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如果同志们认为前委的决策没有体现大多数人的意志和利益,那么我们还可以好好讨论讨论。
但是如果认为前委管得太宽,想给自己松松绑,我建议还是再学习学习比较好。”
虽然已经做好了打算,但是当程刚再次引经据典地反驳他时,刘安攻心里头还是有些没底。
过去的这些天里,两人辩论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位程主任对于经典著作的记忆和理解,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所以这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发言的刘安攻,却又在程刚的反驳下瞬间掉了一半斗志,他很清楚,哪怕自己再多说什么,程刚也总有办法把他辩倒。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刘队长,却是屁都没放地坐了下去,只不过脸上还是满满的不服气。
新来的特派员,听说还去苏联学习过,结果转眼就被程主任训得不吭声了,直接放了个哑炮,着实让其他人目瞪口呆。
说实话,在场的同志当中理论基础深厚的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半桶水,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完全理解程刚的发言,只是有些不明觉厉。
但听不懂没关系,反倒是因为听不懂,再加上刘安攻的沉默,更是其他人加深了对程刚观点的信任。
至少在这个会场上,暂时是不会有人站出来继续抱怨前委权力太大了。
但是想要把所有同志的思想观念彻底扭转过来,还是一项任重道远的工程,这点程刚自己也非常清楚。
他之前并不愿充当这个所谓的‘权威’角色,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一招杀伤力太强了,一旦试出来,他的话语权肯定立马上升一个档次。
但是即便借助这个手段占据了话语权,那也不过是‘沐猴而冠’,以他的能力,反倒对红军的发展没有好处。
只不过眼下却是没得办法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宣传,而且是对内部的宣传。
宣传阵地,你不去占领,你的对手就会去占领,那么即便再有顾虑,程刚也必须咬咬牙上场。
与此同时,作为整场焦点之一的王凯,眼下却没有什么发言的想法,反而在沉思着什么。
自从军委撤销之后,他也认为权力实在过于集中了,觉得应该实行自下而上的民主集中制,而不应该实行由上而下的家长制。
但是程刚的这次发言却引起了他的思考,是否是自己对党的制度认识还不够深刻,之前的想法是否存在片面或者错误,这位老党员暗自开始了反省。
不过会议依旧是在继续,虽然大的原则没法反驳,但是在细节方面,很多同志都积攒了不少意见,随着讨论的不断深入,话题也开始七零八碎起来。
党到底要管什么,管多大的范围?前委是否管得太宽了?是否包办了下级党部的工作,代替了群众工作?前委是不是书记在搞一人专政?
这些主题隐藏在一个个具体的案例里头,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提出来的时候,实际就是大家在向上级表示着抗议。
砰!
熟悉的拍桌声在会场中再次响起,瞬间打在了在座同志的心头,所有人知道,李委员又发火了。
“现在少数同志们,硬是要一个军委,骨子里是要一个党的指导机关拿在他们手里,以求伸张久抑欲伸的素志!
要成立新的指导机关,便不得不搜出旧的理由,攻击旧的机关,就是想借着这个招牌,搞极端民主化。
当初形势不好的时候,都知道如果不依赖党的领导就会有塌台的可能,于是少数同志极力把头低下来,党方才处在了指挥的地位。
但是到了现在,革命一天比一天旺盛,党的意志得到了极大限度的伸张,于是个人意志却是感到从未有过的痛苦,使的某些人没有英雄式的自由。
甚至还有同志认为,往湘南是对的,留在边界反倒是错了,这般奇异见解,简直闻所未闻!
这样搞下去,是要出大问题滴!”
