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鹏石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连着吃了两个粽子，喝下小半碗热茶之后，他终于缓了过来。
“计划有变，现在先不忙了。”这是鹏石穿在跟妻子解释自己为何会突然回来，从他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来看，似乎这事还让他不怎么开心。
其实倒并没有多复杂，在和中央扯了老半天皮之后，鹏石穿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在南方搞大会战的计划。
想到这几个月里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方案，最后全部给泡了汤，他哪里又能高兴得起来。
“不忙了就不忙了，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别想工作上的事情了嘛。”刘坤磨站在鹏石穿身后，轻轻地给对方捏了捏肩膀，同时也在劝慰着丈夫。
“唉，这怎么可能嘛……”在妻子的按摩下，鹏石穿也是难得地放松了下来，不过嘴里依然在嘟囔着什么。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了那么一会，鹏石穿逐渐缓了过来，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去，于是他转头看向了妻子放在桌上的那本书，发现原来是一本初中数学教材。
“对了，前面还没问你呢，最近你在学校读得怎么样了，还适应吗？”鹏石穿笑着关心道。
而刘坤磨看着丈夫的笑容，却是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赶紧走过去把书收到了旁边的架子上，撅着嘴巴念叨道：“也就那样嘛，反正书里头的那些东西，我不认识它，它不认识我。”
“哈哈哈，我们楠木冲的刘细妹，天不怕地不怕，也要怕学习嘛？有什么问题让我来看看吧。”鹏石穿不由一乐，起身就把书抢了过来，于是夫妻俩干脆凑到了一块，就着昏暗的夕阳看起了书来。
“这个问题啊……应该是这么看的，你看……”解答妻子疑问的时候，鹏石穿时不时还会拿起一截树枝在地上比划两下，而刘坤磨则看着丈夫认真的面庞，却是忍不住地发起了呆。
刘坤磨自小在山沟里长大，父亲是个在乡里走街串巷的货郎，家庭条件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她的两个姐姐，都因为被早早送去给别人家当童养媳而死去，包括她当年嫁给鹏石穿的时候，也是媒人谎称的14岁，实际仅仅只有12岁，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养不起人。
在眼下这个时代的农村乡间，这都是谁也不见怪的平常事，农家基本都兴早婚，女孩子六七岁出嫁当童养媳，10多岁生娃娃当娘，不要太普遍。
所以在遇到鹏石穿之前，刘坤磨完全就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姑娘，就连她的名字，也是婚后鹏石穿给她起的，后来又是丈夫教她读书认字，鼓励她去学校读书，这才慢慢有了更多的见识。
而让刘坤磨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则是当年鹏石穿给她起名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直奔20里外的石潭街，给她买回来了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
当时鹏石穿还用毛笔把“刘坤磨”三个字，工工整整写在了课本的封面上，现在想起来也是非同一般的浪漫。
转眼到了今年，刘坤磨已经二十三岁了，自28年鹏石穿前去萍江发动起义之后，夫妻俩就整整分别了将近四年的时间。
在那四年里，随着鹏石穿发动起义投身革命，当时的国党军阀也开始通缉他和他的家人，作为妻子的刘坤磨不得不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当时这个还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不知哪一天会被国党抓去枪毙，参加红军的丈夫也不知是死是活，常常只能以泪洗面。
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在前年以化名考进了潭州的南华女中，可惜只读了8个月不到，就因为被熟人认出是鹏石穿的老婆，不得不连夜逃出学校，回到家乡躲藏起来。
一直到去年红军占领潭州之后，听到消息的刘坤磨鼓起勇气孤身一人来到了省城，同时幸运地赶在红军撤离之前与鹏石穿建立了联系，夫妻俩这才得以再次相聚。
随后刘坤磨便没有再回家去，而是跟着丈夫一同来到了湘赣边界。
好在如今桂军虽然占领大半个湘省，但因为忌惮于红军的威势，所以对于红军家属还不敢采取过激的手段，后来鹏石穿的其他家人也在组织的安排下，陆续搬了过来。
本来在刘坤磨的想象中，根据地的日子应该是相当艰苦的，而她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哪怕就是去死也不会再与丈夫分开。
结果她却没有想到，这里的生活不仅胜过于家乡，而且她还能够继续自己的学业，就是这数学的难度实在太大，让人头疼得紧了。
……
“嘶，现在的初中怎么还学这么难的知识，程刚那家伙是怎么搞的？！”看来咱们的鹏司令也要开始头疼了。
第四百三十章 夫妻夜话
最后这场学习活动也没有进行多久，天黑之后，两人只能就着煤油灯看了一小会书，然后很快就去休息了。
现在南方的煤油供应依然有些紧张，不管是鹏石穿还是其他群众的家中，都需要尽量省着过日子，天天夜里点着油灯的行为，还是太过奢侈了。
