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川渝一带的地盘随时都可以拿下,反倒暂时不用着急,等我们的干部队伍准备得更充分些,再下手也不迟……”
“毕竟,总不可能依靠哥老会来建立基层组织吧”
——虽然程刚没有把这话直说出来,但在座几位只要稍微思量一番,估计都能明白,这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甘川两头 或战或休
程刚、贺老总还有鹏老总三人的交流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借着这次提出的川省问题,他们深入交流了一番组织的战略发展方向。
这其实也是程刚经常会做的事情,因为他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基本每年都会在各个根据地之间来回几趟,所以很适合作为中央的传声筒,把最新的消息传达到其他地方。
这次向贺龙透露中央对川省的部署,其实就是程刚在略阳领到的任务,即便贺龙不提,程刚也会在离开之前跟对方说明清楚。
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程刚现在差不多能够掌握好尺度了,不会因为一时兴起便说秃噜嘴,导致党的机密信息被无端泄露出去。
达到这个水平,也得亏了李润石、伍翔宇等几位大佬的耳提面命,每次回到中央之后,程刚都会将自己与所有地方领导人的对话录音整理成文稿,再交由大佬们审阅。
为此程刚可没少挨过批评,有些他原本不认为是泄密的言语,也常常被挑出错来,然后又不得不做一番深刻检讨。
好在程刚这人别的优点没啥,脸皮倒是挺厚,明明自己也算是党内有些名号的干部了,该检讨的时候还是一丝不苟地认错反省。
即便其中很多错误都是程刚自认为没有做错的,可只要一想到两个时空之间的思维差异,他还是尽可能地学着去适应当下同志的想法,努力向大佬们靠拢。
谈到正事的时候,大家的态度都很认真,包括知道此事和自己关系不大的鹏石穿,也很严肃地在旁充当了一个听众,当然,如果内容涉及到仅限于红二方面军才能知晓的部分,他肯定会及时离场。
不过这时候程刚说的还只是些大而化之的内容,至于具体的详细部署,他打算明天起飞之前和贺龙、周逸君、段德常等方面军高层干部单独开个会。
一般来说那种高层会议都不会开太久,中央并无意过多干涉地方工作,大家互相通个气,然后介绍一下各自的情况即可。
除非遇到方向性的问题,程刚才会选择插手调整——相应的,如果插手插错了,他回到中央也少不了挨顿训。
话说回来,今晚酒席上聊的东西虽然有点老生常谈的意思,但是很多经典思想哪怕咀嚼很多次,都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比如程刚聊着聊着,就扯到了主席的那本《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先是挑选其中几句话背诵出来,然后又与川省的实际情况相结合:
“‘……以上所说小资产阶级的三部分,对于革命的态度,在平时各不相同;但到战时,即到革命潮流高涨、可以看得见胜利的曙光时,不但小资产阶级的左派参加革命,中派亦可参加革命,即右派分子受了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左派的革命大潮所裹挟,也只得附和着革命……’
和国内的其他城市一样,现在的蓉城除了有纺纱厂、电厂、面粉厂等几个小厂外,没有什么生产事业,几乎就是一个纯消费城市。
所以在这些城市内生活的市民也大多依附于反动的政权、军阀、官僚、地主阶层而求生存。
在年景好的时候,这些小市民就几乎没什么革命热情,只求一时安宁,可一旦物价飞涨、百业凋敝,他们又迫切渴望改变现状。
如此一来,其实这些城市小资产阶级到底是何想法并不重要重,关键还是在于大势的转变,从过去的经验看,我们一直在转好,而对方却一天比一天衰落。
现在看似有了下手的机会,实则还只是半生不熟,若是再等些时日,局势只会对我们更加有利。
打个比方来说,蓉城所在的川西一带又被称为天府之国,所依靠的便是从秦朝起历年历代坚持修缮的都江堰。
这处水利工程几乎每年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哪怕是军阀混战时期,也勉强能够维持岁修,否则农业生产必将违时。
但从我们获取到的情况看,都江堰的状态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这恰恰就是川省内斗不断,持续失血的佐证,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做好一切准备,等待时机的到来。
另外,正如老何刚才说的,现在的川军不仅装备落后,军心涣散,甚至连基本的训练水平都没达到,没什么可怕的。
但你们其实也知道,摆在明面上的敌人好办,直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就行,棘手的是那些潜藏起来的麻烦。
