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五,这是在哪啊?我们突围出去了吗?”
“师长……”面对长官的发问,小五面色忐忑,不知应该如何回复。
小五是何立中的贴身警卫,一般来说,俘虏之后,部队是不会把他们关在一起的。
不过考虑到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有人照顾,所以医院这边才特许他待在这里。
生怕刺激到刚受重伤的师长,小五只能在旁边顾左右而言他,结果使得本就不怎么清醒的何立中,变得愈发迷糊了。
这时从门口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里是红军医院,何立中,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俘虏啦。
不过请放心,红军优待俘虏,你脖子上的伤也是我们的医生给你治好的,你就安心养伤好了。”
说这话的人带着浓厚的陕北口音,但好歹说的还是北方官话,辽省出身的何立中勉强能够听得明白。
只不过,这字字句句中都透露着骄傲与自豪的言语,在何立中听来却仿佛是晴天霹雳,心情也转眼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师长……红军长官说得对啊,你先好好养伤吧。”看到何立中那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小五鼓起勇气劝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何师长气得都要跳起来了,结果却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在了床上,心里头的气更是不知往哪里发泄。
“何立中,医生来查房了。”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病房内的闹剧。
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进来时,屋内的两人已经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其实对于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的何立中来说,能够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刚才之所以会如此气愤,主要还是脑子里的弯没有转过来。
毕竟他之前接收的信息,都是什么赤匪作乱、清缴匪患之类的,使得他下意识地就把红军,当成了他过去在东北打的那些胡子。
但实际上,如果东北军真的肯下功夫收集情报的话,其实可以从很多地方找到端倪。
农村地区就不谈了,红军的赤脚医生下乡队,名声甚至都传到了关中,尤其是去年闹霍乱的时候,这几乎是唯一一支出现在贫苦老百姓身边的医疗力量。
即便是在长安城里,红军也支援了不少霍乱疫苗和相应的医生护士,后来虽然都撤了回去,但坊间还是流传了不少关于他们的传说。
只能说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打破的,尤其东北军作为外来户,所作所为又不得本地的民心,更不会有人给他们主动告知什么情报。
所以一直到现在,从张汉卿到基层士兵,整个东北军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敌人。
还好何立中清醒得比较快,而且脖子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也在不停地向他发出警告,让其不得不老实下来。
进来的医生和护士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但水平似乎还不赖,检查、换药、打针,整套流程行云流水,两三下就搞定了,也没跟两人多说什么。
这反倒让何立中有些憋不住了,实在心里有太多问题想问,可一看到医生身后那几名一脸严肃的警卫员,他又转而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寄人篱下。
“行了,伤口恢复得还不错,不过要记得按时吃药,不然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对了,最近几天一定得多喝水,不要怕麻烦,陪护记得多提醒一下。”
年轻医生丢下这句话后,转头便离开了,反倒是另外一位护士看着两人呆愣的模样,噗嗤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之前好几个团长参谋什么的,醒来之后都是一个样。
今天是7月26号,距离你被俘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了,不过现在的战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就耐心等着吧,把伤养好了再说。
给你做的手术的李医生,可是程部长带的学生,水平可好了,还有那些药,都是用的最好的,估计你们那边都不一定会有,要是你自己不注意,这可就都浪费咯。”
颇有些活泼的小护士,笑着跟两人解释了几句,然后也跟着离开了帐篷。
“唉……”其他人出去之后,何立中颓然地躺在床上,心里头百味陈杂,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甘泉县西侧的一处山谷,红军在此设立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野战医院,几乎全都是收治的东北军战俘。
何立中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被红军运到了这里,那夜突围时,他正巧碰上了红军的骑兵队,然后被一发子弹正中脖子,就差没割断气管了。
那时的何师长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近的支援都在几百里之外,而且像他这样的情况,就算让后方派飞机把药送来也无济于事。
毕竟这是在打仗,别说伤病了,死人也是常见的事情,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何立中其实已经有些认命了,只是心里多少还有点不甘心吧。
但等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可又变成了敌人的阶下囚,这种别样的反差感,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师长,其实红军长官们,人都挺好的,医生也好,护士也好,他们都是好人,不是坏人。”
就在何师长一个人生闷气的时候,旁边的小五居然开始抽泣了起来,一边哭着,还一边说着让何立中听不明白的话。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好坏,等回去了你要还敢说这个,看我不打死你!”
