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过客4251 第258节

“鼎芳(王以哲字),我是了解你的,你是黑省人,又喜欢读书,有进步思想,这一年里也没少和土共那边的人来往,所以有些个别的想法很正常。

但你们也要知道,土共的那些人是个什么性子,而你们又是个什么模样,真要投到他们那边去,先不谈那边愿不愿意容你,光是那寡淡无味的日子,你们就当真过得下去么?”

这就是和心腹交流才能说的体己话了,虽然在政治上并不那么正确,但此言一出,还是让在座几位将领的脸色变了一通。

王以哲也不得不沉默了片刻,他和土共的来往确实是有,前不久甚至还产生了加入对方的想法,但少帅提起的问题也是他心中一直犹豫的地方。

作为旧军阀中的一员,王以哲这个中将军长难免会有贪图享乐的一面,虽说以过往的标准来看,他手中掌握哪些金条、大洋、地皮、房产、票号、店面等等,都已经算得上足够清廉了。

但土共的作风和一般军阀截然相反,长安城内就有他们的办事处,那些土共党人已经清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王以哲敬佩归敬佩,但要让他也学着这么去干,说实话心里头还真没底,最关键的是,倘若靠拢过去了,改日失去了利用价值,又没能被对方接纳,这……

这确实是个难以理清的问题,只能说在此时的东北军中,底层统战工作已经做得相当可以了,但在上层中,依然存在不少天然的障碍。

而且一直以来土共内部在此事上就有一些分歧,部分同志认为应该实行一刀切的要兵不要官政策,拒接接纳任何旧军阀的军官加入队伍。

另一部分同志则觉得,在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基础上,只要愿意投身革命,坚决反对三座大山,即便存在一些旧阶级的毛病,也是可以争取加改造的对象。

暂且不论土共内部的分歧如何解决,从外部来看,这股势力还很少有接纳外人的举动,不像军阀部队,打了败仗之后可以被收编,只要混得好便可以继续当大官,实在不行也能下野当寓公。

唯一一个例子就是在赣省凝都投奔土共的第26路军了,听说参与此事的董振唐、季振统二人,如今都在晋察冀准备打鬼子,要说王以哲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哪怕心里的顾虑再多,他也是愿意抗日的。

总之,对于要不要踏出这第一步,王以哲的确是在犹豫,现在能够确定的想法,就是在继续维持现状的同时,和土共搞好关系。

而且在王以哲看来,以如今国内的政治局势,不是投国党,就是投土共,相较之下,还是后者更可靠点。

反正把关系处好总不会有错,从这点来看,他刚才对张汉卿的承诺,其实并非光说说而已,也不是拿来哄人的,他确实在寻找一条东北军和土共的共处之道。

“少帅,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在这里就说点掏心窝子的实在话了。”思考了良久,王以哲沉声说道:

“自东北易帜之后,我们东北军可谓是诚心诚意、一点折扣都没有的来拥护常委员长。

之前东北老家被日本鬼子占了,我们也一直认为只有常委员长才能领导我们打回老家去。

所以我们从东北到华北,这一次又到西北,辗转数千里无非是想实现打回老家去这一愿望。

可谁想到在西北打仗,武器损失了得不到补充,牺牲的官兵和家属得不到抚恤,之前战损的部队,将士们的阵亡遗族流落在长安,一点救济的办法都没有。

值此艰难之际,他常凯申又有何作为?武器弹药不给,连粮食棉衣都不发,甚至阵亡将士的抚恤,都是土共出钱替我们做的。

我也活了快四十年了,就没见过胜利者反过来给失败者抚恤,还帮忙安顿遗孤的事情,要说土共的诚意,仅此一项就足以证明了。

还是那句话,我王以哲生是东北军的人,死是东北军的鬼,就算把我枪毙了,我也不会背叛少帅,但如今东北军势弱,将来肯定是要投靠一方的,至于如何选择,只希望少帅三思啊!”

“还说你不是共谍?!”