无论军阀怎么争斗,盘踞在农村的袍哥、土匪和地主武装之类的地头蛇,不仅很少遭到打击,反倒可能愈发壮大,只是很少为外人注意罢了。
即便以我们现在的规模,想要吃下川省,也必须集结全国所有根据地八九成以上力量,如此势必要耽误其他方向的战略,尤其是与日本人对抗的华北一带,这便是中央最担心的地方。”
基层政府治理是个极其复杂的事项,所以自古以来才会有皇权不下县的传统,相应的也诞生了如哥老会一类的民间组织。
但这些脱离于公权力之外的私权,固然能够帮助基层政权减少工作负担,其副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甚至说得严重些,目前全国各地的哥老会大小人物里,能够和土共合得来的基本没有几个,除了像贺老总这般很早就投身革命,后来又一直与组织有着密切联系的同志。
所谓袍哥,其实就是哥老会在川省的代称,自辛亥革命之后,川省的袍哥组织几乎长期成为省内大多数成年男性都直接加入,或间接受其控制的公开性组织,由此可见其影响力之深。
甚至外来的空降官员为了在当地打开局面,都不得不选择加入袍哥,但要是让现在的土共干部进入川省之后也纷纷这么干,那画面实在不敢想象。
在创业初期,为了争取一切可以合作的对象,土共也执行过很多灵活性的政策,可是规模发展到这个程度之后,往往原则要比灵活更为关键,方向一旦走错了,那就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估计是顾及到贺龙的面子,程刚并没有把话点破,不过贺老总哪里又会听不懂,所以他很快就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
“确实如此,我当年在川省驻过防,就知道那些地主、袍哥的厉害,你说的没错,要是一个没准备好,还真可能叫地头蛇给咬了!
这次还是得听中央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老何绝不二话!”
或许对情况不太了解的干部会有点不以为然,觉得常凯申一百多万大军咱们都不怕,还怕几条地头蛇不成?土匪也好,会道门也罢,这些年来又不是没有打过。
而除了觉得哥老会或袍哥可以轻易对付的干部之外,认为可以在入川时与其积极合作的同志也不在少数,其实这些都是轻敌的表现。
现在土共对川省迟迟不肯下手,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对这类轻敌思想心怀顾虑。
对于那些游离于另外一条道路上的基层组织,下手重了或轻了都会惹来麻烦,最关键的是,若是没有人来执行的话,就连轻重程度中央都控制不住,只能听天由命,稍有不慎便可能把局面滑向大家不期望的结果。
好在贺龙本人还是保持了高度的清醒,跟程刚聊了一晚上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哥老会的事情。
贺龙知道,自己的人缘可以帮助同志们在川渝地区发展一些地下情报网,但终究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想要拿下川省,唯一的办法就是培养更多的干部。
见到贺老总这么支持自己,程刚也感到松了口气,其实相比于国内的其他地区,川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谓的袍哥和哥老会,相比于地主土匪之类的地头蛇也并无本质上的差别。
土共能够攻略晋陕,自然也能够攻略川省,只是此地的人口和地盘实在太大了,若是只吞下一半,又很容易把局势搞成夹生饭,变相地扩大敌人与红军的消耗面,所以才需要如此谨慎。
但不管怎么说,如贺龙这般的地方大员在很多事情是完全可以独断专行的,若是他执意进军川省,中央哪怕要强行稳住红二方面军,也必须付出不少代价。
就这,还是只有土共才能达到的境界,若是像国党或者其他新旧军阀那样,手下的军头要有了什么想法,上头不肯答应的话,他们是完全可能直接独走的。
好在情况比预计的更加顺利,程刚对于接下来与红二方面军高层的会议也有了更多的信心。
最近几年里大家已经积蓄了不少力量,现在又看着中央在那攻城略地,心里自然都直犯痒痒,想要稳住这些同志,程刚面临的压力可是不小。
聊完最关键的话题之后,气氛已经轻松了不少,这时桌上的酒菜都撤了下去,但几人都没有睡觉的意思,刚巧贺龙想起程刚最开始提起的油田一事,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甘省发现油田这事并非什么高度机密,甚至只要对当地情况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那里很可能有石油产出,只是几十年来一直少有人下大力气去投产而已。
程刚便借着此事聊起了玉门油田的来龙去脉,虽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事,大家听起来也觉得有趣得很。
鹏石穿就不用说了,据他自己预计,后面若是真要由他接受组建机械化部队,那么玉门油田必然是下阶段的重中之重,所以他也想从程刚口中了解到更多细节。