何立中今年刚满40岁,而警卫小五则是他前年在北平招到的小老乡,今年还不到20,平日里算是将其视为子侄辈看待,所以言语虽然严厉,却又不乏些许关爱。
对于赤匪蛊惑人心的能力,何师长其实是有所听闻的,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自己才不过昏迷了一天,小五这个老实孩子,就开始说敌人的好话了。
最近几年各地军队闻赤色变,这话若是在东北军里说起,轻则被赶出军队,重则严刑拷打甚至杀头,所以由不得他不警惕。
“何叔!”小五抬起头,露出了他满是泪水的眼睛,大声地对何立中哭喊道:
“我想家了,我想俺爹,俺娘,俺舅,我怕还没等我打回去,他们就被日本人抓走杀了!我连他们死在哪都不知道啊!”
小五在家族里排行老五,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之前是在奉天城里做工,偶尔也会回乡下见见爹娘。
他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老娘曾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让他不要乱花钱,多攒点以后好讨媳妇。
可是转眼没过多久,日本人就进城了,丢了工作的小五,随着人流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奉天城,再之后,他就回不去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或许是小五的爆发实在太过突然,何立中都没注意到对方称呼上的变化。
同时这番话也触及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言语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日本人……日本人,没事抓你爹你爹做什么,他们都还好着呢,放心吧。”
“现在或许还好着,但以后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虽然小五的哭喊变得愈发地歇斯底里,可逻辑却异常地清晰,让何立中恍惚间都以为对方换了一个人。
“你一个大头兵瞎操心这个做什么,这都是上头计划的事情,别瞎想了啊,司令会给我们安排好的。”
连何立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解释的时候,声音却是在越来越小,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得底气。
“师长,等过两天,你伤好了,红军长官会带你去看的,看了你就知道了。”
小五的情绪,也跟着何立中的语气一同低落了下来,说完这句之后,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木楞的表情,可细看之下却似乎又有些不用。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应该也渴了。”还没等何立中继续细问,小五就直接淡然地起身离开了。
而这时何立中方才意思到一个问题,现在小五身上穿着的,居然是红军的衣服。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何立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第四百三十七章 四面楚歌
暂且不提战俘营这边的情况,单说东北军那块,劳山惨败之后,中路军指挥王以哲终于意识到了此次对手的不同。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吸取了此战的教训,开始采取修筑碉堡、步步为营的法子缓慢进军,并耐心等待西路军的赶来。
但是红军自然不会给敌人留下太多喘息的机会,如今火力充足的的红军主力部队,不仅游击战和运动战是一把好手,只要条件合适,攻坚战同样不在话下。
率先体会到此番待遇的,便是东北军107师驻扎在鄜县北部的一个团,从甘泉县城到这里,直线距离不过二十多公里,为了谨慎起见,红军准备足足半个月,才终于发动进攻。
8月11日凌晨,红军一个师从两个方向朝敌人发起进攻,两个步兵团主攻,一个骑兵团在后策应,炮兵连和机枪连提供火力掩护,天还没亮便将周围的高地尽数攻克。
随即红军开始向敌中心阵地冲击,这时的东北军虽然火力稍占优势,但很明显没有做好恶战的心理准备,既畏惧于红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与机枪扫射,又在冲上来的刺刀面前连连退却。
这一仗打得指挥此次战斗的红军师长徐海冬直摇脑袋,对东北军的表现大感失望,之前的伏击战也就算了,如今硬碰硬的攻坚战,这支军队还是打得仿佛失了魂一般。
徐海冬是鄂豫皖根据地出身的指挥员,去年土共中央集体北上,从各地挑选了一批年轻干部一同前往。
于是这位年轻的师长便离开了红四方面军,先在随军的学校里一边赶路一边学习,后来又被组织上派到了陕北工作。
之前在红四时,徐海冬刚被任命为师长不久,只是他带的那个师并非方面军的主力师,而是由民兵和游击队改编的二三线部队。
而在经过中央选拔培训之后,这位历史上的名将,同样展现了不一般的才华,所以很快就受到了重用。
如今红二十六军虽然才成立不久,但一切标准都是向着主力靠拢,徐海冬的师长头衔,自然也和过去大不相同。
对于自己这个农家小伙能够发展到这个地步,徐海冬还是非常满意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继续学习和工作的信念。
另外,和徐海冬拥有类似经历的干部,在这支新生的红二十六军中并不少见,包括整个红五军团,其实都汇聚了大量从天南海北集结而来的人员。
这些出身、地域、文化包括语言都各有差异的同志,最开始光是磨合就花了不小的功夫。
好在他们上任之前,大都在中央接受了一定时间的训练,做到了基本的步调统一,否则由此而来的麻烦简直想都不敢想。
话说如此大手笔的操作,如今也就只有土共才有能力实现了。
不止是其他地方军阀爱用本地人,就连号称全国政权的国党,也是大搞山头,派系之间几乎不存在流动的可能。
不过这也带来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结果,那就是刘之丹和徐海冬这对搭档,在本时空居然又奇迹般地凑到了一块,让事后才知道此事的程刚直呼巧合。
再回到战场上来,当发现自己这个团被敌人围困,阵线又在步步后撤的时候,团长高福源最初确实是有些慌了神的。
主要是没料到赤匪的火力居然能够这么猛,也没料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虽说这速度在对面的徐海冬看来,已经有些慢了。
按照东北军这边的预计,先前的惨败主要源于大意,之后只需保持稳扎稳打的战法,断没有失败的道理,所以他们也没有深入反思自己与红军之间的情报差距。
于是吃了一个亏还不算,眼下又是另外一个亏在等着他们,幸好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后方的支援总算是到了。
“团长,咱们的飞机过来啦!”
