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十九一边说着，甚至还亲自跑到门边，喊来外面十几米外警戒的卫兵，给吴佩孚那来一条湿毛巾擦脸。
然后，刘十九又给吴佩孚倒上半碗酒，自己也顺手倒上一碗，他的酒再喝就超过滕毓藻给他定的量了，刘十九似乎浑然不觉，众人都急着想听吴佩孚带回来的消息，也没人顾得刘十九是否超量。
吴佩孚顾不得先吃饭，就急着开始向滕毓藻禀报起来。
吴佩孚赶回来的很快，可带回来的信息却并不少。
裕禄不仅亲自见了吴佩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兴奋地破例赏了吴佩孚五十两金子做见面礼。
不仅因为吴佩孚是滕毓藻的学生，最主要还是滕毓藻又给他送来一场他期盼已久的大捷。
按照吴佩孚传回来的消息，他赶到总督行辕时，裕禄正在因为何永盛练军和张德成的天下第一团救援东局子失利而气得狂怒不止，正在大发脾气，甚至连茶盏都摔了。
练军和张德成的人，不仅没有完成对东局子的救援，相反，三千多人还被俄国人一阵排枪打死打伤上百人，然后又突然遭到俄军马队一阵疯狂砍杀，狼狈退回天津城时，已经死伤六七百人。
虽然裕禄已经安排滕毓藻也赶去东局子，可洋人在外围阻击的少数部队就如此凶狠，围攻东局子的联军其穷凶极恶的程度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没有练军和张德成牵制的情况下，滕毓藻能否救援成功可不好说，搞不好还会损失惨重，甚至就此一蹶不振都有可能，这怎么能不让裕禄气急败坏起来。
更何况，破例提拔滕毓藻，并由滕毓藻组建前锋军，这些可是被裕禄视为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据说已经开始吹嘘他早就看出滕毓藻是一个干练的栋梁之才，是有意放在身边培养的。
这此委派其组建如今连战连捷的前锋军，甚至在朝廷里，裕禄都已经有了慧眼识人的美誉。
前锋军一旦有失，那就好似剜了他的心头肉一般，所以，这一次不仅大发雷霆，甚至还大爆粗口，把张德成狠狠训斥一顿不说，就连何永盛这个堂堂一镇总兵都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在接到滕毓藻的捷报后，据吴佩孚讲，裕禄足足呆愣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跳起身哈哈大笑不停，然后连说“好！好！好！”后，又再次大笑不止，并当即口述奏折，向朝廷给滕毓藻表功，奏折写好后片刻不停，就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老师。”
吴佩孚接过刘十九端了半晌的那半碗酒，喝了一大口后，又兴奋地急着说道。
“裕中堂当场口述的奏折中，他向朝廷举荐您担任北洋军务帮办！”
第150章 泼些冷水
吴佩孚带回来的裕禄举荐滕毓藻担任北洋军务帮办这句话刚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先是一惊，紧接着就大喜过望，纷纷起身向滕毓藻道贺。
北洋军务帮办，只是一个临时职务，确切地说只是在战时才会设立，其职责，直白说就是帮助裕禄主持北洋军务。
现在是战时，自然主要是帮助裕禄统率北洋的各部武装同洋人开战，在名义上，滕毓藻就已经凌驾于北洋各军将领之首，可以节制北洋所属各军，这对于滕毓藻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喜事。
只不过，这个让众人又惊又喜的好消息，并没有让滕毓藻感到高兴，相反他还有些忧心忡忡，裕禄如此，这对裕禄本人和他滕毓藻，都并不是一件好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朝廷已经发布武卫左军的总统宋庆，这位80高龄的老将担任北洋军务帮办了。
而且，宋庆在甲午时，还就曾在李鸿章手下担任命过北洋军务帮办。
虽然宋庆在甲午一战中，不仅在辽东连战连败，最终输掉甲午一战，甚至一度还被撤职查办。
宋庆担任北洋军务帮办期间，战绩虽乏善可陈，可他自己的部队保持的相对完整一些，同那些损兵折将的其他将领相比，他在朝廷眼中，竟然有老成持重的名声。