王以哲的大实话仿佛触及到了张汉卿的痛处,一声质问眼瞅着就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但脸色变换多轮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没办法,王以哲说得确实没错,过去一年多里,东北军的弹药还真有不少是土共支援过来的,虽然分量只够勉强维持日常的训练,但总比他们在这荒凉的大西北坐吃山空的好。

至于粮食和棉衣就更是如此,陕省的经济条件本就不好,之前持续数年的旱情更是掏空了这里的底蕴,至今都没有缓过气来,所以东北军来到陕甘之后,后勤供应就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

来自国党的补给时断时续,士兵吃不饱穿不暖,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事端,和当地人的关系也一直相当紧张,若非土共时常支援一二,底层将士的日子还真是难以为继。

最令人的尴尬的还要数抚恤一事,去年东北军在陕北的那仗,规模其实并不算大,伤亡也不多,但就这千把号人的后事,却把这些高层们给难住了。

正如王以哲所言,东北军的特殊性就在于它是一支拖家带口的流亡部队,当一名士兵死亡之后,其亲属就失去了主要的财政来源,很难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北生存下去。

这种情况肯定不可能在土共这边发生,毕竟苏区已经建立了一整套优待军属的体系,除非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出现人力大幅枯竭的状况,各地基层总还能维持得住局面。

可东北军这种近代封建体制下的旧式军队,就不要讲什么组织度了,若是财政宽裕些,还能给阵亡将士家属发点抚恤。

但财政不足的时候,就纯粹靠各级长官的自觉了,而后者捞的钱再多,也没法一直自掏腰包地把好事做到底。

所以令张汉卿等人尴尬不已的事情便发生了,听闻长安城内有部分东北军亲属流离失所之后,伍翔宇亲自拍板让土共驻长安办事处做好安顿工作。

这可不仅是发点钱那么简单,而是成年的安排工作,未成年的提供教育,一切费用都由土共承担,相关的商铺、工厂、学校也是由土共一手建立,仅此一项,便不知引来了多少将士羡慕的目光。

张汉卿就是再蠢,也不会不知道这是人家的攻心之计,长此以往下去,莫说他的东北军还能不能继续反赤了,甚至这支军队能不能继续保有名号都说不准。

但东北军与土共的差距就在于此,即便少帅事后拿出了不少私房钱给伍翔宇作为补偿,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到底哪边是真心诚意地为士兵们好。

正因如此,现在东北军基层的政治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容易,先打一张抗日牌,激起将士们的同仇敌忾,再打一张待遇牌,至少暗地里大家都要羡慕一二。

两张牌下来,即便不打算投奔红军,一般也大抵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两边能够一直相安无事就是大部分士兵所期望的结果了。

此外,张汉卿自己的处境同样难堪,他这位西北剿匪总司令,每月的特支费国党那边就只给了8万元。

所以当那些已经丢了老家的东北军政人员和同乡们,跑到西北来求少帅帮忙时,后者除了继续掏家底之外便毫无他法,难免会有些扣扣索的索,有时连送点路费都相当困难。

尤其听说胡宗南部队的一个师长,每月特支费都有12万元,背后的差别对待就更让人难受了。

这其实也是蝴蝶效应的表现,相较于历史上,东北军提前数年跑到西北,不仅吃饭的人多了,本地的供应也没起来,最关键的是国党那边,财源大幅缩水之后,能够用来支援旁系的份额自然更少。

张汉卿自然没法知道这些背后的情况,他只清楚他一直信任的那位结拜大哥屡屡让人失望,而自己向来看不上的土共却展露出了不菲的财力物力,这种矛盾感可真就折磨人呐。

“那就……”坐在正中央的张汉卿,嘴巴张了又合,不知是想要说点什么,最终支支吾吾地挤出了两句话:

“那就再看看吧,静观其变,最近是多事之秋,你们也把各自的部队看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端。”

“是,请少帅放心!”

见此,其他几人连忙起身,异口同声地表示承诺,只是他们眼底深处的失望,张汉卿肯定察觉不到了。

第五百零八章 收手吧,阿六

“大哥,我今天刚从略阳回来,那边的学校氛围很好,知识也很丰富,我想在那继续学下去。”

今夜,在和几名亲信手下通完气后,张汉卿回到家中,却没曾想碰上了数年未见的胞弟,原本是希望与四弟好好畅谈一番,结果对方一开口就给他狠狠地浇了一瓢冷水。

“你说什么?!”本就被最近一堆破事给惹恼的张汉卿,顿时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我不是写信让你去金陵中央军校学习么?你怎么给我跑到略阳去了?”

