“娘的,真当本侯不敢动手不成?”仇鸾眼中凶光闪过。
“侯爷!”门外,护卫们正在待命。
侯府好,他们就好,侯府衰败,他们也跟着如落水狗。
但凡仇鸾一声令下,这些护卫真敢动手。
管事也在等着仇鸾的决断。
遮掩,动手,装死狗,低头。
就这四种选择。
仇鸾突然问:“严家送了多少账簿?”
“一马车!”管事说。
严家的家底外界知之不多,但严氏父子的贪婪有目共睹。一马车账簿,想想那是多少田地,多少人口。
严嵩贪婪,却畏惧嘉靖帝,他最终交账簿不奇怪。
严世蕃不但贪婪,而且胆子大,在外面喝酒公然说自己便是无名之宰辅。
乃至于说大明离不了自己。
这话把道爷置于何地?
这等人会甘心低头?
一马车……严家没藏私,也就是说,严世蕃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放弃了反抗,选择向蒋庆之低头。
“侯爷!”门子再度来了,“那秦林说了,咱们再不交账簿,他便去庄子上自行清查了。他还威胁说,朝中御史正在候命。”
从清查田亩行动伊始,在京的御史们摩拳擦掌,把此次行动看做是一场饕餮盛宴。
御史要想出头,要想出政绩,就得弹劾。弹劾的职位越高,政绩就越出色。
咸宁侯府虽说不如以往,但好歹也是个侯不是。
仇鸾闭上眼,“侯府上下效忠陛下之心天日可鉴!天日可鉴!”
管事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同样贪婪的侯爷。
你竟然就这么服软了?
“是。”
管事急匆匆去了大门外,户部秦林正和两个侯府护卫对峙,神色不善。管事干咳一声,说:“请进。”
秦林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也做好了强闯侯府的准备。
大儿子三次乡试失利,止步于秀才。此生出仕无望。秦林这位老父亲为此愁白了头,和妻子每每提及此事都唏嘘不已。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户部心甘情愿主动报名的人不多,秦林就是其中一个。
大明特色的门荫只会落在那些权贵家,或是高官家,皇亲国戚家。普通官员想都别想。
秦林就一个念头,越是艰难的事儿,越容易出政绩,越容易升官。
唯有做高官,才能惠及儿孙。
谁都不知道他巴不得侯府的人动手,若是能动刀子更好,秦林保证不反抗。、
管事一句请进,让秦林黯然神伤。
管事心中一个咯噔,晚些去禀告仇鸾,“那人看着竟颇为遗憾。”
“什么遗憾?”仇鸾正在心疼如绞。
“好似巴不得咱们动手。”
仇鸾一怔,“赴死对他有何好处?不对,此人定然是想求死。”
在侧的幕僚身体一震,“侯爷,那日吏部熊浃亲临送行,亲口许诺会重用这些官吏,让那些户部官吏精神大振。”
“若是受创,乃至于身死。户部、吏部、蒋庆之都会为了他们出头。人死了,儿孙却能享受遗泽。出仕为官不在话下。”仇鸾面色发青,“蒋庆之那个畜生,他这是在诱惑那些官吏主动求死!”
“此次户部是主动报名,当时在下还觉着蒋庆之有些妇人之仁,一句话的事儿,谁敢不去?可转念一想,这般凶险之事,主动申请的会是什么人?”幕僚面色煞白,。
“近乎于军中的死士!”仇鸾明白了,他霍然起身,“蒋庆之这是把兵法用在了此事上。”
在战时,军中犯事的士卒被编入死士营。主将会把他们投进最危险的地儿去,让他们戴罪立功。
要么死!
要么就等着战后的军法处置。
为了脱罪,那些死士营的军士悍不畏死,往往能打开局面。
户部这些主动报名的官吏,大多是想藉此走出困境,和军中死士差不离。
“那个狗东西!”仇鸾面色铁青。
“哈哈哈哈!”幕僚却大笑了起来,就在仇鸾面色不善看过来时,幕僚拱手,“在下为侯爷贺!”
“嗯?”仇鸾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些账簿,那些田地人口。
按理来说,交税服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不交税,不服役,这是违律,也就是特权。
人是一种能适应各种习惯的生物,当习惯了不交税,不服役后,这些肉食者就视为理所当然。
幕僚说:“若是先前侯府动手,那秦林定然会顺势求死。他死了惠及儿孙,可却祸及了侯爷!侯爷洞察其奸,并未上当。这不是可喜可贺?”
这时有人来禀告,“侯爷,五城兵马司的那些杂种方才一直躲在边上,见秦林进了侯府,这才出来。”
这是在蹲点!
仇鸾瞬间汗湿脊背,他喘息了几下,“摆宴,摆宴……全府酒肉管够。”
第879章 入伙,吹气的
新安巷摆了流水宴席,街坊们纷纷来打听为何。
“若是伯府喜事,咱们也得送份薄礼不是。”有老人问富城是为何。
富城笑眯眯的道:“伯爷今日遇到了喜事儿,只管吃喝,礼就不必了。”
“这哪成?”
“都来,今日谁家厨房冒烟,便是看不起伯爷!”富城红光满面的道。
……
驸马府,崔元在书房里看着那一堆账簿发呆。
“驸马,严家都服软了。”管家在边上小心翼翼的劝道:“别人也就罢了,驸马乃是陛下近臣,若是公然和新政作对,老奴担心……”
“那是老夫积攒了多年的家底,还有公主陪嫁的田地,这本该是我驸马府的根基,如今却要主动把根基恭送出去,老夫……”
崔元捶打着胸膛呯呯作响。
前阵子他还在嘲讽那些即将被新政割肉的权贵,没想到自己先享受上了这等滋味。
“蒋庆之一上手就盯住了仇鸾和严家,驸马,这是准备杀猴儆鸡呢!”管家心明眼亮,“咱们家可没严家那般被陛下看重。”
咱们家没严嵩父子的脸面,就别折腾了,交吧!
“罢了!”崔元说道:“老夫和蒋庆之不睦,若此事上被他抓到把柄,蒋庆之定然会痛下狠手。去!”
崔元别过脸去,摆摆手。
管家如蒙大赦,“来人。”
几个仆役进来。
“把这些账簿装箱,跟着老夫去户部!”
崔元是气糊涂了,闻言才醒悟,“是了,既然要交,那就交去户部。”
主动交是配合,被人上门索取,那是被动。
既然都是交,自然要利益最大化。
看着账簿被装箱带出去,崔元重重的靠在椅背上。
“对了,去问问仇鸾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