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秋包裹一杯茶,抬头看着窗外的大雪,目光冷漠,道:“他们给我的难看,我反手就能还给他们,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给孙阁老下马威,迫使他收手?妄想!”
包理游似懂非懂,没有再追问,匆匆去处理周应秋的交代。
在周应秋一亭子之隔的傅昌宗班房,傅涛颇有些不安。
父子俩对坐,茶壶腾腾冒着火气,若隐若现的炉子火光照射在两人脸上,一个面上通红,怒气腾腾,一个低着头,惶惶不安。
“你真的不知?”傅昌宗压着怒气,却还是露了出来,双眼皆是怒光。
傅涛已经不稚嫩的脸上,都是苦涩,道:“皇家钱庄,不,皇家银行管理向来极严,我也早有防备,但这一次真的很突然。外面出现的那些假银票,虽然模仿的极其逼真,但应该不是我们内部模板泄露……”
“应该?”傅昌宗似咬着牙在说,胸口起伏,怒气已然要压不住。
傅涛心神发冷,硬着头皮道:“我们的模板分为正反,各有四块,其中两块有被人动过,其他的完好无损,没有泄露。”
傅昌宗嘴角抽搐,双眼圆睁,目中血光。
他真的愤怒了,太愤怒了!愤怒于傅涛的大意,愤怒于那些人不折手段,为达目的连国家利害都不顾,这样下去,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
傅昌宗脸色变幻,在火光中显得隐藏阴森。
傅涛真的害怕了,哪怕是之前孙传庭可能有让傅昌宗离开内阁的生活都不曾这般。
他不敢说话,只是咬着牙静静的看着。
傅昌宗愤怒着,忽然又长吐一口气,端起茶杯,道“你可知道,这件事会是多大的祸事吗?”
傅涛不在中枢,却更加知道其中的凶险,低着头,没吱声。
送到嘴边的茶,傅昌宗没有喝,他说道:“这件事,足以迫使你我父子去职,去职之后就是墙倒众人推,过往的那些事情会被翻出,我们傅家抄家灭族都是小的。”
傅涛哪里不清楚,这十多年他们为朱栩做了多少事情,很多事情都见不得光。朱栩登基以来还好说,登基以前呢?现在那些人打着重修《熹宗实录》的借口翻旧账,他们父子怎么逃得了?
傅涛脸色清白变幻,好一阵子,才有些落寞的道“父亲,孩儿更担心皇上。”
傅昌宗眉头一挑,面色阴沉。
他们父子之所以发迹,成为大明第一家的傅家,全赖于朱栩。他们与朱栩捆绑着十多年,为‘新政’披肝沥胆,冲锋在前,眼见有一点曙光了,他们要是倒了,‘新政’怎么办?
‘新政’是乾清宫矢志完成的,筹谋了十多年,已经将大明敲碎的七零八落,他们父子一倒,必然会引来巨大的浪涛效应,不知道会有多少事情继续出现,多少人要接着倒。
那个场景,想想就让父子二人不寒而栗。
傅涛抬起头,道:“皇上,还没有回京吗?”
傅昌宗手有些颤抖的拿过茶杯,道“海娘娘有孕了,估计今年在神龙府过冬,不会回京。”
傅涛神色挣扎一阵,道:“孙阁老,他是什么态度?”
傅昌宗喝了口茶,道:“弹劾他的奏本一个月一百多本,朝野谣言四起,他压力也不轻。”
傅涛见如此,轻叹了口气,似有些心灰,道:“我已经对银行内部进行了重新布置,给各地的警示信也已经发出,外面那些假银票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孩儿,待会儿去内阁坦白,主动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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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7章 第一个辞官的人
傅涛的意思很明白,皇家银行的事,他来承担,壮士断腕,弃卒保车,将这件事与傅昌宗切割。
傅昌宗看着傅涛如此,眼神里也有不忍。
他这个儿子读书不行,性子也有些软,尔虞我诈的官场不适合,但做事勤勤恳恳,十多年来任劳任怨,不曾抱怨,小心谨慎的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
傅昌宗眼神的落寞忽然消失,闪烁着厉芒,冷笑道:“还没到那个时候!真当为父这么多年官是白做的!他们想要问下台,也不掂量掂量他们的斤两!”
傅涛吓了一跳,道:“父亲,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再有动作,否则会被盯上,再难善了!”
傅昌宗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件事为父自有计较,你去吧,好好整顿皇家银行,其他的,为父来处理。对了,皇上那边的信也不要写了。为父低调了十多年,还真当我傅昌宗是没牙的老虎了!”
傅涛看着有些发愣,他们父子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傅昌宗如此锋芒毕露。
傅昌宗没有与傅涛多言,接着酒传令刑部尚书钟阳生来见他。
这个时候的刑部,大衙门内一片肃杀,最近半个月,他们接到的举报信堆满一间房,数十个人埋头清理。
杨锦初刚刚调任刑部,此刻看着一封信,面色不动,眼神里都是痛苦挣扎之色。
一个文吏匆匆赶过来,道:“杨大人,尚书大人不在衙门,傅阁老传召。”
杨锦初神情平静,淡淡道:“嗯,我待会儿就去。”
文书应了一声,又快速离开。刑部太忙了,有太多案子要处理,单单南直隶传过来的就足够他们处理到明年中。
杨锦初回到班房,坐在椅子上,表情默然一阵,还是拿起笔,打开一个文本,抬头赫然写着:辞官书,三个大字。
他快速写了一百多字,等了一阵,合好,揣入怀里,出了班房,道:“准备马车,入宫。”
马车带着杨锦初,压着积雪,不快不慢的赶向内阁。
外面冷风吹入马车内,杨锦初面上一直面无表情,眼神却怅然,落寞,感慨,又仿佛泻了口气,带有笑意。
不多久,傅昌宗班房。
傅昌宗看着他面前的辞官书,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道:“你应该知道,皇上,孙阁老都很看重你,不出意外,十年内你入阁是必然的,这么大好前程,为什么要辞官?”
杨锦初比他还平静,没有说话,从怀里递过另一封信。
傅昌宗接过来,打开一看,面色一滞。
这是一封‘驱逐信’,是杨锦初兄长写的,信中的大概意思就是杨锦初为求荣华富贵,毫无气节,附和孙传庭这等佞臣,倒行逆施,颠覆祖宗社稷,不忠不臣,不仁不孝,为杨家列祖列宗蒙羞,要将他剔除杨家族谱,与杨家再无关系。最后还祝杨锦初飞黄腾达,荣耀后人。
这样一封信,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任何人投鼠忌器了。
如果杨锦初继续留在朝廷,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别说族内,就是陌生人都会吐一口吐沫。
是真的会被吐沫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