不过若是在晚上，真有需要学习或工作的时候，学校还有工厂也开放了几间读书室，那里的电灯还要更加亮堂一些。
只是这时代的电力和电灯依旧是个稀罕物件，眼下根本不可能普及开来，就连鹏石穿的指挥部也暂时没有这个待遇。
当然了，对于夫妻俩来说，就没有必要额外出门去读书室了，相比于学习，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午的上弦月虽然稍显暗淡，可或许是因为今天天气格外晴朗的缘故，一截若隐若现的月光还是透过纸窗照进了屋内。
“你说，我一个妇女人家，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呢，那些函数、方程什么的，我平时哪里又用得上嘛。”
躺在丈夫的怀里，刘坤磨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惬意和放松，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最近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只是这个问题却让鹏石穿皱起了眉头，只见他略微带着点脾气问道：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是不是又偷偷去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婆聊天了？”
在鹏石穿的印象里，刘坤磨还是当年那个妹妹一般的女孩子，调皮爱玩，当初他教对方读书认字的时候，就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我哪里有嘛，最近我可是一直在读书的好不好，你还当我是十几岁的女娃娃么？”刘坤磨委屈地说道。
当年，鹏石穿所在的军队驻扎在南县，而刘坤磨也在丈夫的安排去了县小插班读书，那是一段夫妻俩极为难得的二人时光。
也正是那时候，有一天刘坤磨没有完成作业，就出去和邻居家女人闲聊，回家之后的鹏石穿见此立刻来了火，很是生了一场闷气。
不过，等刘坤磨回家之后，鹏石穿还是跟妻子耐心地讲了道理。
在鹏石穿看来，他的军旅生活不仅要风里来雨里去，同时也是在枪林弹雨里过日子。
如果哪天他被打死了，妻子还是得靠自己活下去，若是没有本事，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会难以生存，所以万万没有不学习的道理。
如此语重心长的真心话，很快就感动到了刘坤磨，在此之后，即便是丈夫不在的时间里，她也丝毫没有放过任何读书的机会。
只是过去刘坤磨所接触到的知识，大多都比较浅显易懂。
即便是在周南女中的那几个月里，她也极少接受过到系统的理科教学，反而是如缝纫、绣花等手艺课程，在世人看来或许还更为实用一些。
所以刘坤磨接着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学习，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知识学了也用不上。
现在你当了这么大的官，以后我就给你生娃养娃，操持家务，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多学点有用的哩。”
“什么大官不大官的，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一套，我们红军压根就不讲这个。”
其他的暂且不提，妻子刚才的某些描述让鹏石穿的语气立马就严肃了起来。
“我……”刘坤磨却没有想到，丈夫会因为自己的那番话而发这么大的脾气，只能小声地说道：“我是听家里亲戚说的……”
看到妻子那副仿佛做错了事般的模样，鹏石穿的脾气很快又下来了，轻轻地叹了口气后，他搂着妻子说道：
“以后不要听他们胡说了，还有，你这政治学习也要加强，学校里老师应该也跟你讲过吧。
我们党的宗旨就是人民当家做主，人人平等，不管做什么职业，都没有高下之分，更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就限制Ta以后的发展。
女人怎么了，以后我们建立的新社会，女人也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不用每个人都必须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所以你完全可以有更多更广阔的发展，而这些都是需要先学好知识的。
坤磨，你的脑子压根就不笨，只是对于每个人来说，学习总都是困难的。
我当初也是一样，不见得能有多轻松，但这么多年的苦都吃下来了，还怕这点子数学吗？”
其实，最后那段感触既是鹏石穿说给妻子的，同时也是他说给自己的。
自小家贫的鹏石穿只读过两年书就辍学了，后来若不是考入了湘省陆军讲武堂，他甚至都没有机会接受正规教育，这也是他后来如此珍惜学习的原因之一。
但是，随着革命进程的不断加快，鹏石穿也愈发感觉到，自己当初在讲武堂学到的那些粗浅知识，早已没法适应眼下日新月异的战场了。
好在组织上给大家提供了大量的学习资料，如今红军的指战员，只要有心总是不会缺少机会。
上至鹏司令下至普通士兵，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接触到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这既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负担。
尤其是像鹏石穿这种责任更加沉重的高级指挥员，学完步兵学炮兵，学得越多，就发现自己不懂的地方越多，要补的课也越多。
本来以为当初在讲武堂学的那些三角函数就已经够复杂了，可是如今接触的微积分，乍看上去，甚至让人觉得自己是在看天书。