就像之前一样,虽然有些人确实觉得李委员说得没错,但是老是被训,心里头怎么可能服气。
这也是不少同志对李委员的评价——“搞的是一言堂,动辄发火训人,谁说的都不对,只有他说的对。”
没人站出来反驳,于是会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面对如此局面,包括程刚也是头疼不已。
刚才当某位同志提出对湘南的质疑时,他真的是差点就发火了。
自己忙前忙后想方设法地避免“八月失败”,结果好不容易搞成了,到了现在居然有人认为就不应该留在井冈山,而要出击湘南,当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他没有发火,那是李润石已经站出来帮他把火气给泄掉了,不然刚才他会让大家明白一个道理,再好的脾气,那也是会骂人的。
会议,一团乱麻。
第158章 达成一致
“十月革命之后,当时的苏维埃政府急需迅速根治战争的创伤,全面恢复经济建设。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苏维埃机关和经济单位的组织性很差,无政府主义泛滥,用列宁的话说,就是‘严重的组织涣散状态占着上风’。
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解决经济管理工作无人负责的问题,所以才正式提出了一长制思想。
他指出:‘任何大机器工业——即社会主义的物质的、生产的泉源和基础一一都要求无条件的和最严格的统一意志,以指导几百人、几千人以至几万人共同工作’。
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其实要比列宁同志要轻松不少,一个是需要管理的区域较小,二个则是组织架构还算完整,不至于落到无政府主义的地步,三个嘛,我们也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参考。
当然相应的劣势也不少,缺乏工业基础,缺乏受教育人口,还需要面临严峻的军事挑战,这些都会是迎接我们的拦路虎。
但不管怎么说,越是这样,我们就要团结起来,要保证有最严格的统一意志。
怎么做到这一点?就只有使千百人的意志服从于一个人的意志。”
深夜,李润石、王凯、程刚三人坐在一起,一边总结今天会议的情况,一边做着进一步的沟通。
从下午一直吵到晚上的会议,从结果上来说有点不尽人意,一时之间也没能达成一个统一的共识,大部分同志对于当下严格的政治环境颇不习惯,对于党的工作存在不少怨言。
平心而论,如果换成十年后的那支军队,他们恐怕只会觉得这时的党组织存在感太过薄弱,还需要再继续加强,否则战斗力难以保证。
但是对于眼下的红军指战员而言,他们既看不到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对即将来临的严峻局势没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反而被接连的胜利给拖住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正如白天李润石吐槽的那样,当革命陷入低潮时,就认识到必须团结在党组织周围,而当到了高潮时分,又一个个觉得自己能耐了起来。
只是现在仗还在继续打着,靠着敌人暂时的虚弱和还算充足的后勤装备,红军继续保持着不错的胜绩。
但在这胜利的背后,各种思潮也在暗自涌动。
有的人只想着四处流动,而不把心思放在争取群众上,指望靠‘招军买马,招降纳叛’来扩大队伍。
有的人执行军法松懈,三令五申之下,依旧有针对战士的肉刑存在,在地方上,也屡屡发生烧屋行为,对于党组织的管理,要么怨声载道,要么置之不理。
有的人不习惯约束,便提出所谓“由下而上的民主集权制”、“先交下级讨论再由上级决定”等口号,并且将军事与政治彻底对立,下意识地排斥党的力量。
至于其他的,个人主义、自由心证、绝对平均主义等等各种各样的毛病,也是普遍扎根在这支队伍当中。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因为党组织发展到了这个程度,影响力扩张到了整个队伍当中,才使得矛盾彻底付出了水面。
如果换成其他的组织,那么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关存在,就像以往的军队一样,在初期或许还具有一定的革命性。
但当发展到了某个层次之后,那些陈渣烂滓就会迅速把原本的革命军拖到军阀化的泥潭当中,彻底黑化。
所以眼下的红军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进入了改革的深水区,只要顺利迈过去了,那就是脱胎换骨的变化。
“程刚同志讲得很到位,之前我确实对于民主化的认识不到位,目前的革命局势需要有一个统一的核心。
润石,后面的工作还是需要你来主持,但要我说,你这自由谩骂同志的作风,还是要不得。”
实际上,早在会议之前,王凯就一直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而会中以及现在程刚所介绍的这些苏联经验,更是给了他不小的启发。
平心而论,自从两人会师之后,李润石在这一年的革命中确实表现出了不凡的才干,无论是在军事还是民政上都颇为得手,若换了他王凯,很多事情恐怕不会有那么好的结果。
但作为前委书记,李委员的一些作风确实让其他同志难以接受,再加上红军又遇到了深水区,各种矛盾激烈迸发,方才使得王凯的一些想法站在了李润石的对立面上。
不过,程刚这人作为红四军中的重要人物,始终坚定不移地对李润石表示支持,还是或多或少影响了王军长的立场。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到程刚的自知之明,想他来到51位面这么久,也给部队提供了不少物资,还尽力少走了一些弯路,避免了大量同志的牺牲,在军中的威望不说多大,但也不容忽视。
可即便是这样,当他开始站在一些指挥员的对立面上,对着他们脑中的固有观念开始动手动脚的时候,依然受到了不小的反弹。
从某种意义上说,程刚能够以维持这种神秘的身份,在军中掌握不小的话语权,很大程度其实在于那些指挥员的支持。
再讲得直白一点,他现在站在李润石这边,力主对红军进行改革,就是在挖自己的基本盘,典型的脑臀分离。
稍有不慎,这位程主任原本就隐患重重的地位,就有可能被一日倾覆实际上,历史中的不少任务,都曾经面临过如此矛盾的境地,其中大部分都选择了妥协,随后被历史所淘汰。
因此,即便程刚自己拉个旗号出来,接着超人的财力组建一支队伍,那么除非他就想一直堕落在军阀部队的层次,否则照样得迈过这一关。
当然了,如果没得啥追求,只是无脑地使用金手指堆砌物资,程刚也是可以达到一部分目的的。
毕竟有时候量变到了一定程度,也可以产生质变,只是其中的损耗、浪费、贪污,自然就不计其数了——很明显这并不是他的追求。
对于这点,军长王凯或多或少也能认识到,程刚不计代价地提供的那些援助,不管是用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组建一支不俗的‘强军’,事实上红军也达到了这个水平。
正因为如此,这支军队虽然没有了历史上那种看不着希望的迷茫,却多了一分自觉发展到顶的固步自封。
在一些人看来,红军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足够好了,反正不也是打了胜仗么,后面只要继续复制这样的模式不就好了。
至于改革,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舒服呢?