至于贺龙则是屡次跟程刚反映过,那些改造的小炮艇好用是好用,正是凭借它们,红二方面军才能在湘鄂西的广阔水域间“称王称霸”——对付大型军舰或许很难,但用来打打游击实在好用得很。
可炮艇的动力却是个老大难问题,蒸汽机点火发动太慢,又太过笨重,作战中很不灵活,不如汽油机和柴油机好用。
可是后两个内燃机一直缺乏油料,只能通过地下渠道从江城购买,难免入不敷出,甚至后勤又不得不把内燃机改造成煤气机,结果还是遇到和蒸汽机类似的问题。
中央接手延长油田之后,就一直在努力扩大油田产量,可这处油田的产量有限,以目前的技术水平能够满足中央根据地的需求就已经够呛了,分出来支援其他根据地的份额相当有限。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手上拿了这么好的装备,贺龙当然不愿面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局面,所以中央打算开发新的油田,他肯定举双手欢迎。
而随着程刚的讲述,大家才知道原来嘉峪关一带早就有人采集山间石油然后直接用于照明,当时的玉门已经有石油从石缝中源源不断地流出,过往行人随便取采携带,不用花一分钱。
后来比利时人林辅臣向陕甘总督申请开采玉门石油,制造洋蜡、洋胰(粗制香皂),并种甜菜造糖,葡萄造酒。
但是当林辅臣从欧洲雇来工匠,购买机械打算回到甘省时,却不幸病逝在了关中,随后其子虽然也办了一些工厂,但却放弃了开采玉门油矿的初衷,改用动物油等生产蜡烛和洋胰。
接下来便到了13年,清王朝倒台之后,署理甘省都督兼民政长的张炳华想起早年在嘉峪关的亲身经历,便以省署名义,派出专员前往河西实地调查玉门石油矿藏。
结果还没等他做出什么成绩,第二年袁世凯就把他给撤了,然后调来一个新的主政官,大权旁落的张炳华便只好饮恨作罢,从此玉门油田的开发就此搁置。
接着又是十年过去,终于有人记起了玉门油田的事情,甘省议会副议长慕寿祺以个人名义写信给玉门县知事,敦促对方将石油标本寄往北平进行化验。
当时厂方化验后的复函是这么写的:“前寄石油标本,其质甚美。一种可化为三:上层曰烛质,中层曰煤油,下层曰汽油。”
“每取1两,可取洋烛原料2点5钱,煤油3钱,汽油5点5钱,汽油每斤约价值银8两,销路最广。
油源如果畅旺,定获大利。且资本无多,美式机器每架约需价银四五万元,华式机器不过二千元以上,运费尚不在内,艺徒亦易学成。”
信中负责化验的工厂代表还力劝甘省“或请领官本,或集股招商,倘若两方无效,拟请议会派员进京面商,本厂有意组织开办,勿使放弃”。
但这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再一次被地方当局以各种借口束之高阁,前后算下来,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玉门油田,总计三十多年的时间,历经清末民国却没有任何一个组织着手开发。
“比利时人林辅臣的失败说明甘省地处西北内陆,交通不便,投资难度相比沿海地区大幅提升,所以他即便想闯下一番事业,最后还是只落了一个客死他乡的结果。
而张炳华和慕寿祺作为本地官员,对于经营地方产业确实拥有一定积极性,但一个偌大的工程不是单个人的意志可以推动的,所以他们最终也纷纷失败了。
至于金陵政府,呵,从27年开始到现在也有七八年时间了吧,别说他们有什么投资了,就连通过的计划也大多集中在沿海一带。
若是没得我们红军,只要小鬼子从海岸登陆,我看他常凯申拿什么来守住这些工厂,到时候难道又跑到内陆再建一次么?不过有我们在,肯定不会让小鬼子来占这个便宜。
从这点来看,只有我们土共才是开发玉门油田的唯一人选,只是此地远在河西走廊西侧,现在红军的影响力仅限于陇南陇东一带,难免有点波长莫急了。”
说到这,程刚转头看了鹏石穿一眼,然后忍不住笑道:“老鹏,等你到了北边之后,如果真想让那些装甲车动起来,说不得还得先在西北打上几场哦。”
鹏石穿倒是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有关西北三马的资料,程刚之前早就拐着弯给他拿来了不少,他自然也是清楚的,甚至还知道现在担任红一方面军司令王尔琢同样有意参与西北战事。
大家都知道,西北将是红军首次动用大规模机械部队的战场,面对如此诱人的机会,谁也不愿轻易放弃。
晚清陕甘伊变之后,伊族人口遭受了巨大损失,地方伊族势力却靠着出卖本族壮大起来。
到了这时,伊族军阀也就是即大名鼎鼎的西北三马,早已将甘、宁、青三省建设成为了他们牢固的大本营,势力甚至一路延至西域、绥远,根基比晋系、桂系这些老牌军阀还要扎实不少。
而且由于其伊族军阀的特征,内部较为团结,不会像云贵军阀那样被老常夺舍,也不易像张杨二军那样被土共统战。
想要应对他们,必须先下猛料才行,鹏石穿小时候就听说过左文正公的故事,自然会渴望如前辈一般建功立业。
中央打算如何入局西北鹏老总不关心,他只想由自己来打上这场仗,这样也不枉如此大费周章的北上一场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进驻金城
“军座,共军的人马已经到榆中县了,您看?”