“你给我写信的时候我就入党了,后来经过组织介绍到略阳参观,我觉得那里丝毫不比金陵差,何况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土共才是唯一一支坚持抗日的队伍,常凯申是靠不住的!”

“糊涂!你懂个什么?”发现事态已经超出自己预料,张汉卿忽然有些慌了,只能用更加强硬的回复来维持镇定。

他的四弟张汉思今年才刚满十八岁,一脸稚嫩的模样说出这番话来,在自觉长兄如父的张汉卿眼中,就仿佛是不懂事的小辈,企图挑战他的权威。

其实张汉思此次回家主要是他个人的意愿,组织上也看出他性格倔强,担心其与大哥张汉卿闹翻,临走前还专门叮嘱过一番。

只不过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被大哥这么一激之后,张汉思的也跟着顶起牛来:

“我就是懂得再少,也知道国仇家恨的道理,张司令,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妄言抗日的赤党污了你的眼,大可以把我绑了送到金陵去!”

“你!”听了此话,张汉卿立马气不打一出来,抬起巴掌就要扬过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拍在了桌子上,然后顺势坐了下来。

“我当初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也有我的苦衷啊……”沉默了好一会儿,张汉卿无奈地说道。

三年前,九一八事变爆发,东三省沦丧,举国震惊,当时正在北平私立汇文中学念书的张汉思痛感国恨家仇,积极主动地参加了土共领导下的抗日救亡运动。

但由于哥哥张汉卿执行的“不抵抗主义”,张汉思汉被同学在衬衣上写了“不抵抗将军之弟”七个大字,这件事狠狠地刺痛了张汉思,令他羞辱难忍。

于是他径直跑去找哥哥张汉卿,大骂他的下令不抵抗,大骂他的丢弃东三省,大骂他为此背上的千古罪名。

那一次,对于弟弟的遭遇张汉卿也感到非常内疚,所以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痛骂而生气,反而耐心地与对方讲解起了时下的局势,同时让张汉思逐渐了解了哥哥的处境。

只不过现在的张汉思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中学生了,经过这两年的学习锻炼,他对于政治也有了自己的一套看法。

大哥口口声称的无奈,归根结底还是他的无能,若以三年前的标准来看,这个无能或许还可以归咎到整个国家的凋敝。

可到了如今,土共与红军已然崛起,再妄图逆潮流而行的封建军阀,就只可能被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了。

可能也是想起了之前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张汉思随着对方一同坐了下来,同时放缓语气劝道:

“大哥,你当初跟我说,我们国家的国力、军力不如日本,东北军也未做好抵抗的准备工作。

而且那时候你认定九一八之事可以通过和平外交的手段解决,觉得只是寻常性质,最后还是能小事化了。

现在来看,前一点暂且不提,至少后面这个判断已经证实是错误的了,日本人狼子野心,根本不可能平白把咬下去的肉还给我们,至于西方列强也是一丘之貉,国联更是形同虚设。

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难道还要继续吃下去么?为今之计,只有武装抗日才是正途啊!”

听罢,张汉卿木然地叹了口气:“哎,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他本来也可以给自己多找些理由,比如九一八之前夏日之间的冲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最后都是顺利解决没有爆发,谁又能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又比如那时常凯申正在围剿赤匪,不希望与日本爆发全面战争,所以用各种手段屡屡向他施压,而国内的其他大军阀也都是坐山观虎斗,莫说过来帮衬一二,就连一个肯站出来表示支持抗日的都没有。

但四弟说得也没错,在事变发生之后,他对于日本人的胃口实在是太过低估了,那时日军已经开始向东北全境大肆扩张,而东北军却主动从锦州和其他军事要地撤退。

所谓九一八事变只是一个局部冲突,所以不愿在那时因抵抗而给日军口实,致使事件扩大,这种想法若是放到民族大义的角度上,根本就站不住脚,说白了还是他张汉卿的一己私心罢了。

但要让一人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又谈何容易,面对四弟的劝导,张汉卿能做的也就只有干坐在那唉声叹气。

当然,弟弟张汉思肯定不打算让场面继续僵持下去,尤其在上周看了那部纪录片后,他一度萌生了前往抗联参加武装斗争的想法,可惜这些天里他打了很多次申请都被驳了回来。

原因其实很简单,现在红军当中主动申请去东北抗日的指战员已经不在少数了,包括东北军那边也有大量意愿。

而现在从西北前往东北的交通线极不方便,暂时还没法实现大规模人员往来,所以只能尽量精挑细选,像张汉思这种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自然就没得机会。