在朝廷已经发布任命宋庆的旨意后，裕禄这时又向朝廷举荐自己，这说明裕禄并不认可宋庆的能力，这是要抢朝廷已经交给宋庆的位置。
还不仅如此，裕禄此举不但表示他对宋庆不满意，同样表达出他对聂士成也有所不满
色裕禄此举是为了大局，当然也是为了他自己着想，可这让宋庆会如何想？
况且，朝廷不可能刚刚宣布宋庆任帮办，就因为裕禄的一纸举荐而朝令夕改，立即任命自己担任这个帮办！
因此，滕毓藻认为，裕禄的这个举荐不仅完全是一厢情愿，也是徒劳的，这会给自己无端制造了许多敌人。
即便宋庆不会在意，可他的手下那些人呢？
还有武卫后军的董福祥、前军的聂士成呢，包括他们的部下，这些人又会如何想？
最让滕毓藻担心的，还是马玉昆。
马玉昆现在是左军的帮办，宋庆担任北洋军务帮办，马玉昆就是武卫左军当然的带总统。
如今有了裕禄这个大昏招，自己立刻就会成为这些人的攻讦诟病的目标，甚至暗中给自己使绊子拖后腿都有可能。
滕毓藻挥手示意众人坐下，语气淡然地说道，“宋庆很快就会到天津就任帮办，咱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滕毓藻的话，让众人无疑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都清醒起来。
这个帮办虽然不是常设官职，可毕竟是一种地位的标志，是直隶军中名义上的最高官职，在论资排辈的北洋体系军中，甚至在同样如此的朝廷中，滕毓藻这样一个被裕禄破例简拔的年轻人，怎么会可能被授予这样的要职！
刘十九首先自嘲地笑着说，|“不就是一个帮办嘛，有什么值得稀罕的，依我看，不做也罢，要做就坐总督。”
“还有什么消息？”滕毓藻又看向吴佩孚问道。
此时吴佩孚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的老师对于这个举荐并没有任何欢喜，相反，似乎还深感忧虑，心中快速细细想过，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心中也是一暗。
从听到裕禄举荐，吴佩孚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自己的老师成就越大，他这个学生的日后成就也就会越大，鸡犬升天这句成语他还是清楚的，只不过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了，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
吴佩孚暗暗提醒自己，“每逢大事有静气”这句话，自己也要作为座右铭，用来时常提醒自己。
吴佩孚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思说道，“钱师爷还向我通报了这两天攻打租界的情况，要我向老师通禀。”
已经有些进退失据的裕禄，看重东局子的原因，就是想要先拿下租界，事关东局子的战况，滕毓藻和众人自然都很关心。
“武卫前军和张德成天下第一团分兵两路攻打英租界，虽然并不是很顺利，可也取得不小进展，两路人马都已杀进租界。”
“联军在他们进攻的道路上埋下很多地雷，张德成用火牛阵引爆了许多地雷，破掉了洋鬼子地雷阵。”
“武卫前军在进攻英租界的织绒厂时，用4门野炮猛轰联军司令部设在织绒厂用来传递命令的信号高塔，掩护两路队伍进攻织绒厂。”
“在今天一早已将联军的这座信号塔炸起了火，据说烧死了好几个在上面指挥的洋鬼子军官，不过，织绒厂暂时还没有拿下来，主要是租界里的洋鬼子炮队的炮火很猛，武卫前军和天下第一团都被炸死炸伤很多人。”
“为了打击洋鬼子士气，裕中堂下了狠心，命令聂军门将围攻织绒厂交给了天下第一团，只留下部分兵力配合他们，聂军门指挥武卫前军转而进攻德军的阵地，并且得到裕中堂允许，炮击了英国人的领事馆。”
“其间，英军一度派出二百多人，企图绕路出击，夺取武卫前军的炮兵阵地，幸亏发现得早，聂军门调动兵力把英国人打退了。”
吴佩孚喘了口气又说道，“我回来前，刚刚得到消息，租界里的洋鬼子已经挂出白旗，以示不战，不过聂军门和裕中堂都认为，这是洋鬼子的缓兵之计，决定不理会他们。”
“裕中堂让我转告老师，租界里的洋鬼子已是强弩之末，指日可下，要您务必守住东局子，打下租界后，他就会挥师西指，一举荡平侵占大沽口之敌，以竟全功。”
“指日可待？”