35年7月10日,金城,在这座只有10万人口的西北省会,现任甘肃政府主席于学中正坐在自己的书房内,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侍从进来打了这份报告。
“嗯,就按计划安排,好生招待他们的,如果对方要换防的话,也尽量配合吧。”愣了一会之后,于学中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这……是……军座!卑职这就去办。”罕见的犹豫了一下后,侍从还是老老实实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径直离开了。
对于手下的徘徊犹豫,于学中自然也是看在了眼里,但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个地步,就连少帅都已经出国了,关中乃至陇东一带驻扎的东北军也纷纷完成改编,那他留在甘省继续坚持也没有任何意义。
本来嘛,由富庶的华北来到荒凉的甘省,于学中就谈不上能有多满意,他原本是直系出身,又在川省打过仗,27年时转投奉系,自从跟了张氏父子后也算是忠心耿耿,可西北的凋敝还是让人难掩失望。
自古这里就是边陲之地,现在又长期处于兵荒马乱之中,各派军阀四处争夺地盘,很少有将精力用于改善百姓的生活生产条件,连水都没有,又何来的鱼呢。
军阀的本质就是想方设法地搞钱搞枪搞人,但金城这边几乎是什么都搞不到,一旦失去了外部输入,又在本地毫无根基的五十一军基本就是等死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配合共党的工作。
当初少帅决定和共党和谈,于学中也是举双手赞同的,他的部下参加了对陕北共军的围剿,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一人还能提起继续战斗的意志,这种对思想的“摧残”实在是太可怕了。
后来共党逐渐向关中一带渗透,于学中也有所听闻,只是他远在甘省,自认为只要我不去招惹人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说这几年他从土共手中也拿了不少物资接济,好生填补了金陵中央拨款的空缺,如此他才能及时顶住北边和西边马家军的压力,担任好这个过江龙的角色。
顺道一提,因为东北军相较于历史上更早入驻西北,所以连带着原本历史上的甘省主席交替也被彻底打乱,整个局面已经大为不同。
事情还得追溯到31年,那时驻扎在金城的军队还是原属于冯遇祥西北军的雷中田旅。
但因为30年中原大战后西北军就此分崩离析,剩下的那些军头既无力震住地方局面,又无力对抗常凯申的强势介入,于是便使得政局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为了加强对甘省的控制,常凯申先是任命原宁省主席,同时也是西北三马之一的马鸿滨为甘省代主席,然后把军头雷中田的部队改编为新编第八师,同时,再派了好几位观察员来到甘省,以对马、雷及甘省政府进行监视。
可是马鸿滨此人颇有些志大才疏的味道,虽然很想做出一番事业,还推出了许多改革措施,然而因为政治水平有限,他的改革很快产生了不少反效果。
很多操作水平低下的改革就是如此,既得罪了既得利益者,又没有让下层获得实惠,导致各级舆论纷纷不满,省府上下离心离德。
而马鸿滨的一连串失误则为野心家提供了下手的机会,担任新编第八师师长的雷中田,便是其中之一。
雷、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和大多数军阀一样,雷中田见到压不住场面后自然就想扩军,但粮饷仰仗马鸿滨的省政府供给,后者坚持精兵简政不愿满足雷中田的要求,两人因此闹得很僵。
而在雷中田眼中,马鸿滨这个空降省主席把甘省内政搞的一团糟,能力属实有限,全靠家族势力上位而已,最关键的是当时马鸿滨在金城的兵力不多,搞掉他简直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