整个红军当中,李润石是第一个反对这种思想的,而程刚则是第二个,王军长大概可以算得上第三个,但认识还不够深入。
所以会后程刚首先就拉来的这两个人,希望能够先把高层的思想统一清楚,不管怎么说,哪怕就是龙潭虎穴,那也得继续闯下去,否则他只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就目前来看,至少王凯在态度上还是开始软化了,所以程刚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李润石身上。
后者也没有去在意两人的目光,自从王凯说完之后,他就陷入了沉思当中,甚至都没有去管手中的香烟即将燃尽的香烟。
过了不久,李润石弹了弹手中的烟灰,缓声说道:
“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之后党管一切的原则肯定是不能变更的,更不能搞下级影响上级决策的极端民主化,我们军队的发展,现在才刚刚开始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哩。
关于我的作风,这点我会在下次会议上做个检讨,也希望同志们在以后的工作中多多监督我。”
看到两位领导终于达成了一致,程刚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后面即便下面的矛盾再激烈,只要上层依旧保持团结,那都不用太过担心,他也能放心离开了。
第159章 反省与思考
夜里,躺在竹板床上,程刚一时之间睡不着觉,干脆思考起了今天的情况,顺带也是做一个自我反省。
首先是这次会议,从表现上来说,确实只能说一团乱麻,其实上层还好,会场上王凯并没有表现出非常鲜明的对立态度,这点在晚上的沟通中也证实了。
但最麻烦的是下层,尤其是以基层指挥员为主的那批同志,想要彻底扭转他们的观念,还需要一段时间,当然了,只要高层的意见统一了,后面总是会有办法的。
这次会上,让程刚最满意的其实应该是刘安攻的老实,没错,相比于历史上这位上蹿下跳的表现,今天他仅仅只是在会议上反驳了几句,已经算得安分了。
甚至安分得让人有些害怕,让人担心对方是不是暗地里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若是按照史料中的记载,他可能还会到基层去搜集意见吧,同时也把高层的矛盾扩大到下面去,着实是个导火索。
不过既然李王二人达成了初步的一致,那么问题其实就没有那么麻烦了,即使有人想要故意点火,那也得点的着不是。
同时程刚事后也建议了李润石多与基层的同志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不要老是用批评训人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对方基本也听进去了一点。
作为后世人,程刚非常相信,只要李委员在处事作风上改善了,至少在争取群众支持的这一块,他肯定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更何况刘安攻也在自己的多次辩论下,逐渐失去了所谓权威的地位,众人对于此人也开始理智地对待,只要继续控制好内部斗争的力度,还是能够把状况维持在安全线以内的。
现在根据地缺人缺得这么厉害,他也希望每一位同志都能够发挥出自己的一份能力,正如李润石未来所说的一句话: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党外无党,帝王思想。”
指望着让所有异见者都靠边站,随后自己身边就可以笼络到一大堆手下听从号令,这是纯粹的白日做梦,最后排挤来排挤去,只会搞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烂事。
任何组织和党派内部都会有派别之分,组织内部斗争不可避免,但作为领导者,所要做的应该是维持住斗争的底线,同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这样才可以看得到成功的希望。
话说今天的会议上,除了军委的废立或者说党的领导问题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小麻烦,那就是新来的那份《二月来信》。
中央的指示是否需要执行,需要如何执行,其实也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毕竟前面强调必须党管一切,结果回头面对上级,又开始自作主张,那么这就很难服众了。
好在程刚事先就考虑到了这点,当时提前给红四军通报情况的时候,就及时和同志们通了气,确定大部分同志对于这项命令都存在异议,很明显大家不愿意放弃目前正好的局势。
内部达成了共识,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大家都有一个一致的立场,没有给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
之后刘安攻到来,有了程刚的提醒,李润石并没有对中央指示表示明确的反对,而是采用了模糊应对的方式,暂时没让那位特派员抓住痛脚。
当然了,这件事肯定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不然这种精神分裂的潜在隐患迟早还是会爆发,所以程刚后面必须得去申城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