滕毓藻在心中暗想，租界里只有两三千联军时，都没有能拿下租界，如今联军在租界里又增加了两千来人，如何还能在短时间里拿下来？
况且，围攻租界的人看似很多，其实主力只有聂士成的几个营，最多也就两三千人，义和团的人倒是很多，有近两万人，可这些大大小小的义和团只是名义上依附于张德成，实际打起来还都是各自为战，各顾各的。
更何况，在租界里还是打巷战，哪里会那么容易。
滕毓藻努力驱散心中的忧虑，说道，“既然要咱们守住东局子，咱们就要好好商议一下怎么个守法，这件事一会吃完饭咱们再商议，现在我有一件事情要安排，你们都听好了。”
一听滕毓藻有事情要安排，众人都竖起耳朵，就连已经端起酒碗的刘十九也忙把手里的酒碗放到桌上。
滕毓藻站起身，笑着问几人，“你们说，东局子一战，咱们前锋军打的好不好？”
刘十九大咧咧地说，“当然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朝廷和洋人打仗，啥时候一次消灭好几千联军，就咱们这战绩，他们哪一个能比，如果这要是在甲午年，朝廷都会把咱们前锋军捧上天，这怎么能说不好！”
虽然刘十九说的是实情，可滕毓藻并不只是看结果，对于前锋军的每一场战斗，他更看重整场战斗的过程，为了前锋军不仅要走得更远，还要变得更加强大，滕毓藻决定，还是要给这些人泼些冷水。
滕毓藻背着手一边在地上踱着步，一边说道，“大哥说的不错，这一战咱们前锋军确实打出了气势，打出了威风，可依我说，这一战并不是咱们打的有多么好，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联军轻敌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也可以说，是联军把这样一个巨大的战果拱手送给咱们的。”
听到滕毓藻如此说，房间里的几人都不由一愣，滕毓藻没理会众人的表情，接着说道。
“联军自以为攻进东局子，就大功告成，剩下的，只需要他们消灭还在抵抗的武卫前军和义和团的人就彻底占领了东局子，甚至从大沽口赶来的英、日、德三国的部队，竟然不等彻底占领东局子，他们就早早离开赶去河对岸的租界。”
“以至于被突然赶到的咱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内外夹击这才让联军吃了一个大亏，如果他们有了准备，或者是在野外两军相遇，咱们能否还能轻易战胜联军？还能否取得如此大的战果？我看是未必的。”
“这一战打的好的地方，首先就是突击大队，而且主要还是靠个人勇武，在白刃战中不仅没吃亏，还杀得对方打败，不足的地方也有很多。”
“你们各个部队的不足之处，有伱们自己去总结，我就不一一叙述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不足，包括我在内，这些都需要总结，要不断总结打过的每一场战斗，不仅要找到好的地方，也要找到不足之处，以及不足之处日后如何注意防范改正。”
滕毓藻郑重地说，“现在，我就下达一条命令，从这一战开始，每一场战斗，不管规模有多大，部队主官都要写战斗总结，写好后交给凝波，然后我要过目，总结的好的，嘉奖，敷衍了事的，扣罚一个月军饷。”
战斗总结这是一个快速提高个人指挥素质的极好办法，前锋军的将领们都还太年轻，战斗经验很少。
尤其是，同为《北洋武备学堂》出身的滕毓藻非常清楚，《北洋武备学堂》教授的军事知识有很多不足以及局限性，仅靠那里学到的东西来指挥打现代战争，是远远不够的。
要想让前锋军的各级将领们快速成长起来，只有如此，才能让这些人的指挥能力迅速提高，成为一名合格的，能打也会打现代战争的指挥官。
“除此之外，我还建议你们平时多读读中外经典战例和咱们国家的兵法韬略，比如《孙子兵法》，还有《三十六计》，咱们老祖宗的这些兵法韬略在现在不仅没有过时，还是咱们同洋人作战制胜的法宝。”
滕毓藻看着众人说道，“兵法韬略你们自己去找，参谋部也帮着找一下，然后油印成册，哨长以上的军官争取每人都有一本，至于中外经典战例，这东西就由我亲自动笔来写。”
第151章 主动出击
滕毓藻看向卫凝波，又扫了一眼吴佩孚，“这也包括你们，你们都要从你们各自的角度去思考总结，也要写战斗总结，也包括这一次的战斗”
“报告。”
门外李金昱的报告声，打断了滕毓藻的话头。
参谋会经常有事情，尤其是有军情要汇报，一般情况下，作为参谋的李金昱平时是不需要在门外报告的，只不过今天的情形特殊。