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东北抗战的环境可谓是超乎寻常的恶劣,手头没点像样的本事,大老远跑过去了莫说帮上什么忙,能不拖后腿就已经是万幸了。

经过上级领导的多番劝导,张汉思也逐渐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积极参加抗日事业的举动还是值得肯定的。

这次张汉思能够回来探亲,主要就是因为其言行得到了组织上的认可与信任,上面才会将他与原生家族分开看待。

不过此行虽说只是探亲,但多少也带着点政治任务,土共不指望张汉思能够起到多大作用,倘若可以稍稍改变一下眼前这位张司令的态度,其实就足够了。

见到大哥依旧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张汉思都有点急了,于是他继续劝道:

“大哥,我们兄弟二人不说什么客气话,你之前认为事件如果扩大了,中央政府又没做好抗日的全面准备,那么置身于抗日前线的东北军,无疑将被陷于进退两难之地。

对于这点我非常认同,父亲留下来的这份基业确实不能轻易葬送,如果那时你坚持抵抗,以那位常委员长的套路,八成又会将此事变成中东路的翻版,东北军就只能‘孤军作战、我小敌强’,无非是白白送死而已。

更何况三年前不仅国党内部纷争不断,那常委员长也一直坚持那套‘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

作为国内最大的武装集团,金陵政府此举无疑加深了各大势力之间的分裂与对抗,就更谈不上建立全民族的抗日统一战线了。

所以在我看来,你在三年前的决定其实无可厚非,只是现在世事更迭,国内政局早已不是之前那副模样,值此关头,才更要三思而后行啊!”

先不论这话说得到底对不对,至少十成有七成说到了张汉卿的心坎里去了,他虽然只是个二代公子哥,但对如今国内政治和军事斗争的道理还是看得足够清楚的。

无论是常凯申、张汉卿还是其他军阀,都深谙军事实力之奥妙,清楚以时下国内的情况,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保侍自己的实力。

对敌作战谁也不肯全力以赴,以免遭受损失后丢掉自家的基本盘,这便是国军打不赢内外敌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连明面上统一的遭殃军都存在各种派系,就更何况其他军阀势力了,张汉卿甚至敢断定,倘若自己执意要留在东北,恐怕到时不仅是遭殃军,如阎锡山、韩复渠之流也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

毕竟和日本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张汉卿既深知日军力量的强大,也了解对方外交攻势的猛烈,所以同样清楚东北军单独作战的后果,即使能抵挡住关东军的进攻,那东北军所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届时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说不定。

所以除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国抗战,常凯申能够下定决心动员全国的人力物力对日宣战,否则张汉卿绝对不会抵抗,这就是他的“无奈”之处。

“老四,你长大了啊。”好不容易从弟弟口中听到了一番顺耳之言,张汉卿感到了由衷的欣慰,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如今国内外局势万般复杂,这些情况我原本不愿跟你们兄弟几人分说,只想一个人扛着,谁让我是你们的大哥呢。

不过现在你也已经成年,是时候替哥哥分担一些责任了。”

张家一共有兄弟八人,但最后留在东北军中的只有张汉卿一个,这固然有家族内部权力分割的原因,同时也与整个奉系丢掉东北,随即彻底失势脱不开关系。

如今老四张汉思虽然和土共不清不楚,但观其言行还是颇为正派的,张汉卿此时多少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想把弟弟放在身边好好培养,将来若是能够独当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啊,那我要去106师。”张汉思也没客气,直接开口就像哥哥要起了官职。

“嗯,可以,你现在年纪还小,需要积累经验,我之前让你去中央陆军学校深造就是这般原因。

但既然你不愿去金陵,先去部队锻炼锻炼也行,那就从排长做起吧,等熟悉了工作,我再把你调上来……”

张汉卿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四弟的异常,直接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对方的表现让他有了一种重新掌握局面的感觉,甚至在心里暗笑,老四果然年轻,稍一引导就被岔开了,看来还是得多磨炼磨炼才是。

但说着说着,张汉卿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106师……,他的眼皮一跳,猛然看向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四弟,面带疑色地问道:“106师,是放在眉县和周至的吧?你去那里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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