来的是东北军的航空队,这支硕果仅存的空中力量,最近的存在感是越来越低了,但对于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高团长来说,飞机的出现无疑还是个好消息。
听到汇报的高福源,连忙走出指挥部所在的窑洞,放眼望去,发现自家的飞机正出现在了天边,连忙喜不自禁:“好样的,赶紧过来,给我炸死这帮狗日的!”
可是对面的红军似乎对飞机并不畏惧,而且还早有准备。
当这两架由教练机改装而来的轰炸机掠过红军阵地时,突然遭遇了地面防空机枪的打击,这是它们在以往的国内战争中,极少碰到的待遇。
其实对于红军的防空连来说,这机会也是极为难得的,作为技术兵种,他们是少有的主要以北上人员为主的队伍。
但即便如此,虽然名义上叫做防空部队,可实操次数却是不多,平日里顶多拿自家飞机练练手,战时则充当地面支援火力,哪有打敌人的飞机刺激。
可惜的是,这两架飞机的表现却让防空连的战士们感到了相当的失望,只见他们匆忙丢下几颗炸弹之后,便直接头也不回地飞走了,还没演习来得过瘾。
“通知洛川的独立营,还有延长的航空队,敌人的机场应该已经建好了,现在是咱们活动的时候咯。”用望远镜目送东北军飞机的离开,徐海冬开心地笑了出声。
让他开心的还不止飞机仓皇离开这一个好消息,就连刚才匆匆结束的轰炸,也没炸到一名红军战士。
“团长,这飞机的炸弹,落到咱们自家阵地上了!”
“我特么没眼睛吗?还用得着你提醒?!”看到前沿阵线因为一场乌龙而变得愈发的混乱,高福源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黑了:“这特娘的打的到底是什么仗啊!”
仿佛成了最终结束战斗的号角,飞机轰炸后不到半个小时,防守的东北军大都在红军的攻势下溃散开来。
只剩下高福源和十来名士兵,还在依据着一间窑洞负隅顽抗,但炸药包一轰,也尽数被俘。
四天后,王以哲设在洛川县的军部遭到红军突袭,所有飞行员连带仅剩的五架飞机全部失踪,把王军长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后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震慑住中路军剩下的两个师后,红军的注意力进而转移到了此时正在陕甘边界的西路东北军身上。
因为从关中到延安一线的地形本就极具特点,大部分交通线均是围绕着北洛河以及葫芦河展开,而东北军的进军也是如此。
所以此次红军的作战计划,和历史上的差别并不太大。
面对西路沿着葫芦河河谷进发的五个师,刘之丹和徐海冬,同样把主战场放在了中间的直罗镇。
9月2日,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缺乏后勤准备的东北军,大部分士兵都还是穿着一身单衣,只能一边慢慢赶路,一边等待后方将粮食、棉衣等物资运来。
可这结果却是把红二十六军等得有些着急了。
相比于另外一场直罗镇战役,这次红军虽然未能摆出一场超豪华阵容,而且出战的还是一支刚成立不到一年的部队,但手中的牌却要好上许多,所以指战员的求战心理也要更加旺盛。
好在东北军终究还是来了,15日,先头一个师抵达直罗镇,首先就派出两个团分别攻打南北两面的高地,期间只遭遇了红军的少量阻击,随即全师顺利入驻。
直罗镇位于陕甘交界的子午岭地区,在陕北有着“小江南”之称,在唐代这里曾有9万人口居住。
到了近代之后,历经战乱,该地已经变得地广人稀,但镇子的规模放在陕北同样不算小了。
只是当东北军的士兵们进入镇内,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这倒也算正常,毕竟眼下正在打仗,有经验的居民大多会逃到山里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