滕毓藻早就存了试探这些人的心思，许多话自然不能被人听到，所以不仅外面的警卫被要求要站在门外十米外，任何人有事也都要先报告。
听到是李金昱，卫靖海急忙走出房间，然后又很快皱着眉头回来。
“大人，咱们派出去的侦查人员回来报告了大沽口方向来援联军的军情。”
滕毓藻摆摆手，“大家抓紧吃饭，吃完饭咱们去作战室。”
被充做作战室的正堂里，室内除了桌椅，原有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搬走，桌子上不仅摆放着五六台磁力电话机，室内最具现代感的还是一面墙上挂着的一张大大的手绘直隶地图。
这幅地图可不是大清朝的那些所谓舆图那样简单，而是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等高线的可以用来指挥作战的现代军事地图，这幅地图应该是大清第一张现代军事地图，这是《北洋武备学堂》的学生们用手工绘制出来的。
武备学堂有测绘课的课程，这是他们利用假期测绘所得，不过，北洋各部军中那些将领们没人看得懂这些地图，所以这幅地图绘制完成后，根本就没有刊印，而是被扔到库房里无人问津。
上次搜刮《北洋武备学堂》时，被滕毓藻在一大堆舆图中发现，立刻就如获至宝地带了回来。
作战室里的参谋们已经不是那么三四个人，而是有七八人，滕毓藻知道，不仅这些人，厢房里还有十几人，这些人都是卫靖海从聂士成武卫前军的随营学堂里选拔出来的。
站在地图前，滕毓藻示意卫靖海把侦查到的情报向大家说一遍。
卫靖海拿起一根粗糙的细木棍，指点着墙上的军事地图说道，“咱们派出去的骑兵侦查人员报告，向东退走的洋鬼子都是俄军，这股俄军并没有一路退往大沽口，而是在大安附近遇见了一股千余人的洋鬼子援军。”
“汇合后的洋鬼子已经在大安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估计他们是在等候正源源不断从大沽口赶过来的洋鬼子联军大部队。”
“另外，咱们的侦查人员发现，洋鬼子虽然已经占领了军粮城，可北塘至军粮城一线还有义和团和大沽口撤下来的练军在不断破坏铁路，洋鬼子正派出部队在清剿他们，暂时还没有打通那一带的铁路线，他们的援军现在还只能从大沽口步行赶来。”
“现在，正有一股约二、三千人的洋鬼子正在赶来的路上，由于洋鬼子有骑兵，咱们的侦查人员不敢靠的太近，无法搞清楚他们的具体人数，通过旗帜知道，这股洋鬼子援军不仅有俄军还有美军和日军。”
“还有，这股洋鬼子一路都在急行军，大部队在前，另有约千余人的日军在后面五里左右跟随，护送着很多大车和驮马，还拉着十几门大炮，押运的应该是他们的补给物资。”
“按照这股洋鬼子的行军速度，如果连夜行军，今天后半夜就能和退走的洋鬼子残部汇合，明天中午就能赶到咱们这里，情况就是这些。”
滕毓藻把目光从地图上挪开，看向围在周围的这些将领，“联军的援军又来了，伱们都说说吧，这仗应该怎么打。”
“还能怎么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老子还没杀过瘾呢，他们来的正好，咱们就在这东局子，摆开阵势和洋鬼子再好好干一仗。”
刘十九一挽袖子，他的大嗓门首先响了起来。
刘玉枳点点头说，“既然咱们是要守住东局子，就要马上开始修建工事，我看过了，武卫前军和练军只在城墙上堆砌了一些沙袋，而这道城墙是夯土建的，很不坚固，甚至南面的墙体还有一个坍塌下来的大缺口，那里只有六尺来高，很容易就爬上来。”
“而且，这股援军拖来十几门大炮，打起来，这城墙恐怕不济事，咱们需要马上在东局子之外挖掘战壕修建工事。”
刘玉枳说完，众人都点头认同。
刘长发上前一步说道，“大人，咱们现在一营的炮兵阵地离东局子还有些远，是不是把我带来的二营向前再移一移。”
“二营的火炮是否换装了？”滕毓藻看着刘长发问道。
建立炮兵团之初，一味只追求火炮的威力，忽视了灵活性，所以昨天滕毓藻就交代刘长发，把两个营的火炮都换成更轻便，更易于拆卸分解后携带的山炮，只不过刘长发还有些舍不得那些野炮，最后，滕毓藻也只好同意刘长发的建议，暂时只把二营的火炮换成了山炮。
“已经换装了。”
滕毓藻正要开口，卫靖海插嘴说道，“如果二营再靠前修建炮兵阵地，莫不如干脆把炮兵阵地就建在东局子内，这里地势宽广，炮兵阵地设在里面，安全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