就这还不够，前不久程刚又给他送了一份装甲兵指挥手册，上头的许多概念他居然连听都没有听过。
按照程刚给他的建议，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看书后附带的那些资料，结果好家伙，手册也就寥寥一百来页，资料却整整垒了一箱。
这倒不是说不学习就一定打不好胜仗，但是只有真下苦工学过之后才能明白，知识有时候确实能够发挥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当然，这里最主要也是鹏石穿作为十多年的老行伍，指挥的大小战役多达数百场，积累了大量的实践经验，而这些经验一旦与系统性知识结合起来，确实是可以让人上瘾的。
因此，哪怕是再苦再累，自参加红军之后鹏石穿始终手不释卷，连带着现在对妻子的要求也提高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以后我再也不会叫苦叫累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刘坤磨把头埋在丈夫的怀里，小声地说道。
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丈夫所说的话，但她已经从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关心和疼爱，就和过去两人在老家时一样，这是她怎么也不会忘却的情感。
反正只要知道，无论如何丈夫都是为了自己好，那便已经足够了。
刘坤磨心里知道，当年自己若不是遇到了鹏石穿这样的好人家，说不得也会和家里的两个姐姐一样，早早就离开了人世。
是丈夫把她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她明白了自己也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那么她也绝对不想让对方失望。
鹏石穿见妻子已经向自己做了保证，便不再打算深究下去，转而继续讲道：
“还有，现在的革命事业才刚刚开始，最后能不能成功，谁也没办法保证。
坤磨，你是我的妻子，这些年你在白区受的那些苦，其实已经向你证明了一个事实。
除非我们真的取得最后的胜利，否则那些反动派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如今不过是暂时的平静而已，我们只有把他们全部打倒，才能有真正的出路。”
听到这里，刘坤磨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捏紧了起来，对于过去那段四处奔逃的经历，现在的她甚至连回想不敢回想，只觉得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
这时鹏石穿抓住了妻子的手，细声细语地安慰道：“不要怕，坤磨，革命终究是会胜利的。
而在此之前，不仅需要我这样的军人去奋斗，你们女同志也可以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要先学好知识，以后不管是当老师，当医生，还是当工人，或者其他你喜欢的职业，都能发挥出更多的作用，这不比在家做家务、看孩子更有意义吗？”
必须得承认，虽然鹏石穿在平日里向来表现得相当耿直，但他确实有着铁汉柔情的一面，或许是早年的经历让他看到了太多的苦楚，方才形成了这份远超时代的见识。
“嗯……我不同意！”只是出乎鹏石穿意料的是，妻子这回却罕见地表示了异议。
借着暗淡的月光，刘坤磨看着丈夫那直接愣住的表情，忽地噗嗤一下又笑出了声，“呆子，你今年都三十五了，我们得赶紧要一个孩子啦。
反正……反正就算给你养孩子，我也不会放弃读书的，听说李主席的爱人现在都是中学校长了，我要向她学习，我可以跟你保证！”
或许是刚才遮蔽月亮的云朵忽然散去了，此时的月色似乎变得更加皎洁了一些。
望着妻子那圆圆地脸蛋上流露出的认真表情，鹏石穿又一次给呆住了。
作者的话：关于这一对的经历，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只能说那个时代总是不缺少悲剧，而先辈们的身上则承担了更多。在书里安排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也算是聊以慰藉了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背地里的月老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早早就起床了，今天是周一，鹏石穿需要回部队工作，刘坤磨也得去学校上课。
而且两人似乎还起得有些晚了，来不及做什么正经的早饭，于是为了赶时间，刘坤磨干脆拿了点炒面，用昨天的开水泡了两碗糊糊。
“嗯，你这个炒面搞得还蛮好的嘛，是有什么窍门吗？”
虽然热水瓶里的水已经只剩下一点儿温热，但鹏石穿并没有在意这点。
他在部队的时候可是没少吃这种行军干粮，相较之下，妻子做的这份已经相当不错了。
“是花生，我加了点花生碎，另外还加了点糖和别的调料。”刘坤磨仿佛在邀功似地跟丈夫炫耀道。
她其实也不会做饭，平时大多都是在学校的食堂解决，就连这点炒面，也是为了在平日里省去做饭的功夫，而提前准备的。
南方的炒面主要原料当然不会是小麦，把大米炒制金黄后磨成的粉末，效果其实相差不大。
有时为了节约成本还会加点红薯干、玉米碴之类的粗粮，另外出于营养考虑，往往还会加入少量的面包虫粉。
这种由红军后勤部开发出来的新式军粮，如今在根据地的核心区已经基本实现了工业化生产，从炒制、磨粉到混料都有一套完整的流水线体系，产量更是大得惊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机器磨出来的炒面到底要比直接吃糙米更加精细一些，甚至还被普遍当成了细粮，而且相较于历史上的炒面，新款在味觉上也有了一定的提升。